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悻悻然地别了武叔崇跟燕拂羽,一股不畅快的闷气撑着刘若冰的胸膛。
那个武家老三摆明了帮着姓燕的小子……刘若冰气愤地想着,因为武家名头而罢手的自己真是太没
用了!
不理解刘若冰心中闷气的一个同门,这时候不识相地发话。
「这有什么好查的?流星剑只有一把,人不是他杀的,还会是谁?」这话一出,众「紫电门」门徒纷
纷开口聊了起来。
「就是。我就不懂掌门师伯为什么不发出格杀令,直接杀了那个姓燕的就好,还跟武家约定调查真
相……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背后排揎掌门师伯,你可真够胆子。」
「我说的不对吗?要不然,今天那小子哪里逃得过刘师弟的剑?这师门大仇眼见得报之际,咱们这么
多人就被那姓武的几句话给弄走了,真够窝囊!」
「掌门人有他的考量,虽说武家老四精识各门各派剑法,可也难保没有走眼的时候。再说那小子身
上有流星剑,师伯伯人说我『紫电门』觊觎流星剑嘛!那种难得的神兵,就算得到了,也不是我『紫电
门』之福。」
「我看流星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原以为它削铁如泥,谁知碰上咱们的『紫绡』,还不是没辙?
江湖传言未免也把流星剑讲得太神,枉死了多少人。」
「刘师兄手中的『紫绡』也是名剑,才能抵挡,要是一般刀剑,说不定就挡不住了。」
「这一次闹了个虎头蛇尾,往后江湖上怎么传这一役呢?」
「真叫人气闷,万一以讹传讹,说我们『紫电门』在流星剑下锻羽而归可怎么办?」
「要真有人敢在我面前说,我一剑砍下他的狗头来!」
一群人讨论着流星剑跟燕拂羽,听得刘若冰愈发不耐。蓦地勒马停住,引得众门诧异。
「你们先回去吧!」刘若冰怔怔地看着前方。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那你要去哪里?」一个同门问了。
「回头去追那个姓燕的。」说着,刘若冰掉转马头,朝来时方向。「你们不用跟着,我爹责罪下来
,我一个人担。」
「可武家那边……」
「去他的武家!」刘若冰啐了口,「这是我们『紫电门』的事,跟他武家什么相干?总之,燕拂羽的
命我要定了,我要在师叔出殡那天,用燕拂羽的头为祭!」
「但你一个人……」
「刚才我会退走,有个原因,也是考虑到咱们这阵仗实在太大,二、三十个人,只怕武林间真会传
成我们是为了流星剑才动这么大的阵仗,我爹不想担这种名声的原因我理解,但就这样拖着这档子事儿
,闷也闷死人了……
「所以,我一个人去就成!江湖人爱怎么传我不管,我刘若冰顶天立地,杀燕拂羽只为报师门大仇
,那把剑再宝贵我也看不在眼里。」
语毕,刘若冰一抖缰绳,冲了开去。
其余「紫电门」门人看着刘若冰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委决不下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是里头最长的弟子作主,分了三、四个人出来配合刘若冰一起行动,剩下的则回「紫电门」报
讯。
武家大宅位于燕愁湖融汇的一条支流凝碧河边,因此为求速达,武叔崇和燕拂羽打算到燕愁湖北边
的城镇后改取水道,而后跨湖南下入凝碧河。两人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不一日便抵达燕愁湖边的双桧
镇。
夜里,两人照例要了间房,用罢饭后,燕拂羽一骨碌躺上床休息,听着打前边大厅里传进来的歌声
,跷在另一腿上的脚跟着曲韵摇晃。
武叔崇看了他一眼,在唇边挂上一抹浅淡得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推开窗户。
一路南下,再加上天气渐热,因此打窗外吹进来的风多添了一丝郁热。
只见窗下隔着能走车的石板地的马路就是庙珵,两株树干极粗的老桧植在庙珵两边,门神似的供着
老大一个广场。想必镇名是打这两株大树来的。
「跟你同行这么久,我从没看你打坐练功。」武叔崇离开窗边,「你何不趁这几天稍微清静些,多
用用功,临敌时内力多得一分是一分。」
「我天天都练的。」
武叔崇惊讶之意形于颜色。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在练。」燕拂羽笑着回答。
武叔崇凝神细想,这才注意到燕拂羽每天晚上睡觉都是一手支头地侧躺着睡──这是属于道门一脉
的练功法──只不知……为何燕拂羽使用「十二快剑门」的剑法,但内力却是道门一路?
据他所知,「十二快剑门」并不属道流。
难道,燕拂羽的师父不是公孙宁?
又或者燕拂羽的师父不只公孙宁一个?
不,不可能。
燕拂羽既说他过去一直都只跟他师父生活在山里,那就表示他的师父不会有第二个人。
这一段日子以来的相处,他相信自己对燕拂羽的了解够深──他,绝对不是会说谎的人!武叔崇万
分肯定地想着。
所以,既然燕拂羽说他只有一个师父,剑法、轻功、内力全都是他师父教的,那就绝对不会有问题
。
这样毫不保留地赋予一个人信赖,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
多年以来,武叔崇一直信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可现在,他却如此相信一个结识仅数月
的人……
这样是好?是坏?
现在的自己,是心安?还是心慌?
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心情,武叔崇有些失措。
只见燕拂羽坐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腿盘而坐,手捏乾坤诀,专心凝神练起功来。
燕拂羽也付出了全副的信赖予他。
武叔崇脸部的曲线不禁柔和起来……彷佛一道快意的清泉畅流全身血脉,让他整个心怀蓦地敞开,
像久闭窗扇的屋子,一下子有阳光跟微风撞进。
在桌边坐下,武叔崇磨着墨摊开簿子,心里有满满的想写点什么冲动。
这时,一行字映入他眼里,他不由得怔住了。
那是他初见燕拂羽那天百般无聊之下写的,看着「燕喙下虫无生理」几个字,他心里突然有些异样
的感觉升起,总觉得这像是什么预兆……
他抓了抓头,目光不自禁飘向燕拂羽的唇,那总是挑着一抹佻脱微笑的唇此刻正紧闭着,粉唇丰满
,嘴角挑成倔强的角度,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形状美好的唇的每一个表情……
看了一会儿,武叔崇惊觉自己的诡异,便收回视线,整理心绪,将簿子翻到空白页,却听到有练家
子的脚步声正远远地朝着这里集中。
武叔崇站了起来,隐身在窗旁,探视外面的动静。
「怎么了?」燕拂羽立刻发现武叔崇的神色不对。
「我劝你做点儿准备,只怕有人来强索硬讨了。」
「你耳力真好,我怎么都听不见?」
燕拂羽坐起身来,仔细地侧耳倾听,这才听出有脚步踩在屋顶上的声音。果然是宵小出现,否则怎
么好好的大路不走要走屋顶?
「有你的,下次教教我怎么听。」笑说着,他站起身来,却不急着拿出流星剑。
看武叔崇神色严谨地拿起笔,一副随时等着记录的模样,燕拂羽忍不住哈哈一笑,只觉武叔崇还是
忠于祖传家业。
「我到外面打去,你在这里好好地看,我打败了几个人,你可得一一记明了。」说着,燕拂羽腾身
跃出窗外,身形如梭,稳稳地落在窗下空地上,好整以暇地等着。
武叔崇赶到窗子边往下看,一颗心提到了喉头。
只见燕拂羽一身黑衣卓立于夜色中,彷佛怕这一色的黑掩盖了他的踪迹似的,他抽出流星剑,让红
光溢满剑身。
这时,无数黑影朝着院落飞身而下,团团将燕拂羽围在当中。
武叔崇稍稍数了一下,来人大约有近百人之谱,这些人当中,三分之一围住了燕拂羽,剩下的三分
之二隐匿在广场四周,而且看来是分属于不同帮派,等着看鹤蚌相争,好当渔翁。
前院里的乐音停歇,霎时,只剩寥寥虫鸣混在风声中。
「你就是燕拂羽?」围着燕拂羽的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壮男子,一身轻便短打,手中大刀指着燕拂羽
。
「正是。」燕拂羽抬头挺胸,毫不避讳地承认。
「交出流星剑,饶你不死。」男子说话口气大得很。
「说出你的名字,你死了我好帮你立碑。」燕拂羽口气比他更大,激得那人发出怒吼。
「黄口小儿口气凭大,到了『巨阙门』地头,岂有你撒野的余地?咱门主看你年纪轻轻,有意饶你
一条小命,识相的,就交出流星剑。」
「要流星剑,先要我的命。」燕拂羽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一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意味。
那高壮男子正想再说,一声沉喝打断他。
「这小子的命是『紫电门』的,谁都不许抢!」话声方歇,一条人影如飞鸟一般落至燕拂羽眼前,
是「紫电门」的刘若冰。
「又是你。」燕拂羽皱了皱眉,这家伙不是才被武叔崇劝走了吗?怎么又跟上来了?「哼!你装着对
流星剑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其实,你还是很想要吧?」手中剑轻挥,晃出一朵红色剑花。
「放屁!谁要你那拍烂剑!我『紫绡』比你那破铜烂铁强多了,看我杀了你为我师叔报仇,然后折断
你那把破剑!」刘若冰恶狠狠地说着。
「哼!」不屑地轻哼一声,燕拂羽不再理会刘若冰,转而看着其它人,当场让刘若冰下不了台。「
剑只有一把,你们人这么多,可怎么分啊?」
他看了看屋顶上东一丛西一簇的人马,「不如你们先打一场,看谁赢了再来同我打。」
「你小子倒机灵,想挑拨我们先恶斗一场,你好隔岸观火,没这么便宜的事。」说话的是个女人,
接着也现身场中。
明眸皓齿,貌赛芙蓉,武叔崇看了心头大震──是仙剑芙蓉女!
糟了!即使是流星剑,燕拂羽也不见得打得过她。
「芙蓉女!」四周人群鼓噪起来。
芙蓉女名头太响,其余觊觎流星剑的人不禁心生怯意,但流星剑就在眼前,叫他们怎么也舍不得就
这样退走。
「让我先会会这小子如何?」芙蓉女环视四周人群娇声说道,虽是询问语句,却大有不容反对的味
道。
其余的人默不作声,心里甚是委决不下,既盼芙蓉女跟燕拂羽斗个两败俱伤,又怕流星剑就这样落
入芙蓉女手中。
「不行,他是『紫电门』的仇人,『紫电门』要定他的命!」刘若冰出声反对。
「别啰唆了,干脆一起上吧!」燕拂羽不耐烦地竖起了两剑眉,「女人家就免了,回家乖乖刺绣去
,学人玩什么剑?」
「笨蛋!」武叔崇肚子里骂着,气燕拂羽不知天高地厚,他难道没听过芙蓉女的名头吗?她可是天下
十大剑客之一啊!
正着急间,只见芙蓉女冷起一张芙蓉娇靥,身形一动,飘然朝着燕拂羽就是一剑!
燕拂羽运起心诀,凝神抵挡。
只见芙蓉女手中流水软剑如一条白绢,剑势绵绵不尽,招意缠绵如情曲,缠上燕拂羽手中的红色流
星。
两团剑光一红一百,一个速如星窜,一个柔似水流,迅速交换一招过后,燕拂羽顿时惊觉不该小看
这个女人。
此刻武叔崇在楼上看得心急如焚。他知道芙蓉女一向不妄动杀戒,但要是惹她生气,那可就难说了
……
他该怎么办?武叔崇拿着笔的手不住颤抖。
这时,一阵大笑声划破夜空。
「说得好,女人家就该乖乖回家刺绣,学人家玩什么剑!」随着语声一起出现的是一条白色人影。
武叔崇定睛一看,一颗心登时放下一半。
只见来人风流潇洒,是个典型的美男子──正是凌霄剑客云无心。双足未曾落地,手中剑就往芙蓉
女剑上搭去。
他看了眼燕拂羽,笑说:「小子,说得好,这女人我替你料理了。」说着,接下了芙蓉女的剑。
「云无心,你又来捣蛋!」芙蓉女气红了一张脸,剑势一转,就朝云无心刺去。
「我不用你帮忙!」燕拂羽心高气傲,竟拒绝了云无心,径自迎上芙蓉女的剑。
此时芙蓉女既要应付云无心又要应付燕拂羽,一时顿感吃力起来,战况为之一变。
「你不要我帮忙?有骨气。」云无心微笑,「那好,我改帮她。」
说着,使到一半的剑招立刻收转,改往燕拂羽攻去,战况再度改变,变成两高手合攻燕拂羽。
燕拂羽虽有宝剑在手,但云无心与芙蓉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哪里禁得起?
武叔崇心里一急,不及细想,就飞身出窗。
可他慢了一步,燕拂羽在两大高手的围攻下已然挂彩,只听闻「嗤!」的一声,燕拂羽左臂中剑,
同时芙蓉女的剑划伤了他的右腿。
「谁要你帮我了?」芙蓉女矫叱,拋下燕拂羽,一剑刺向云无心。
云无心哈哈一笑,脚底抹油引开芙蓉女。
这时,旁边的人见燕拂羽受伤,立刻涌上来捡便宜。「巨阙门」、「齐山帮」、「野熊寨」,三帮
人马同时向燕拂羽攻去。
虽去了两个一流高手,但受了伤的燕拂羽的处境比刚才好不了多少。
真力不纯,流星剑剑光因而减弱缩短,再加上又有其它人守在一旁,觑着空隙就抽冷子递来一招,
叫他疲于应付,只能采取游斗战术。
刘若冰看着,只怕燕拂羽死在别人手下,因此也急忙纵身场中加入恶斗。
但,这次他帮着燕拂羽,只为不让燕拂羽死在自己以外的人手上。
「小子,你是来搅局的吗?」「巨阙门」谭霸冲着刘若冰大吼。
「他的人头是我的,谁也不许抢!」回话间,刘若冰一剑刺中对方的肩膀。
「你要他的头,我们要他的剑,那样我们应该合力对付他才是,怎么你反帮着他?」「野熊寨」的
周大山架住刘若冰刺过来的一剑。
刘若冰一某,猛然醒悟自己是在帮燕拂羽。
但是,报仇这种事居然要别人帮忙,那也太孬了!
一下子委决不下到底该上前去杀燕拂羽,还是先解决掉这群想要抢流星剑的人?刘若冰木立当场,
转头看向燕拂羽。
只见燕拂羽现在正独立应付「齐山帮」,旁边的人虎视眈眈,不时觑空发射暗器偷袭。
燕拂羽手中红剑左右横挥,挡下两柄长剑,另一柄擦身而过,同时更有暗器袭来。
这时刘若冰挺剑窜向燕拂羽,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燕拂羽死在别人手上。
燕拂羽见刘若冰过来,脸色不禁一白,现在他应付这个场面已经很吃力了,要是再加上刘若冰……
他和刘若冰交过手,刘若冰实力如何,他是清楚的。
移转身形闪过暗器袭击,却不防一把剑守在他的退路上,划过他右边的后肩,让他险险将流星剑拋
下。
燕拂羽咬紧牙根握住流星剑,心想,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
念头浮现的同时,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武叔崇。
武叔崇心头一紧,脑子里只有一念头:带他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