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纪事》——丁宁

作者:丁宁  录入:12-08


  我迷迷糊糊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时刻已到,我是乌江边的项羽,易水河的荆柯,踩在满弦上的雕翎,

行在疾风中的大刀,再见了么?我的爹娘,我的兄嫂,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我不想就此绝望的,但对着这死一般的寂静,我连最后的挣扎都无力可使。

  没有一个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小蚂蚁。

  我真的宛如密封在真空中的人肉罐头。

  我甚至设想了几千种死亡的方式,最残忍的一种莫过于把我永远密封于此,不见日月,不喂食物,活活饿死,甚

至恐惧过度发疯而死。

  我没有力气再多想任何一件事,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让我再见一个人,哪怕是个杀人犯,是个刽子手,是个乞

丐都成。

  终于,终于,终于门“吱嘎”一声开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脆弱的眼睛滚下了体内最后一滴水分。

  我连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焦干的肌肤上爬行,然后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玺,

我来接你了。”

  我的大脑混沌一团,不比宇宙之初清晰多少,那个声音却像十二级飓风,将我最后一点意识从无边的深渊拉回,

我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俊无俦的脸,我颤抖着想伸出手,却重又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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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度醒来时,大脑已经清醒了许多,身体也舒适了许多。

  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窗口夕阳光照中宛如神祉一般高贵优雅的人儿,我张了张嘴,他蓦的回过头来,眼中的明

亮如流星一闪,他笑起来,比晚霞更绚烂的容颜,我痴痴地看着,恍若从十八层地狱骤然升至天堂看到天使一样。

  马瑞说:“玺,你终于醒了。”

  我问:“这是哪里?”

  “齐叔的私人别墅,北京的,放心,这里很安全。”马瑞走过来,单手梳理着我的头发,“你知道吗?你被关了

半个月,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这已是我所知道的生命的极限。”

  我咧咧嘴,对这种语言毫无感觉。

  我、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小狼呢?”

  “嘎?”

  “肖清朗,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孙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玺——”马瑞忽然俯下脸来,紧紧盯着我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天生的多情种子,表面装的挺潇洒,其实心

里什么都放不下,你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天生如此,又有何不好?”我轻笑,“我无悔,便已知足。”

  马瑞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何等天姿绝色的男孩找不到?你怎么就偏偏挑了这最得罪不起的一个?”

  “难道交往还要查他的身家底细不成?开玩笑!”

  “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乱子吗?单你自己掉了脑袋还算事小,连齐叔也

跟着受了牵连你可知道?”

  “他自认是我亲爹,受牵连也无话可说吧?”我冷笑,既然如今抱怨,当初何必认我?

  “如果不是齐叔动用了各路人脉,上至部长下至一个清洁工人,你的性命早就不保了,玺,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

自己招惹了谁?”

  “我知道。”

  我想我该知足吧,我该庆幸我是齐戈的儿子,一个黑道教父的公子。

  “但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保住你的命,你也应该明白,他在白,我在黑,如果真的火并,他大可以

明目张胆大肆宣扬以为民除害为由,炮轰了齐叔的所有阵营,硬碰硬,我们碰不起,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教父再厉害,终也有被所谓的正义力量歼灭的时候,所以肖震宇得罪不起。说吧,把所有的罪

责都安在我身上,我愿意承受。”

  “玺——请你暂时委屈一段日子,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再把你保释出来的理由。”

  “干吗?”

  “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当作暂时避难吧。”

  我不再言语,我觉得齐戈真是聪明,聪明到了极点,在这种时候也不亲自出面,反让马瑞出马,他知道我对马瑞

一直情有独钟,即使恼怒也不会轻易跟他翻脸。

  在马瑞考到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我已明了这两个极端聪明的人必将走到一起,看来马瑞才应该是他的儿子。

  车子载着我们飞驰,马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生死关头都熬过来了,所以这

点小考验你一定要挺过去,知道吗?”

  我不语,直到看着车子驶到一块标着“精神康复中心”的院门口时,才一口气上不来,几欲昏死过去——我终于

明白自己已经被彻头彻尾地被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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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门诊室里,我摔起了凳子。

  我揪着马瑞的衣领冲他吼:“你可以把我杀了,或者再把我关进罐头屋子里,但你别想把我留在这儿!”

  胖胖的医生纹丝不动地坐着,冷眼旁观。

  最后他叫来了两名男护士,强行给我注射了镇静剂。

  十分钟后,我乖巧地像只哈巴狗。

  问:“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沉默。

  问:“今年多大啦?”

  沉默

  问:“知道为什么把你送进来吗?”

  沉默。

  问:“闭上眼睛,是不是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说你的坏话?”

  沉默。

  问:“是不是经常觉得有人要杀你呢?”

  愤怒:“我觉得你现在就要杀我。”

  继续问:“你知道自己有病吗?”

  怒吼:“我没病!”

  于是胖胖的医生得出了结论:“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坚称自己没病,越说自己没病就越证明他病得很重。”

  我揪住他问:“医生,你有病吗?”

  医生勃然变色:“胡闹!”

  我笑起来:“看,你不是病得更重?我看简直是病入膏肓了。”

  医生说:“证据确凿,此患者得的是强迫性精神分裂症,需要住院治疗。”

  马瑞不语,最后点头。

  就这样,我住进了精神病院。

  所谓的精神病院是什么?就是十个大夫中九个都有病的地方。

  他们神经质地对患者问东问西,高兴了就开几副药,不高兴就打针,生气了就用电疗——用电流直接把病人击昏



  病人们没有想象中可怕,很多人喜欢自言自语,或者目光涣散地盯着天空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也有人喜欢打

架,但是慢慢得就被药物催化成了整天傻笑的白痴。

  有个很漂亮的男孩喜欢蹭到我身边,跟我聊天。

  他极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澡,却经年累月地不洗一次头发,问他为什么,他说头是宝贝,一洗就会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是被家庭暴力吓疯的,一打他时,母亲就揪住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往下拔,从此男孩看到有人

想接触他的头,就会吓得小便失禁直至昏迷不醒。

  一天三餐都要吃药,这是我面对的最大难题。

  即使我对药理知晓不多,我也明白所有的精神类药物都有强烈的副作用,并且很多是刺激肾上腺激素的。

  每次吃药,医生都亲眼监督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把守,不吃就强灌。

  我只能乖乖地吃,因为我不想被电流击昏,在这里,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每天吃过药后,我都偷偷地去洗手间,用手指挖自己的喉咙,直到把和着饭食一起吞下去的药物全部呕吐出来。

  尽管如此,药效还是慢慢地发挥作用了,我越来越爱睡觉,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我的大脑渐渐连最熟悉的人名

也想不起来,最简单的数学积分题也做不出来,随着大脑钝化的,是我的身体越来越肥,有时看着水盆中圆滚滚的那

张脸,我甚至不认得他是谁。

  那一夜,我把药物呕吐完之后,又狂喝了几大杯水,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地毁掉,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换一

种生活方式了。

  我开始强制自己减少睡眠,逮住任何一个说话的机会喋喋不休,我找混熟了护士下棋,打牌,强迫自己记住所有

病人、医生、护士的名字,我每天不停地围着密封的大院子跑步,打羽毛球、打篮球,就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人,我

不让自己有片刻安宁的时候,我要求一天吃五餐,为的是补充呕吐后的空胃。

  我抓住任何一个有文字的东西把他们死记硬背下来,有个刚刚参加实习的小医生很是好奇我这项“癖好”,便把

牛津大英词典给我背,不到一个月,我记住了大部分的词汇。

  小医生开始喜欢接近我,有事没事便找我聊天,在我确定他已经对我毫不设防之后,我托他办了一件事,给齐戈

打了个电话(因为病人是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我转告齐戈,让他尽可能地把每天的报纸给我送进来,最好,

为我换一个主治医师,不要再给我开任何有关精神方面的药物,我还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

  三天后,我被带到了一个静谧的小院子里,平房,东西两间卧室,我住东边,西房已经住了一个人。

  远离那些人群,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又熬过了一关。

  我没有变弱智。

  我没有发疯。

  并且,我已经从痴肥状态摆脱出来,身材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有一天,在一个包药的纸包上,我看到了几个小字

:维他命。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力。

  这个疯狂的世界要把好好的人逼疯。

  我宁死也不会屈服!

  我的邻居是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很忧郁的样子,但是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他不算年轻也不

算漂亮,甚至一点都不健康,脸色苍白,肤色透明,枯瘦的身体在名牌西装里愈显得虚弱。

  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冷冷的,不说话。

  我总是把他看过的报纸捡起来再看一遍,想知道他到底在关注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

—那是一个身材魁伟神采飞扬的男子,激昂的手势似乎正在指点江山,如果不是下面是另外一副他穿着病服一副奄奄

的样子,我实在无法将那个充满魅力充满活力的男人和眼前这个人等同。

  整一个副版都是有关他的内容,题目也很轰动——《联华欲收购容氏,容天不堪打击,发疯住院!》。

  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就是国内电子产业的龙头老大容氏集团的少东家——容天。

  我也开始注意收集关于联华公司和容氏集团的商战信息,开始是为了好玩,后来越陷越深,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事

情。

  我不认为容天的精神状态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一个和风的午后,我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了我们相处一周来的第一句话:“你的苦肉计不太高明,恐怕联

华不会轻易上当的。”

  容天开始毫无反应,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一点一点地在我脸上汇聚,过了许久许久之后才问:“叫什么名

字?”

  “韩玺,燕韩赵魏秦的韩,玉玺的玺。”我对他微笑,伸过手去。

  “容天,包容的容,天地的天。”容天很沈稳地伸手与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很瘦,但有力,他没有笑,眼神却很

认真。

  我正想再和他深入地谈一会,院门开了,护士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我回头,怔住。

  来人也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地滚下脸颊,砸在地上。

  我不敢置信地揉搓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这不是一时眼花了。

  我颤抖着站起来:“秦深……”




第9章

  秦深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灰白色的高腰牛仔裤,脸上铅华未施,纯黑的头发剪成了短碎,干净而简单。

  再次看到他,我居然很平静,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笑:“嗨!”

  秦深站在门口,目光中星转斗移,不信、不安、不解、惊异、兴奋、爱恋……还有浓浓的忧郁。

  “不认识了?”我还是柔柔地笑着,真的,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看到最不可能看到的人,我竟没有吃惊,亦没有

狂喜,似乎料定了他会来,就像张爱玲形容的那样,于千万人之中,与无垠的空间,无限的时间长河里,遇到了那么

一个人,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

  今天是阴历腊月二十六,再过四天就是春节了。

  天有些灰沉沉的,秦深站在那里,宛如从灰蒙蒙的天空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让我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而明亮。

  秦深没有开口,盯着我出神。

  然后,他就突然奔跑过来,迅速地拉我入怀,紧紧地抱着我,惟恐我如空气消失一样。

  他用他的脸磨蹭着我的脖子,鼻息暖暖地拂过我的肌肤。

  良久,良久,他沙哑哽咽的声音才在我的耳边萦绕。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呆在这里?为什么?玺?玺?”他呢喃着,似在问我,又似并不在乎答案。

  “没事,没事的!我还是我,我还好好的。”我伸手揽住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清爽的感觉一如当初我

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时那样,清新、干净。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愈加哽咽起来,“怎么可以这样?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我

怕!我好怕历史重演……”他开始全身痉挛,我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容天已经收起他的报纸,见我望他,微微一笑,面容平静,看不出对Gay有什么反感或强烈反应,他的表情依然

冷冷的,眼神却很真挚:“外面冷,扶他进屋去吧。”

  于是我半拖半抱着秦深走进我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掩上了门。

  秦深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考证我说的真假,他有那样一双乌沈忧郁的水濡双瞳,微微地侧着头

,若有所思地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三亚所见的那个浮华妖丽的秦深不见了,他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痴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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