"当你难过时,往往会看不到其他事情,而觉得自己好孤单,事实上,绝对没有这种事。"
贵广这一番话,并没有真正进入涉的心灵深处。
所谓难过的时候,一定就是指这种时候吧!
当天补完课回到家时,很难得的父母都在。
"回来啦?"
当陷入沉思的涉走进客厅,父母同时对他打招呼,让他吓了一跳。
"呃......我,我回来了。"
深深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仍然扬着一边的眉头问道:
"书念得怎么样了?"
--这么久没见了,难道只有这种事好讲吗?
涉的心头罩上一层阴霾,但他还是想办法压抑了下来。
"我很认真在念。".
"对了,上次我一个客户的董事......"
父亲好像想起什么似地很自豪地说道。
"他问我,今郎花了多少心力才考进青陵高中的啊?听说既没有请家庭教师,也没有上补习班,真是厉害啊!那个学校真的不好考,今郎真是聪明。"
就是因为不够聪明,才需要这么拼命的啊!
涉原本想这样说,但看到父母喜孜孜的样子,便打消念头。
"爸,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工作忙吗?"
"嗯。"
"这一次会在家里待多久?妈妈很寂寞哪!"
一向对涉这些令人不悦的话语置之不理的父亲,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畏缩似地和母亲对望了一眼。
他慌谢地交拒着只手,含糊地说道:
"......一阵子吧!"
"是吗?那我去念书了。"
涉出于本能地察觉了什么,一转身就上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坐在书桌面前时,对心中不祥的预感始终无法释坏,他一次又一次反想着父亲的话。
"一阵子吧!"
是吗?会待在家一阵子
......那么,明天晚上就问问父亲他以前考试的事吧?或许情况跟现在有所不同,不过或许可以了解在面临真正的考试时,如何加强自己的能力。
吃了药也一点效果都没用的头痛毛病,也一并找机会跟妈妈说了吧?或许妈妈会愤怒地骂道:赶快到医院去检查!
"爸送的黑管怎么办?怎么办?啊......"
涉难得地哼着歌,又突然想到,这是什么歌来着?算了......
只因为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涉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父母觉得青陵的名号值得炫耀也着实让他感到高兴。尽管每天都好像被逼到崩溃的边缘,但是爸爸的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苦难都消弭了。涉因此想再多加把劲。他不想破坏愉快的心情,当天晚上也提早休息,十一点就上床。涉己经好久没睡得这知熟过了,所以他心想自己可能被摇了好久才听到声音。
"醒醒......涉!涉!"
他朦朦胧胧地看到俯视着自己的母亲的脸。
"对不起......吵醒你,有话要跟你说,能不能到楼下来一下?"
"......"
由于是被妈妈从最深沉的睡眠中叫醒,涉一开始没有办法掌握情况。
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妈妈带到楼下时,父亲还在客厅里,坐在刚刚那张沙发上。瞬间,涉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
然而,时钟却指着零时四十分。确实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
......干嘛这么晚了才把人叫醒?到底是什么事?
涉瘫坐在沙发上,脑袋仍然一片模糊,这时父亲开口了。
"对不起,你睡啦?"
这家伙在讲什么?瞬间,涉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然而,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同时发现到屋子里不寻常的气息。母亲的双眼像刚哭过一样红肿,而父亲的脸上尽是疲惫。
玻璃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纸。母亲开口了。
"是这样的,爸爸和妈妈......"
--接着妈妈说出了涉一向害怕听到,却又不断告诉自己事情还没那么糟,而努力排出脑海中的话。
他们终于决定各自生活了。这栋房子留给妈妈,爸爸要搬到公司附近的公寓去。他们要涉在这个星期之内决定跟谁住。
"......"
涉失神地看着他们两人。他的思绪因为这段太过陈腐的决定而停止了思考。
然而,一股猛烈的愤怒随即从心底涌现。
......这算什么?这种事明天早上再说就可以了,何必把人吵醒?两人难得的一致共识,竟然是用在这件事上 。
事实上,他们一向都只考虑到自己。说什么各自生活?以前不早就各过各的了?
我又能跟谁?留在这里,妈妈一定会跟恋人同居;跟爸爸走,也得叫一个陌生女人妈妈。
父母都瘫靠在沙发上,等着涉的回答。两人都一脸憔悴,带着阴郁的目光看着涉。夫妻真是一体啊!看着父母,涉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心头涌起一股可笑的念头。
"哈哈哈......"
父母见状瞪大了眼睛。
"哈哈......"
涉瞬间沉默了,然后用高亢但愤怒的颤抖声音,口沫横飞地说道:
"难不成你们今天一整天都在商量这件事?然后好不容易做了决定,晚上就顺势把消息告诉儿子,然后明天各自去过你们的新生活?这样就了断了吗?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有过?"
两人愕然地看着涉。因为以前涉总是顺从而乖巧,因为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没有表现过寂寞的样子,所以他们没想到儿子会反弹。
你们也许很好,但我呢?
我想对你们说的是......
(不是说过会在家里待一阵子吗?我有那么多事情想跟你们说的!)
可是涉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你们现在谈离婚,那我怎么办? W大的特别推甄,也把家庭环境列入评估范围啊!你们在想什么?别开玩笑了!"
--不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然而涉却停不下来。
"看到儿子就要儿子念书,说的跟做的根本是两码子事!你们要外遇或离婚、再婚都无所谓,就是别绊住我!"
涉说完就上了二楼。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只是......我......
胸口一阵混乱,痛苦得快窒息了。明知莫可奈何,可是却又割舍不掉。
时间是不会倒流的。家人共聚的温馨时刻、曾经说过的话部收不回来了。
什么部不再想了,只希望有人能温柔地对自己,只想要有人陪自己,给自己无条件的爱。
涉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行动电话,将记亿的号码显示出来。贵广帮他输进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可是涉从来没有打过。
涉几次按了键,想约贵广出来,但是最后又总是切断,把电话丢在床上。
"在我高中结业之前,不要太常见面吧!"
当初这样提议的是涉。他的说法是"我想集中精神念书",然而真正的理由,是不想造成贵广的负担。只是这样而已。
......贵广是个正经八百的人,不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男的,还有,我跟他的学生同年纪一事,肯定也困扰着他。只要我毕业了,至少可以减轻他一点烦恼。所以姑且忍耐吧!
现在不能见父母,因为自己一定会说出伤人的话。
也不能见贵广,因为一定会造成他的负担。
涉爬上床,压抑住浅浅的呼吸,忍住心头的痛。他咬着指头,按捺住寂寞。
涉虽然不善言词,不够机伶,但这是他对重要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爱。
不知道父母是如何解读涉昨晚泣血般的抗议,第二天早上,妈妈对涉说:
"昨天晚上页的对不起,其实我们在你升上三年级之前就讨论过了......"
父亲也小心翼翼地说道。
"青陵一定比我们想像中的难念吧?推甄是很重视平常分数的。......关于离婚的事,就延到你升学之后再谈。对不起,对你说了影响你情绪的话。"
涉垂着眼睛,默默地打开玄关的门。失去后才知道,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是他最后可以安居的地方啊!
来到大马路上,干涩的风吹起了制服的领带。涉走在平常走的路上,抬头望着高高的天空,已经有一阵子没剪的浏海覆在眼睛上。
(好想去看海......)
在月台上等列车时,涉突然这样想。以前从来没有跷过课,所以一开始只是小小的心愿,可是在对面月台上的电车要启动的那一瞬间,涉冲动地跳了上去。
--前往海边的车好空。一开始充满了罪恶感,没有一丝丝的喜悦,然而,好久不曾吹过的海风,渐渐地让他放松了心情。
随着车子摇晃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小学时曾经来过一次的美丽港口。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大叔在远处牵着一只狗散步。没有可以下去玩的沙滩,秋天的海边显得好寂寥。不过宽阔的海面,却无条件地包容了涉。
涉坐到防波堤上,放下书包,将手脚伸展开来。风停了,波浪也很平稳。海鸥时而越过海面,似乎在捕鱼。
涉空着脑袋望着海平面。突然感到肚子饿,看看手表,刚好十二点整。
涉发现"习惯"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吃着在车站买来的香瓜面包,喘了一口气时,行动电话响了 。是贵广。
"今天这么早就打来?"
"......涉?还在吃饭吗? u
"嗯嗯,刚刚吃完。"
贵广一定以为我在学校的屋顶上。
涉怀着志怎的心情,不让贵广听出破绽。
--自从认识以来,跟他说了多少话啊?涉也知道了他很多事。他是干叶人、有一个弟弟,现在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会喂残肴剩饭给附近的野猫吃;喜欢洗衣服;不会做料理,有时候会把锅子烧焦。
涉越跟他讲话越觉得他跟自己想像的一样,对他增添更多的爱意。
夜里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时,眼前的景物常常会突然远去,好像被打落孤独的深渊一般。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被拥抱时他的脸、身体和气息。然后再把他的声音嵌进去。这么一来,就出现一个不让涉感到悲哀的理想青年了。
(六)
有时候,涉也会请教他数学问题。一点都不像老师的贵广毕竟是高中老师,马上就能简单明了地为涉解开很难的问题。
"我问你......第一眼看到我你有什么想法?"
涉找到适当的话题。今天他不想用太多的头脑,只想东拉西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或许是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吧?贵广轻轻地笑了。
"你是说在咖啡店里?"
"嗯。"
"我觉得你是一个......眼睛很薄的孩子"
"眼睛很薄?什么意思?"
"我这种想法可能很奇怪。我猜想你全身的皮肤大概都很薄,可是从上往下看,就觉得你的眼睛紧紧地嵌着,让人移不开视线。另外,也觉得这么热的夏天竟然会有皮肤这么白的孩子......。你好瘦。"
"嗯......那个时候身体有点不舒服。"
"看你好像真的很累的样子。跟你走在一起,有点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我曾经在床上昏倒过两次。"
贵广了解涉话中的意思,不再说话。这种沉默让涉觉得好舒服。
涉躺在防波堤上,望着贵广可能也在看着的天空:然后闭上眼睛。
他把手脚伸向没有尽头的空间,吸进海风,眼前是澄澈的秋空。
然后跟爱着他的人通电话。
贵广突然喃喃说道:
"今天有一点杂音。"
"是吗?"
"嗯,我听到像海浪的声音,沙沙沙的。"
涉强忍住笑。如果贵广知道那页的是海浪的声音,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涉用一只手撩着浏海,重新拿好行动电话。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以为你是补习班的老师。"
贵广在电话那头苦笑。
"也没差多少.......对了,那时候你并没有立刻来到约好的地点,一定是躲在远远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见面就马上说上车吧!当时我心想,啊,我及格了,心里好高兴。"
"可是当初看到我时,你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吗?为什么?失望吗?"
"怎么会?反倒是我怀疑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孩子?"
"你以为是援助交际?"
涉开玩笑地说,可是却觉得贵广的声音越来越远。
涉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轻轻地支起身体。
他竖起耳朵倾听,听到贵广微微的气息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再度放松了下来。
经过一段沉默,贵广说:
"老实说,看到你时......我觉得你有点像我以前那个学生。"
"......他喜欢你?"
"是的。那个孩子很认真,是个优等生,可是太沉默。他不想交朋友,也不善于表达情感,经常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而且真的很......脆弱。"
"我跟他一样没有朋友,不过我不脆弱。"
"......嗯,那就好。"
不知为何,涉觉得难过,便改变了话题。
"喂,已经没时间了。"
"啊,说的也是。"
三十分钟页是短暂。
挂电话之前,贵广突然叫住涉。
"涉......"
"嗯?"
"我爱你!" .
"......"
这是贵广第一次这样说。挂断电话之后好一会儿,涉依然动弹不得。
忽远忽近的波浪声。秋空。
带着海水味道,轻抚着脖子的透明的微风。
抵在耳边的行动电话,就像唤起遥远记亿的贝壳一样。
涉闭上眼睛,凝神倾听,梦想着温暖的声音。
(七)
涉常在想。
人都好像在薄冰上行走一般。
大部分的人部没有注意到脚底下的脆弱,茫茫然地过日子。平常不管怎么跑,冰也不会碎裂,但是当自制的齿轮松脱时,一切就开始崩毁了,脚底下就像沙漏一样不断往下掉,一直落到黑暗的虚空中。
季节进入晚秋。涉踩着轻飘飘的脚步,在拥挤的电车中摇晃。
他感到严重的头痛和啄心,连站都觉得难受。这是宿醉。最近他夜夜失眠,吃药也没用,于是开始偷阳爸爸的啤酒,然后是葡萄酒、日本酒、威士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