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就这样不知情地拥抱着,直到一声极度愤怒的叫骂声惊醒了这无意间形成的鸳鸯蝴蝶梦。
赵拂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熊嗣男竟然亲密地抱着一个男孩子睡在床上!!难道这就是她找了他一个晚上的结果?绝对不能原谅!
「你们这对狗……狗男男,究竟在干什么?!」赵拂云一边尖叫着一边冲上前去,粗鲁地一把拉起眷念地贴在熊嗣男胸前的薛雱,将他半拖半拽地弄下了床。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薛雱被硬生生地从甜梦中惊醒,尚未完全清醒的他勉强地睁开雾蒙蒙的惺忪睡眼,那星眸半遮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妩媚,说不出的可人--赵拂云看得火冒三丈,「熊嗣男,你快给我滚起来!!」
「拂云!!」
熊嗣男惊跳起来大叫了一声。猪头!该死!!自己为什么会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熟,连她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看来事情要糟--老天,她为什么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还来不及多想,一只穿著湖绿色绣鞋的纤纤玉脚已经迎面向他踢来,「可恶!熊嗣男你这个大笨蛋,你居然抱着别的人……」
熊嗣男闪身避开,赵拂云气得杏眼圆睁。
「你、你竟敢躲姑奶奶的拳头!不要命了……不许躲!!」她对着熊嗣男就是一阵夹头夹脑的拳打脚踢,口中更是不停地叫骂,仿佛发狠了似的尖叫着疯狂地攻击。
说来也怪,武功明明远在赵拂云之上的熊嗣男听了她的命令后,竟然真的不再闪避,像跟木桩子一样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踢打,而她下手却毫不留情,不久他的脸上便布满了伤痕。
薛雱终于从梦中清醒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凶悍的女子,更没有见过如此暴力的场面。他愣愣地站在一边,直到看见殷红的鲜血从熊嗣男的嘴角流出来染上了他的大胡子,这才惊觉他受伤了。
看到熊嗣男光挨打不还手,甚至不闪不避以至于受伤流血的样子,薛雱的心里登时掠过一阵无法抑制的慌乱和心痛。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本来胆小如鼠的他义无返顾地冲上去挡在熊嗣男魁梧的身躯前面,张开两手像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般护住了他.
「请、请你别再打他了!!」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薛雱颤抖着声音对赵拂云说道,眼底已经聚集了一层盈盈的泪光,「他都已经流血了……」
赵拂云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你滚开,让我揍死这个臭家伙,看他以后还……」发觉薛雱站在熊嗣男身前一动也不动,赵拂云恼怒地当胸给了他一拳。
薛雱痛得身体一弯差点摔倒,但他晃了晃努力地站稳。虽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依旧展开羽翼,固执地想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去保护身后那个七尺昂藏。
烦乱的赵拂云大力地一把将薛雱推开,本来已经站不太稳的他一下子飞了出去。下一秒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薛雱的额头狠狠地撞上了冷硬的墙壁,他当场就昏厥过去,触目惊心的鲜血立刻汩汩地从伤口里冒出。
「小螃蟹!!」
见他如此,本来还呆在原地不动的熊嗣男大叫了一声。透着惊慌和后悔,他飞快地冲过去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谁知道赵拂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想阻止他的动作。
担心薛雱状况的熊嗣男已经无暇去理会她,一推一送将她赶开,同时运了口气暴喝一声:「拂云帝姬,请您自重!!」
这石破天惊、如狮如虎的一吼终于让赵拂云安静了下来,接着她双手抱头似乎万分痛苦,踉跄了几步以后,她和薛雱一样也晕倒在地上。
(注:北宋徽宗时期,一般用「帝姬」来称呼公主。)
第四章
熊嗣男望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薛雱,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虽然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血也止住了,可他的双眼仍旧紧闭着,人还没有清醒过来,脸也苍白得像张纸。
「小螃蟹……」熊嗣男坐在床前低声喟叹,他为薛雱出人意料的举动感到不安和愧疚……好吧,他承认多少还有些心痛。
小螃蟹平时胆子有多小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一只小小的蟑螂就能吓得他睡不着觉,自己只是朝他一瞪眼他就会发抖,可是今天他为怎么会做出那么让人吃惊的事?究竟是什么让他突然变得如此勇敢的?他小小的身体在那一刹那间仿佛拥有着无比的力量--一切都只是为了捍卫身后的他……
熊嗣男很难不领薛雱这个情,毕竟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再体味过受人保护和珍爱的感觉了。
看着头上缠着绷带的他,熊嗣男突然有一种将珍贵的瓷娃娃打碎了的罪恶感--要是小螃蟹的额头上留下疤痕,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是个多么精致漂亮的孩子呀,竟然因为自己这个粗人而破坏了那近乎完美的可爱脸庞。
此时薛雱的羽睫微微地抖了几下,熊嗣男连忙关切地看着他努力睁开秀长的双眼,「痛……」他的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终于醒来了!熊嗣男松了口气,立即不自觉地微笑着朝他说道:「别怕别怕,大夫已经给你上了药,过一会儿就不痛了哦。」
薛雱一睁开眼就看到这个满脸大胡子、鼻青眼肿还努力地对自己扯出微笑的人,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他心中一惊。如果不是那人的声音异常温柔而且十分熟悉,他险些又要晕过去了。
「大……大刺猬哥哥?」他猜测地问道,因为某人的脸已经被修理得几乎无法辨认。
「是我……你想要什么?想不想吃东西?」一大早起来就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到现在快中午了连一颗米粒都没下肚,他一定饿坏了吧?熊嗣男连忙想出去给薛雱张罗食物,刚想离开就被一只手牵住了衣袖。
「怎么了?」他转身看着薛雱清澈的眼睛,「头还在痛是吗?」
薛雱嘟着朱红色的唇,委屈地轻轻点了点头,「我不想吃东西……」看着熊嗣男颧骨上的淤青、黑黑的眼眶和肿胀的嘴角,他不放心地轻轻问道:「你、你的脸……也很疼是不是?」
熊嗣男赶紧摇头,脱口而出道:「我没事的,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你不要担心……」说到这里他几乎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在说些什么鬼话!谁也没说过在担心他啊!!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你没事,真好……」没发现什么不对,放下心来的薛雱轻轻舒了口气,「刚才那位姐姐的样子好凶哦……唉,她那样打你,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嘛。」他理所当然地说。
沉默了数秒,内心翻滚着再也听不下去的熊嗣男像逃难一样飞快地离开了。
过了不久熊嗣男端着一碗粥回到薛雱的房间。
「大刺猬哥哥,我真的可以自己吃……」 薛雱含混忸怩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他因为熊嗣男执意要喂自己吃粥而感到有些不适与羞涩。
「好……把这口吃了就让你自己吃。」
(小动物法则四:小动物对人类已产生好感,此时必须食物伺候,他日死心塌地忠心不贰,不在话下。)
「那大刺猬哥哥也吃一点?」 薛雱接过勺子和碗舀了一匙粥递到熊嗣男的唇边,期待地望着他。
「我不饿……」正待拒绝的熊嗣男在看见薛雱热切的双眸后,脑袋忽然一热,大嘴不由自主地就张开了。
两个人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得火热的当口,另一个晕倒的人也醒来了,并且悄悄地来到薛雱的房门前。
突然看到赵拂云的脸出现在门口,坐在床上的薛雱僵硬了本来要喂熊嗣男吃东西的动作,「大刺猬哥哥……她、她又来了……」他惊恐地说。
熊嗣男一惊,转头望去。
赵拂云一看见熊嗣男,惊呼一声飞奔过来。
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捧起熊嗣男伤痕累累的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立刻写在了清秀的脸上,「师兄,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把你打成这样的?真是好过分……」
又来了!!暴风雨过后的温柔抚慰……
熊嗣男无语问苍天,长叹了一声轻轻地推开她一点,温言说道:「没什么,习武的人身上有伤是经常的事,没什么大碍。」
「可是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我心爱的人……呜呜……你好可怜哦……」她居然开始哭了起来。
老天!心爱的人……什么跟什么啊?熊嗣男在心中无奈地叹息着,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这个人格分裂的女人难道真要纠缠自己一生一世不成?
他绝对无福消受!就算她是魏王的女儿、当朝的公主、自己的师妹,可是熊嗣男确定自己对赵拂云这样恐怖的女人是敬谢不敏的。他还是比较喜欢和传统一些的人相处。
赵拂云再度腻进他的怀中,环抱着熊嗣男结实的腰娇嗔地说:「师兄,我找了你好久,你每次都不等人家。」
「我有自己的私事要办……你找我做什么。」熊嗣男简直无法对她解释任何事,因为赵拂云非常的「善解人意」,也就是说,无论你想表达什么,她都会解释成她想要的意思。
「我怎么可能不找你,我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她自信满满地问。
「还好啦……」熊嗣男低声咕哝着,他一直都下不了狠心去打击她--其实拂云也是很可怜的,她在追求着一份永远也没有回报的爱,「你是我的师妹嘛。」
赵拂云听了心花怒放,她更贴紧了熊嗣男,「我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了。」
以前无数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熊嗣男不自在归不自在,却也还会好心地配合她一下下,可是今天他不小心转头瞥到坐在床上的薛雱呆呆地捧着一只碗,有些惊讶又有些落寞地望着自己抱着赵拂云时,他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推开赵拂云,熊嗣男咳嗽了一声,「你现在也找到我了,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不然你爹派人找过来,他们会杀了我的。」
「可是……」被他推开的赵拂云明显地觉得意犹未尽,但她似乎也的确畏惧父亲,「人家想和师兄在一起嘛!干脆我现在就嫁给你好不好?!」她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热切地望着熊嗣男。
一个细细的抽气声在熊嗣男身后响起。
「我不可能娶你,拂云。你是知道的。」熊嗣男再次澄清,说了这么多次她还不明白吗?除了拂云自己,没人觉得他们俩是合适结婚的人。他之所以会答应薛家的婚事,这个赵拂云也是很大部分的原因--让她死心是最好的方法。
「我不管我不管……呜……」她抓住熊嗣男的手臂,准备放声大哭,当熊嗣男的头也开始痛起来的时候,救世主终于出现了。
「拂云帝姬,请您速速起驾回王府。」一个清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赵拂云登时吓了一跳,「关护卫?」
讨厌!!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天天看着她的臭家伙来得还真快!!
一个身材瘦长,面目英挺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却不进屋。那男子看见赵拂云的手拉着熊嗣男的,眼神一冷。但这表情只维持了一瞬而已,他随即恢复常态,恭敬地对赵拂云说道:「拂云帝姬,请起驾。」
「玉石兄,你来得太好了……」谢天谢地!熊嗣男万分感激关玉石出色的工作效率,他忙不叠地将赵拂云推向他。
赵拂云似乎很畏惧关玉石,根本没有想过要反抗似的,她含悲忍泪地看着熊嗣男,「师兄,那我先回去了……可是我不会被恶势力打倒的,你也不要变心哦!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恶势力?变心?一定再来?!老天!你当在演戏啊!莫名其妙的女人……「好了好了,快回去吧。」熊嗣男偷偷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关玉石--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肯定又气坏了……玉石真是个大傻瓜,真是好死不死喜欢上这种怪胎女人,能活到现在也算他命大。
送走了瘟神,总算暂时找回安宁的熊嗣男心情非常愉快轻松地看向薛雱,却发现他一直呆呆的。
「小螃蟹,小螃蟹?!」 他想什么这么出神?该不会是有什么后遗症吧?熊嗣男担心地用手在他眼睛前面晃了一晃。
「吓--」薛雱一惊,立刻回过神来,「你在叫我吗?」
「在看什么?都出神了。」
「没什么……」刚刚薛雱其实是在想那位好凶的姑娘为什么会和大刺猬哥哥这般亲昵,所以他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在听到熊嗣男用奇怪的称谓叫他时,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你为什么会叫我小螃蟹呢?」莫非他长得像只螃蟹吗?
「不是你自己说叫螃蟹还是什么的,怎么来问我。」
「我是叫薛雱。」他耐心地说,「就是雪下得很大的那个雱。」
「薛雱……」原来不是螃蟹,「倒过来不就是螃蟹了,我觉得这个名字顺口多了。」熊嗣男咕哝着,反正他也搞不大清楚什么雪下得很大的雱字该怎么写。
薛雱想了一下,笑了,「真的耶……为什么以前都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好有趣哦。呵呵。」
该死!他为什么又笑成这样!!熊嗣男诅咒着,因为心中逐渐松动的某个角落--危险啊危险!!
「小螃蟹,你不害怕了吗?」半晌熊嗣男问道,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知道薛雱心里在想什么。
「嗯?怕什么?」 薛雱不解地望着他。
「怕我啊,我这个人很粗鲁,对人也很凶,那天还把你吓晕了。」
听他提起这件事,薛雱的脸居然一红。他匆匆看了熊嗣男一眼后低下头困窘地说:「我、我知道自己很差劲,这样根本不像男人是不是?可是当时……当时我真的有点害怕嘛……你们都看不起我这种胆小鬼,对吗?」他越说越自卑,尖尖的小下巴都快靠上了自己的胸膛。
没料到他会冒出这番话,看着他郁卒的样子,熊嗣男登时想揍自己一拳,他连忙说道:「小螃蟹你别乱想,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看不起你啊……我是说,你不觉得我很讨厌吗?」
薛雱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惊诧地说道:「觉得你讨厌?怎么会……」一开始他的确是很害怕他,可是后来不一样了。
「不是吗?我凶你,吼你,还吓你……你都不讨厌吗?」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意外的惊喜啦--只是一点点哦,但熊嗣男真不能理解薛雱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你不觉得我是坏人?」
薛雱连连摇头,带着几分固执,「你不是的,大刺猬哥哥你是好人,我早就说过了。」
提起这个熊嗣男更是觉得汗颜,「你别傻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大坏蛋!」他郁闷地加大了声音声明。回想这些年的经历,熊嗣男觉得还是「坏蛋」这个头衔比较合适自己。
「你就是好人!」 薛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真的!!」他仿佛在捍卫自己的信仰一般地反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对话变成了熊嗣男在说服薛雱相信自己是个坏人,而薛雱执意不信让熊嗣男感到光火。
「我不是!!小鬼,你少做那些白痴的英雄幻想梦了!!」熊嗣男烦躁地吼道,要知道当好人的代价和压力都是很大的,他自认没这个勇气。
「你是的你是的!」
薛雱着急得声音中带上了哭意,为什么大刺猬哥哥老说自己是坏人呢?他明明那么好,「你虽然总是说要揍我,要杀我,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做过啊,连我害你被菜汤浇到头你都没有生气,你还救了我,帮我上药……你是好人,哇--」
薛雱说着说着,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仿佛伤心得说不下去,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那几个字,「你是好人……你是的……呜呜……」
熊嗣男看着薛雱为了自己而哭得这么认真,他的大脑再也无法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