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书柏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著诊所名和地址,旁边还附了个简单的地图。这是他特地去问到的吧!这个想法泛起的同时,他感到胸口的一阵紧缩。
视线跟随著宫城秀人的身影进入卧室,他握紧了手中的纸条。虽然说这可能只是宫城秀人责任似的照顾,他还是很感动。
“那,今天的行程……”
“先取消吧!”宫城秀人的声音自卧室传来,“今天我打算放自己一天假。”说著,他探出头来,“快去看病。”
维持著一贯的命令语气,但现在听在蒋书柏的耳朵里,却一点排斥感也没有。
“那……我去看医生了。”蒋书柏说著,手放在门把上,发现宫城秀人没有要陪他去的意思,这让他又失望了起来。
“我走了。”抓起一旁柜子上的房间钥匙,他接到宫城秀人一声轻嗯,让他的心直线滑落──他真的不打算陪他去看病……
正要带上房门时,蒋书柏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外套,连忙再进去拿外套。一走进卧室,就见到宫城秀人已经倒到了床上。
他想,或许宫城秀人为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避免他的病拖累到工作吧!
强自拂开心头的沮丧,他闷闷地穿上外套,离开了宫城秀人的房间,而后开著车按照地图去看医生去了。
他真是的,不是早就决定不再做那些无谓的幻想了吗?但,他还是很希望宫城秀人陪他,就这样陪著他……直到──此生的尽头。
***
雨下得叫人烦闷。
蒋书柏走进饭店大厅,跟柜台要了钥匙之后,便搭乘电梯走向自己的房间。在经过宫城秀人的房间时,他看著房门,猜测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这时,两个服务人员正在清扫他对面的那客房。蒋书柏拿出钥匙开门,却听到其中一个说道:“六○一的客人真的很奇怪。”
六○一?那不是宫城秀人的房间吗?听到这个数字,蒋书柏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听著。
“对啊!他叫了好多次客房服务,从凌晨五点开始就每隔一个小时叫人送中式早餐过去,然后根本都没吃……每次收回来的都是冷掉的饭菜。”
“他叫了几次?我记得的是三次。”
“七次!一直到十点多的那次收回的才是空盘子。”
“他是嫌钱太多了吗?真搞不懂有钱人在想什么……”
听到这串对话,蒋书柏才知道,起床后那热腾腾的早点不是幸运……
不是幸运,那是什么呢?他颤抖起来,背靠著关上的房门,揣想著宫城秀人是怎么一次次地按著电话按键、怎么看著稀饭冷却,而后再让人换上新的餐点……想像著当时的状况,他就觉得心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泄出来。
难以遏抑的冲动迫使他冲出房间,砰砰地敲打著六○一号房的房门。
门开了,出现宫城秀人因为睡眠被打断而显得凶恶的眼神。
“干什么?”宫城秀人语气很差。他看了看表,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我可以进来吗?”蒋书柏双颊潮红,因为心情的激动。
宫城秀人让到一边,让蒋书柏进房,又迳自神智不清地踱回了卧室去,身体本能地向著床铺倒下。
蒋书柏站在卧室的入口处看著宫城秀人,他有好多话想说、想问,心跳著,却一句话也无法从唇间溢出,只是静静地看著,感觉胸口起伏不似平常。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地渗进细碎的雨声中,无法计数。
蒋书柏只是看著宫城秀人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背脊,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现在在他心上波荡的,究竟是什么?不自觉地拉紧了襟口,手掌触到自己的心跳,那般剧烈而明显……为什么?心脏所敲出的节拍,正低回著的旋律,是围绕著什么主题而吟的?
靠近宫城秀人,他的眉目在他眼底益发清晰。
深邃刚硬的五官、刀凿般的轮廓、坚实的臂膀……不由自主地,他坐下,而后轻轻地倒在他身边。
宫城秀人睁开双眼,视线和蒋书柏的触个正著。他伸出手将蒋书柏搂进怀里,体温炙得蒋书柏脸红起来。
“我爱你。”低沉嗓音里有倾情的热度。
“……我知道……”蒋书柏伸出双手环住宫城秀人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彻夜的守候、睡梦中隐约感受到的温暖轻抚、早晨仍然冒著热气的早点……如果这些行动都还不能取代那简单的三个字、如果心里所感受到的被爱滋味都不能替代那纯粹只是三个字的话语被相信,他还能相信什么?
听著宫城秀人的心跳,蒋书柏嘲笑起自己的傻。
现在他知道,刚才的心跳吟唱的是幸福的旋律,一个被爱著的人所感受到的幸福,那不是用嘴巴说出三个字就可以换得的,为什么之前的他竟执著于那口说耳听的虚无,却忽略了宫城秀人在一举一动间流露的心绪呢?
如果他不是在心底接纳了他,不会对他坦诚不欺地抖露过去;如果他不爱他,不会包容他的无礼任性;如果他不爱他……不会有那么温柔热情的拥抱……
蒋书柏抚摸著宫城秀人的脸,眼角边堆积著疲累,是彻夜悬心未眠的证据。
“那就好,剩下的就等我睡够了之后再说吧!”宫城秀人抱棉被似的将蒋书柏搂得死紧,“不要动,让我好好睡……昨天晚上被你折磨死了,好想趁你睡觉时抱你……又怕让你太辛苦……有事没事居然感冒……麻烦的小鬼……就说你要是生病会让我很麻烦的……你是我的精神安定剂,你不好,我也会不好的……”
听著宫城秀人被浓重的睡意搅得模糊不清的抱怨,蒋书柏笑了,是,这一切都是他不好……等他病好、他也睡饱了之后,他们再好好地补偿彼此吧!
尾声 用一生换一生
“原来你一直在烦恼这个啊?”宫城秀人竖起枕头坐躺著。
“那是因为上次做过之后,你什么都没说啊!”
“我以为你知道,却没料到你会想到那种地方去……我以为你的年纪是最好的证据,如果对你没有感情的话,我才不会跟超过十八岁的人做哩!”
“这种事谁想得到啊?”蒋书柏抗议,“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别无选择?因为现在你身边只有我啊!”
“你……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硬找你陪我两个礼拜的?”
“……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是你自己说你从来没有遇过想跟他厮守终生的人啊!我当然会以为你只是别无选择,所以这两个礼拜将就一下。”
“你问的是‘以前’,以前真的没有,直到我再次遇见你……这才是第一次。”
“这种话为什么不早说?”蒋书柏生气地瞪了宫城秀人一眼。
“小弟弟,我不是答应你保守七年前的那个秘密好拯救你的一生吗?既然我拯救了你的一生,你不拿对等的条件来交换,我怎么可能答应你?用一生换一生,这种交易才公平啊!所以,你别无选择。”宫城秀人耸了耸肩,“我以为我早就说过了。不想跟你厮守一生的话,我要你的一生干嘛?”
“那种事谁会知道啊?”蒋书柏失控地大吼,为什么有话都不明说呢?“如果我豁出去了你也没辄吧?”
宫城秀人笑著将他搂进怀里,伸长了手在地上凌乱的衣物堆里搜著,老半天后抽了回来,拳头里握著一样东西。
“手。”
蒋书柏依言摊开手掌,随即,一个金光璨然的袖扣落在他手中。
“你什么时候从我抽屉拿的?”蒋书柏胀红了脸,这个小偷!居然偷他的东西!
“这是我的。”宫城秀人笑著在蒋书柏额侧印下一吻,“多亏了当初在你家时看到另一个,我才知道你已经思念了我七年……”说著,宫城秀人笑得异常得意。
“你又知道?”蒋书柏倔强著,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总觉得这种事情被宫城秀人发现实在很丢脸。
“把一个买春客留下的纪念品留这么久……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吧?”宫城秀人翻身压到蒋书柏身上。
“我是想留著等到没钱用的时候拿去卖。”
“只有一个袖扣是卖不了钱的。”宫城秀人笑著戳破蒋书柏的嘴硬,接著更用自己的唇封住那张还不放弃自圆其说的嘴。
双舌交缠的深吻让蒋书柏透不过气来,缺氧的脑袋无法运转,所有强辩的话语全如风卷残云,跑得一个字也不剩。
宫城秀人离开了那张嘴,以指抚摸那因亲匿而丰满的唇瓣。
“现在,它们又是一对了。”宫城秀人执起蒋书柏握著袖扣的拳头,于其上留下一吻。
“这次……它们能在一起多久?”看来蒋书柏还是不放心。
面对蒋书柏的执著,宫城秀人笑了。
“从此,再也不分开了,意思就是──永远。”
手叠上那只紧握的拳头,宫城秀人与蒋书柏的唇再次相贴,以诚挚与充满爱意的吻签下相许一生的誓约。
金黄的袖扣滚落白色的床单上,在灯光下闪起灿烂悠然的金芒,渲染成恋人的梦境──恒久灿烂,坚定不渝……
番外 只要有你在身边
带著轻快节奏的脚步踩在光亮的地板上,脚步后带著行李箱轮子脱出的快乐轨迹。
蒋书柏深吸了口异国的空气,甜蜜的微笑禁不住在他唇边漾开来。
自从三个月前宫城秀人回日本之后,他和宫城秀人只能两地相思,利用电话和电子邮件谈一场长距离恋爱──著实是考验恋情坚固程度的恋爱模式──每每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影像,不知让蒋书柏度过多少个难耐的夜晚,只因为宫城秀人实在是个太擅长言语挑逗的家伙了。
这一次,他趁著过旧历年放长假当不孝子,没留在家中陪父母过年,却跑到日本来和宫城秀人相会。
想著即将可以见到宫城秀人那张牵动他心弦的轮廓,蒋书柏的一颗心就怦怦跳个不停,跳得兴奋,跳得愉快、也跳得……幸福。
不知他们见面的时候,宫城秀人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他呢?他可是不远千里坐了飞机过来,又花了年终奖金买机票的啊!就为了见宫城秀人一面……冲著这点,怎么说宫城秀人都该对他有些特别的“杀必死”吧?
“嘿嘿……”幻想著可能的情景,蒋书柏忍不住笑出声来。但下一秒,蒋书柏立刻警觉地看看四周──果然,身旁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著他,叫他又是一阵脸红。
啊……好丢脸……蒋书柏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他也不愿意这样啊!可是、可是……人在幸福的时候,怎么可能忍得住笑容呢?
忍住眼泪容易,忍住笑却是极其困难与痛苦的事啊!
低下头,蒋书柏尽力将脸上的笑容藏起来,快步走向机场大厅。
快了,就快了……宫城秀人一定会来接他吧!怀抱著一颗雀跃的心,蒋书柏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机场大厅。
只见大厅里人来人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自眼前晃过。
视线从左边扫倒右边,从右边绕了一百八十度回到大厅门口……蒋书柏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在这三百六十度的目光回旋里渐收渐小,最后消失得一丝不剩,只留下无尽的错愕占据他的五官。
没……没有!没有宫城秀人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蒋书柏茫然了起来,头顶上挂了一圈由问号组成的天使光环。
连忙掏出机票看著,他确信自己没有跟宫城秀人讲错班机,而时间……他低头看表,随即又抬起眼睛浏览了一下整个大厅──飞机也没有误点啊!那为什么不见宫城秀人的踪影?
他说了会来接他的……会是塞车迟到吗?替宫城秀人想著未出现的可能原因,蒋书柏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机票,感觉胸口一股窒闷膨胀。
两人这么久没见面,宫城秀人不是应该会顾虑到所有可能的阻碍情况,例如塞车什么的,然后预先防范的吗?宫城秀人一像是个思虑周延的人,不应该会没把车程时间算进去而导致迟到的。
那么,是因为临时有工作?那也不太可能,宫城秀人做事喜欢按部就班,对于临时塞进来的工作会表现出异常的不悦,弄得他公司的下属或同僚其实都不太敢搞这种飞机……就某种角度而言,宫城秀人是个任性的男人,再加上又是太子爷的身份,让他更加我行我素得理所当然。
所以临时有工作这种事的可能性也不大。
还是说,宫城秀人根本是故意躲在一边,想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真的太坏了……气鼓了双颊,蒋书柏忿忿地想著。
但下一秒,他自己又很快地推翻了这个猜测。无论宫城秀人再怎么恶劣,应该也不会在两人阔别了数月之后还这样子玩他吧?可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了。
“?!”这时,某个狗血程度属于八点档超爱用桥段前三名的可能性出现在蒋书柏的脑袋里。
难道……是路上出了意外状况?想到恐怖的可能,蒋书柏的脸色开始发青了。会不会宫城秀人急著见他,所以车开太快,结果不小心发生车祸,然后就被送进医院……不知他是不是受伤了?会不会伤得很严重?
万一、万一……万一有生命危险怎么办?愈想愈恐怖,蒋书柏的脸色转为惨白。如果此时旁边有人正注视著他的话,大慨会认为这个人不知道有什么病,突然病发,然后情况危急得必须立刻叫救护车送医吧!
‘你的想像力总是这么丰富。’想起宫城秀人曾经这么说过他,蒋书柏连忙收回恐怖的幻想。
但是,在这种如此得来不易的相聚机会时迟到,实在也是让人不得不担心……如果能够知道宫城秀人现在的状况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