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禹根本不知道在刚才那一瞬间,武季的心里是如何地天人交战着,只是口齿不清地咬着舌头说道:“拗动喔……”
“没、没事。”武季深呼吸着,想尽办法平复紊乱的心跳跟奔流的血液,“只是有点红而已,一下子就好了,吃饭吧!”
“是……”收回舌头,这回乐禹虽记得用“是”,却仍忘了去掉尾音。
武季不安地瞄了一眼饭馆里的客人,见没什么奇怪的眼光瞟过来,才稍稍安了点心,同时不禁又有点遗恨的想,反正这里十个人中,铁定有十个人会认为乐禹是女扮男装,那他就算是真的亲下去又何妨?
不过……他又不是个那毫无廉耻心的二哥,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女子呢?
而且,虽然说刚才那种举动看在旁人眼中实在是够暧昧的了,但他又不是他那拘谨的三哥,会为这种事脸红自责个老半天,所以,凡事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个性,让武季一下子就抛开了这件事,开始专心吃饭。
武季如风卷残云般地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当他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时,却见乐禹碗里还有小半碗饭。
“啊?你怎么吃这么慢啊?”
“还好吧?我娘跟我姊姊们吃得比我还慢呢!”
“她们是女人。”武季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打算开始给乐禹来点机会教育,“别跟女人学,你是男人,就得跟着男人学。女人格局小、男人格局大;女人凡事要靠男人,所以,女人可以慢、可以弱、可以哭、可以撒娇、可以别别扭扭的,但男人不行!”
乐禹专心地听着,这些话他闻所未闻,就算是他爹偶尔回来时,也不曾跟他说过,让他不由得更加崇拜武季了。
武季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男人是要撑住女人、保护女人的,所以,膀子一定要厚、肩要挺、骨头要硬、心胸要广,这样才能保护女人,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豪气千云,说得乐禹的双眼不禁迷蒙起来,征征地。幽幽地、专注地凝视着武季,心里有种奇妙的脉动出现……
好奇怪,为什么他会移不开视线呢?而且,他好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武季……
看见乐禹专注的神情,武季不禁笑咧了嘴,嘉许地摸摸乐禹的头,他突然觉得,如果能够帮助乐禹变身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那一定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吧!
这时,旁边有人低声的交谈传进他耳里,“……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人?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生得这样沉鱼落雁,举止又优雅温柔、秀秀气气的,居然想让人家变成一个男人婆?!真是的……”
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但武季还是听见了。
看着乐禹那张天仙下凡似的绝代容颜,武季忍不住叹气了……这样的一张脸,的确是适合那种举止,可不管怎么说,乐禹仍是个男人啊!所以,他一定要让乐禹彻底改变才行!
再说,他太清楚乐禹的容貌对他的诱惑力了,天天看着那样的气质容貌,万一哪天把持不住,说不定他真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步上他三哥的后尘。
所以,他觉得还是得尽快设法改变乐禹比较保险。
☆ ☆ ☆
夏日的午后总会下起雷阵雨,噼哩啪啦地一阵乱打。
原本在官道上朝飞豹门总坛而去的武季跟乐禹,因为一时找不到遮蔽物,顿时被淋得像在水里泡过再捞起来的一样。
所幸这种雷阵雨都下不久,一下子就停了。当太阳就再度照临大地,走着走着,直到接近日暮时分,他们身上的衣服跟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是,那种衣服跟头发湿了之后再风干的不适感,着实不好受。
武季倒还罢了,反正他奔走江湖习惯了,从来不当一回事,但对自小生活优渥、舒适的乐禹来说,就怎么也无法忽视那种讨人厌的感觉。
只见他频频拿手指梳着头发,他的头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在一起过,而且,衣服沾黏在身上,裤子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不知多久没洗过的,让他的身体不停地泛痒,可又不好意思在大路上伸手去抓,因此,只能走一步扭一下肩、走两步晃一下腰,原本就秀气的走姿,这会儿显得更加婀娜风骚了。
武季本来好端端地走在他身边,却被他扭得心烦意乱,在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变身成恶狼的时候,脾气忍不住先上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身体痒嘛……”乐禹边委屈的说着,边不停地扭动肩膀。
“身体痒也用不着这样扭来扭去。”武季深呼吸着,伸出大手往乐禹的背上抓去,“哪里痒?”
“浑身都痒……”乐禹噘起嘴,开始习惯性地任性耍赖。
“不要噘嘴!”武季忍得有点难过,难过到甚至想睡树干发泄。
听武季这么一说,乐禹只得乖乖地抿起嘴唇,但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气仍是楚楚可怜、动人心弦。
“我想沐浴。”这次乐禹记得要将尾音剪断。
“荒郊野外的,我要去哪里找地方让你洗澡?”武季口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举目张望四周。
但是,平坦的官道前方是直直的地平线,看起来离可以落脚的村庄还有好一段距离,因此,他只好极尽耳力,想听听哪里有水流声,好让乐禹如愿地洗个澡,不然,再让他这么扭下去,自己就要变成大野狼了!
乐禹看着四周,的确,这种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绝对不可能有地方供他沐浴,因此,不禁失望地垂下双肩。
“嗯……没关系,我再忍忍好了……”说着,乐禹忍不住抓了一下后腰。
要当个男子汉,就得忍!这是他早先走到脚酸时,武季教给他的教训。
武季看着四周地形,虽然听不到水声,但人说山水山水,有山的地方就会有水啊!于是,武季便背着乐禹离开官道,往左方的山林里走去。
进入了山中,林木参天,再加上天色渐暗,林子里显得更加幽晦,乐禹紧缩在武季身边探头张望,总觉得里面好象随时会有妖魔鬼怪,或者猛兽凶禽出现,吓得他几乎动弹不得。
但抬头一看武季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地,他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胸膛一挺,迈步跟着武季一起走进蜿蜒的林间小路。
“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怕黑,不想走这里呢!”
方才乐禹的惧容早已落入武季眼里,因此,现在他看着乐禹的眼光里充满了赞许的意味。
被武季这么一称赞,乐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肩膀不知怎地颤抖了起来,胸口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过去他听过不少赞美,但全都是针对他容貌的,完全不同于此刻这种感觉……彷佛整个人突然长高了,有自信可以撑起一片夭。
想着想着,乐禹的眼中不禁泛出晶亮的光芒,嘴角微翘,画出了一个笑。
“我其实很怕的,只是……觉得不能胆小……”乐禹低下头,却被武季托高下巴,背脊也被拍直了。
“你开始有点像个男人了!”武季满意的笑了,心想,改变乐禹的滋味果然很棒!
而接到乐禹投回来的微笑时,他的笑容更加豪爽起来,哈哈的大笑声在山林间迥荡。
乐再也跟着高兴的笑开了嘴,虽然本能的抬手掩嘴动作被武季笑着打断,但他仍感到很畅快,先前他还觉得当男人好辛苦呢!
“走吧!”武季搭着乐禹的肩,两人一起向前走去。
此刻,虽然乐禹觉得山路难行,两只脚酸疼不已,但却怎么也不愿意说出“休息一下”的要求。
问他为什么?
他不清楚,只觉得这样让武季搭着肩,两人并肩而行的感觉很舒服……甚至想,就算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无妨。
一边走,武季一边仔细地拉长耳朵聆听,不多久便听到隐约的水流声。辨明了方向后,武季便带着乐禹拐进不成路的林木缝隙间。
这样一来,可苦了乐禹这个文弱书生,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远。
“等……等等我……”乐禹一个不小心,一脚踩进了盘结的树根间,且卡住了拔不出来。
武季回过头,这才发现乐禹的状况,连忙走回去。
他蹲下来,抓着乐禹的脚踝,一手用力的想掰开树根,好帮助乐禹脱困,但树根甚为坚韧,岂是用办的就办得开的?可武季被激发了牛性,跟树根耗上了。
“用剑砍吧!”乐禹的脚踝痛着,想来是他自己刚才用力想拔出脚来时磨破了皮。
“对喔!”武季这才想起来。
他不禁暗骂自己的愚蠢,跟树根比力气干什么?随即五指成爪,将树根抓出一个缺口,握住乐禹的脚踝将他的脚抽出来。不料一个用力过猛,害乐禹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但武季没心思理会乐禹撞痛屁股的唉唉痛呼与龇牙咧嘴,只是看着握在手里的那只脚,因沾了尘土而不再洁白的布袜上渗着红点,看来是受伤了。
武季脱下乐禹的鞋袜,只见脚踝处已然皮破血流,虽然伤得并不重,但殷红的血丝还是让武季的心头泛起一阵疼……
他竟然忘了乐禹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根本走不惯这种路,他实在应该多照看着他的……一种失职似的歉疚感在武季心中蔓延开来。
“疼吗?”
乐禹点点头,轻咬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不过,他并不是害怕先前武季说“你敢哭我就强奸你”的威胁恐吓,而是希望武季能因此再度赞美他。
武季没说话,只是伸手往乐禹的脸弯一抄,将他横抱起来,提气跃上树梢往前急速飞奔,他想要快点找到水源替乐禹清理伤口!
只是,生性带点迷糊的武季却忘了,那被他脱下的鞋袜还丢在树根旁呢!
嗯!等会儿缺了一脚鞋袜的乐禹要怎么自己下地走路哩……
第三章
水声凉凉,一道银练似的瀑布激冲而下,注入一汪碧幽幽的深池。
明月初升,倒映在水面上,粼粼波光悠悠地晃荡着。
武季在池边放下乐禹,将乐禹受伤的脚安置在自己的膝上,掬起水一下一下温柔地替他清洗着伤口,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裤子也被水浸湿了。
沁凉的水珠在乐禹的纤足上滚动,他感觉到武季的手指在他足上拂过,温热的触感,顿时让他忘了伤口的疼痛。
不自觉地,乐禹轻轻扭动着脚踝,而这一扭,鸯地带起一阵莫名的麻痒,让他像是吃了软骨散似的,只觉腰上一阵脱力。
“好啦!这样就没事了。”武季满意地放下乐禹的脚。
其实,这种小伤口就算不处理也不会有事,连用舌头舔舔都嫌小题大作。
“谢谢。”因为刚才体内那奇怪的感觉,令乐禹有点不好意思。
“这里有水,你可以好好的洗个澡。”
乐禹看看武季,再看看脚边的深池,虽然觉得这里不是个能让人洗澡的地方,可是身体痒得实在难受,再加上想学武季那种不拘小节的性格,因此,他还是勉为其难的决定下水去洗澡。
只不过,以往在家中,都有侍女替他宽衣解带,这还是他头一次自己动手脱衣服呢!
衣衫尽褪,乐禹蹲在水边,先伸一只脚下去试温度,脚趾尖才刚碰到水,就冰得他猛地缩了回来。
因为担心武季看到他这种反应会不高兴,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武季,却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了!
乐禹顿时心慌了起来。怎……怎么会这样?他人呢?
他突然有种全身坠入冰窖的感觉,从头发直凉到脚趾尖。难……难道他被他抛弃了?
慌乱地看着四周,一种被独自遗弃在荒山野岭的恐惧感将他整个人紧紧揪住,他害怕的颤抖着,根本忘了要先穿上衣服,径自扁着嘴、皱着眉,无助他抱紧双臂蹲下来,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不会的,他不会丢下我的……”
乐禹觉得自己该大声的喊武季,说不定他就会回来了,但不知怎地,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他该去找武季吗?可天这么黑,阒黑的树枝被风吹得张牙舞爪,陌生的环境让他畏惧、被丢下的疑虑让他惊慌……
他好想哭……
睁着一对满盈惧色的大眼,乐禹打量着四周,除了水声、树叶摇动所摩擦出的噪音外,似乎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发出的细微声响。
林间的一声枭啼划破静寂的夜空,吓得乐禹跳了起来,同时也惊出了他的眼泪,而且很没志气的放声大哭起来。
“哇~~”
乐禹蹲了下来,将脸埋在两膝之间,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但绝不是那种像梨花带雨、清荷凝露的娇柔哀泣,而是像三岁小孩吃了娘亲一顿竹笋炒肉丝后的嚎啕大哭。
蓦地,武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紧张地问:“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乐禹立刻抬起脸来,才一看见他,便猛地扑了上去,状似委屈地搂紧他的脖子用力哭喊,一点气质也没有。
“我好怕~~呜……哇~~怕死了~~呜呜呜……”
乐禹的眼泪浸湿了武季的衣衫,他蹦起脚尖紧紧地攀着武季,力量之大,差点把武季给勒死。
“对不起、对不起!”武季拍着乐禹的背,“我去找吃的,忘了先跟你说一声,真对不起。”
他想说,反正乐禹要洗澡,自己杵在一边也没事可干,干脆去猎点野物来当晚膳好了,于是,没先说一声就自顾自地去了。直到刚才听到他的哭声,还以为他出了事,才连忙施展轻功飞奔回来。
见他只是被吓到了而已,武季才松了一口气。
“我怕死了……我以为你……丢下我了……呜……”乐禹的头在武季的头边摩蹭着,像个孩子似的。
“不会的,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答应过要帮你追回被抢走的宝物,就绝对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