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脸见人不要紧,有脸见东方臭老头跟南郭老狐狸就成了。」西门寒鸦倔强地噘起了嘴,将颏
下胡须翘得半天高。
西门紫菀痛苦地用手支撑着隐隐做痛的头颅,他真不知该怎么跟他老爹沟通才好,争争争,争到
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
这时,他真怨恨自己生为次子,像这种倒霉事就不会落到他哥哥头上,因为他哥哥是要传西门家
香火的,因此他相信今天就算他自己长得像只熊,他爹也还是会把他嫁到北宫家去。
「菀儿,」西门寒鸦陪着笑,慢慢地蹭近儿子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
香,你就当是帮爹的忙,替爹撑住这张老脸皮,爹会永远记着你这个孝顺儿子的,你就当你是替你妹妹拜
堂,从今儿个起,爹也不顾这条老命了,一定每天每夜努力奋战,跟你娘帮你生个妹妹出来替你,一旦你
妹妹出生,就把她送到北宫家换你回来,好不好?你先忍个十个月……」话说到此,他突然没什么把握可
以一发命中,只好尴尬地笑一笑,「再不长点儿,大概两三年左右,总能生出个妹妹来救你出苦海……」
「你也知道这是苦海,那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西门紫菀全身的血往脑门集中,忿而站起身
来对着他父亲大吼,「没见过你这种爹,竟然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当孪童……」
「这……你的年纪已经不能当孪童了……」
「那不更惨?别人是因为穷,没办法,才把年幼的孩子卖去做那种勾当,我们家明明富可敌国,
你却还巴巴地把个已是成人的儿子……送去……送去……」西门紫菀握紧了拳头,全身簌簌发抖,后面的
那几个字说什么都出不了口。
「菀儿……这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嘛……你也不想输给南郭家和东方家的,对不对?」西门寒鸦见
儿子气成这个样子,只能频频陪笑。
「这种事也好争输赢?你脑袋坏掉了,我没有你这种爹!」
「菀儿……」西门寒鸦看着西门紫菀气到连父亲都不认,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下子该怎么办呢?
※ ※ ※
北地的此刻是被一片雪白掩盖的时节,北宫青枫在雪鹫城外帮着仆人们铲雪,清理出一条可供车
马行走的道路。
「大少爷,这些事让我们来就行了……」虽然仆人早已习惯北宫青枫这种举动,但还是习惯性地
要劝一下,以备到时被城主责骂时有个推诿的余地。
「没关系,这样动一动比较不冷。」北宫青枫咧嘴微笑了一下,由于他的眼睛是细长型的,因此
他不管笑不笑看起来都像是在笑,而人们也只能从他的其它五官来判别他的表情。
「大哥!」远处城门里跑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是北宫家最小的儿子——北宫丹菊,在四
大家中,北宫家的儿子是以量取胜,一共有六个兄弟。
「啊!菊弟,什么事?」北宫青枫头也没抬,仍是努力地铲雪,大块大块的积雪在他的神力之下
就像铲棉花似地被拋到一边,露出信道。
「爹找你,说是有事。」北宫丹菊拉住北宫青枫的臂膀,由于年纪最小,从小就由大他七岁的大
哥照顾,比起来,他跟北宫青枫要更像父子,他也爱缠着北宫青枫。
「喔!」北宫青枫抬起头来,将雪铲交给下人,自行牵着北宫丹菊的手向着城里走去,「爹找我
?什么事?」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好象是很重要的事喔!因为爹的眉头一直揪着,像这样。」北宫丹菊边
说,边用手指在自己眉心拧出皱纹。
北宫青枫笑了,摸摸北宫丹菊的头,两人加快了脚步向前而去。
暖厅里,北宫雪鹫玩弄着手上的铁胆,来回踱步,其余四个儿子——北宫金萱、北宫霜竹、北宫
银柏、北宫紫棠围着圆桌团团而坐,低声窃笑或私语着。
「啊!」北宫青枫一脚跨过门槛,正欲进厅,额头却不防去撞到已经卷高的帘子,虽然他已经有
所提防,却还是每次都去撞倒。
「大哥,你不会又长高了吧?」北宫丹菊看着高大的北宫青枫,心里万分羡慕他的高大,不知什
么时候他才能像他大哥一样高到会去撞门帘。
「没有,是我没注意到。」他对北宫丹菊笑笑,无视于弟弟们的讥笑,不以为意地进厅,「爹找
我有事?」
「嗯。」北宫雪鹫指着空出来的椅子,「坐!」
北宫青枫依言坐下,静静地望着北宫雪鹫,等着父亲开口说话。
「嗯哼!」北宫雪鹫清了清喉咙,「今年过年的时候,咱们雪鹫城要办喜事了。」
「喜事?」北宫金萱睁大了眼睛看着北宫青枫,他已经猜到这喜事是为谁而办的了,「大哥要成
亲了?」
「爹,谁要当我大嫂?」北宫丹菊兴奋得很,毕竟年纪小,还贪热闹,一个新年已经够叫他快乐
的了,再加上他最喜欢的大哥要成亲,他想,今年一定会是他最快乐的一个年。
「爹,这准备的时间怕是不够吧?离过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要准备的事却比山还多,干嘛这
么急呢?」北宫银柏皱起了眉头说着。
「爹!到底是谁要当我大嫂啊?」北宫丹菊不死心,还是一个劲儿地追问新娘身份。
「把亲事缓一缓吧!来不及的。」北宫霜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这么急着成亲,该不会是大哥已经把对方给……也不对啊!大哥一向规矩得很……」北宫紫棠
自顾自地揣测着,「啊!」他忽地一拍桌子,「爹是想抢在其它三家之前让大哥当第一个成亲的,对不对
?」
「爹!到底我大嫂是谁嘛!」
几个儿子除了当事人北宫青枫没出声以外,其余的全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全都是男孩子的屋子里弥漫着宏大的声量,笑的、闹的……几乎快把被皑皑白雪压着的屋顶掀掉
,北宫雪鹫为此再一次怨恨没生出女儿来,如果是女儿的话,想必一个个细声细气、举止温柔,那满屋子
将会有着说不出的平和……最重要的是:有女儿的话,他现在的立场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大家安静点,专心听爹说话。」北宫青枫沉声说道,五个弟弟立刻都安静了下来,北宫丹菊拉
着北宫青枫,小声地问着:
「大哥,你要娶谁啊?」
「我也不知,乖乖地听爹说吧!」
「嗯……」北宫雪鹫对北宫青枫投以赞许的一瞥,而后眼望门外,决计不看儿子们吃惊的脸,「
这件婚事不能延期,绝对不能,要是落在南郭家后面,那我这条老命我也不要了,所以……今天叫你们来
,就是要你们兄弟六个分工合作,赶在过年前将一切都给准备好,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让后来的
人的排场比过咱们北宫家,知道吗?」
「是!」兄弟五个很有力气地一同大声回答,除了北宫青枫。
在四大家中,北宫家的儿子们算是跟父亲最同仇敌忾的,因此一听父亲是不想输给其它三家,心
里同时都燃烧起斗志,北宫丹菊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爹!我长大了,您派个工作给我吧!我也要为北宫家尽一份心力!」
「好、好……你们都是爹的乖儿子……」北宫雪鹫赞许地摸着北宫丹菊的头。
「爹,我们到底要跟哪一家联姻?」北宫紫棠开口问道。
「呃……」北宫雪鹫转过身去逃避接下来可能的风暴,「青枫。」
「是。」
「爹问你,你对爹作主的亲事有什么想法?」
「一切凭爹作主,孩儿没意见。」北宫青枫平缓地答道。基本上,他不敢奢望自己能有自由选择
结婚对象的权力,因为他明了他身为北宫家长子的责任,虽说娶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对他而言是种赌注,
但他会试着在婚后喜欢对方,假使不喜欢,他还是会对她好一辈子的。
「呼……」北宫雪鹫忍不住吁了口长气,当初他决定让青枫当牺牲品果然没选错,他这个儿子性
格憨直,为人温柔敦厚,对父亲更是孝之顺之,有子如此,夫复何求?「有子如你,为父老怀弥慰矣!」
「爹,不要逃避话题,到底大哥要娶谁啊?」北宫金萱故意漠视父亲逃避的举动,还是不死心地
追问。
「呃……」眼看着逃不过,北宫雪鹫只好再清了清喉咙,「是跟咱们家最门当户对的一家。」
「那不就是孤雁山庄、翔鹰堡跟寒鸦砦这三家其中一家了?」北宫紫棠讶然说道,想不到他老爹
竟然会跟这三家其中一家联手,莫非是真的打算先整垮其它两家,独留一家后面对付?
「是……是啊!」大冷的天,北宫雪鹫却发现自己额上频频冒汗。
「那是哪一家?」「爹,快说。」「不要躲。」「快说啦!爹——!」五个儿子拼命追问,除了
北宫青枫。
「呃……是寒鸦砦的西门世家。」
「喔!」得到答案的五个男孩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但厅内静默了一下,随即爆出如雷般的惊呼
。
「爹!你不是说笑吧?西门家只有两个儿子啊!」
北宫雪鹫还是努力地背对着儿子们,死也不肯让儿子们巴在他肩上扳转他身子的手得逞。
「没错!西门紫菀将成为我北宫家长媳,这是一家之主的我——北宫雪鹫的决定,其它人不得有
异议!」
「爹——!」北宫家五个儿子的脸上混杂着惊讶、生气、哀怨、颓丧、崩溃、晕眩……等种种不
同的表情,也各以他们的宏亮声音表达他们的难以置信。
然而,身为主角的北宫青枫只是搔了搔头,木然没有表情地看着父亲微微颤抖的背影,和弟弟们
惨白的脸。
凤凤于飞
——第二章——
车行辘辘,一队庞大的马队护着一辆马车在积雪的泥地上行驶,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大红色马车后面还
有一队骑着马的锣鼓队,唢吶锣鼓齐鸣,标榜着这是一列送亲的马队。
马队里还有驮运着嫁妆的队伍,排在中段,因为没飘雪而故意不盖上的箱笼里装着满满的珠宝玉
器、绫罗绸缎……全都是西门寒鸦为了摆排场而故意露出来给路人看的,反正他西门家势大,谅必没有人
敢动他家财物的脑筋,因此西门寒鸦才毫不在乎地摆这种门面,他要让全天下人看看他的财势。
当然,他最主要的是要给东方和南郭两家人看看,好把他们给比下去。
路旁还有些江湖人物跟着赶路,他们也是要到雪鹫城去参加这场婚宴的,而路上的闲聊话题,当
然就是这件婚事了。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新鲜的婚礼了,两个大男人,怎么成亲啊?」
「欸,你听说没有?听说西门家的人天生体质怪异,要到十八岁才会转变性别。他家二公子今年
十七,明年就会变女的。」
「是吗?我听说是因为西门家独传武学所致,练到第一重是变女身,第二重是男身,到第三重就
没性别,第四重就不得了,随便要男要女要没性别都成。」
「你这话不通,那万一生下来就是女的,那不是一出娘胎就有第一重的功力了?太扯了吧?」
「这……我也是听人说的呀!」
「我听过另一种,据说西门家的人体质天生怪异是有的,但是呢,是生下来一定是男的,其后就
随着功力的高深程度而有变化,普通人去练他家的功夫是不会变的。」
「是这样吗?」
「那万一西门二公子婚后还是拼命练功,练到了第二重,那北宫大公子娶的还是个男人啊!真惨
!」
「欸,管他呢!反正去喝喝喜酒、看看热闹也不坏啊!而且,听说西门二公子长得貌若天仙……
嘻嘻……」
「不能笑,万一你这一笑被寒鸦砦的人看到了,铁定当你是在嘲笑他们,到时你命就没有了。」
这些话全都是西门寒鸦和北宫雪鹫传出去的,他们毕竟也怕被所有人耻笑,因此派人到处去散播
这些话,以使得这场婚礼不那么惊世骇俗,另外,他们也派人去明恐吓暗威胁,不准有任何人私底下嘲笑
他们两家,因此,一路上络绎不绝地往雪鹫城而去的江湖侠客,每个人的脸上表情俱都庄严肃穆,像是去
朝圣似的。
而坐在车里的西门紫菀一路上只是扁着嘴,忍着泪,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出
来。
「爹,你放了我好不?」西门紫菀苦苦哀求着,不停地扭动身躯,想弄开绑着他的铁链,而铁链
的另一头则连着一个铁箍,正套在西门寒鸦的脖子上。
「不成!你一逃,爹也不要这脖子上的头了,没脸见人,要他干嘛?」西门寒鸦指了指自己的头
。
「爹啊!」西门紫菀努力地张大眼睛,怕一眨眼让眼泪掉出眼眶之外,「我答应过你不逃的了,
你还绑着我做什?」
「我不相信你,那时要不是我聪明机警,在你逃走前抓住你,我现在已经要自刎了,不成!我绝
对不放!」
「爹——!」西门紫菀嘟起了红嫩的唇,「我想解手,放开我!」
「想解手?」西门寒鸦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儿子,随即弯下身去,这一弯身,脖子上的铁环
险险把他勒死,但他不愧是为求胜利可以卧薪尝胆的人,硬是强忍着痛,自座位底下拿出尿壶来。
「放开我啊!我双手被反绑在后面,我怎么解手?」
「没关系,爹帮你。」
「爹—!」西门紫菀痛苦地哀嚎着,眼泪真的快掉下来了。
「怕什么丑?你小时候爹也是帮你换过尿片的,来,爹帮你就好。」
「爹啊——!」西门紫菀眼眶盈泪,一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天吶!他前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他会有这种父亲?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命运?天吶——
!西门紫菀含泪无语问苍天。
※ ※ ※
雪鹫城里,一片纯白的景致里添加了许多大红色的装饰物,红色灯笼、红色锦帐、红色窗花……
红梅林也非常应景地开了满满一片,为整个雪白的雪鹫城增添另一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