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兰摇摇头,取出裹伤的纱布很快将腹间的伤口处理完毕。
那雪白的颜色触动了他脑海一部份的记忆,可那朦朦胧胧的感觉,一时之间抓不着那份疑惑究竟从何而来。他必须好好想想。
「这孩子伤得很重,就算他是金家派来的奸细好了,你大不了一刀杀了他,别这样折磨他,而且……我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是个不明是非的人,这些日子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那是我的事。」目光紧锁住左小草一个人的脸上,从衣箱中取出自己的单衣为他穿上。
安兰叹息,毕竟娶了这个「新娘」的人不是他,他没有位置要求他为这孩子改变态度,不过看他下意识地的态度,相信应该不会再继续这样苛求这个孩子才是。「我让仆人进来整理一下,等一会儿我让惠儿把药给送过来,你好好喂他喝下,至于文娘那儿,你自己想办法。」
他的话根本没有传进孙颢的耳里,小心将处理好伤势的人儿抱进怀里,继续缓缓将内力传入瘦弱的身子里,他要亲自看他再度睁开双眼,看他的气息不在那样微弱。
仆人照吩咐取了新的床单枕巾进房,好奇地瞧着大少爷有些恍惚地凝视着怀中的大少奶奶,那小心宝贝的模样,真叫人大开眼界,从来没想过一向面无表情的大少爷,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想必大少奶奶一定是十分惹人心疼的好姑娘吧!
不敢惊动两人,小心翼翼整理好内室,看着床单上的「落红」,忍不住脑袋开始胡思乱想,想不透大少爷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流了这么多的血,最后还必须请安大夫来瞧瞧。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一大早等不到人的文娘气呼呼地与孙颖对视,可怜的孙颖除了不停的干笑之外,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应付。
说谎话吗?不行!他说谎话从来没有一次能够瞒过文娘,弄不好还会换来一顿好骂。
说真话呢?那也有问题,文娘肯定会杀到新房先把大哥给砍了然后杀他几刀作为陪衬,最后再轰到金家理论。
「奶娘啊!这事你怎能问我?」当今之计,先把责任往外推别落到自己身上最重要。
「我不问你问谁?现下你那大哥不在,又不准其它人到新房,除了你刚从新房出来之外,我还可以问谁?」
孙颖又是连声干笑。「您可以等大哥出来的时候再问不就好了,我只是个旁观人,不干我的事啊!」
「不干你的事?现在窝在新房的是你大哥,让安大夫看诊的是你大嫂,问你的人是你奶娘我,你好意思说不干你的事?」姜还是老的辣,别以为这样东推西推的她就会放过他。
「可…可是娶亲的人又不是我!」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啊!
「我不管是不是你,既然你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就在这里给我好好的解释清楚,要不然我就跟你耗,耗到答案出来为止!」
呜!他怎么会这么衰!
「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您别再继续往我耳边吼了成不成?」哪天他要是得了重听,肯定都是奶娘的错。心里头嘟嘟哝哝,嘴边还是将一切事情都照实说了,不是他没有兄弟之情不帮自己的哥哥,而是兄弟之情不是用在这种时候,相信大哥会原谅他的。
「什么!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你们居然敢瞒着我?」文娘难以相信地扶着额头在桌边坐下。
新娘不是原来的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男人,最糟糕的是她家这个大少爷可没就因此就放弃发泄怒火,还把人弄个半死不活的。
现在该怎么解决?
勾着僵硬的笑,孙颖很能够体会奶娘现下的心情,大哥真的把事情弄得进退两难,怎么都不好办。想把「新娘」退回去也不成,把人给「玷污」了要去跟金家理亏也失了立场,把他留着也不晓得该给什么身份。
她的心思很乱,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如果送来的是个姑娘,她可以不在意地让那姑娘当小,过一阵子在替孩子找个正室,但男的………
「我去看看,顺便问他到底想怎么做。」文娘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往孙颢的院落去,孙颖跟在后头哀哀叹息。
孙颢接过仆人送来的药汁,正要喂入左小草的口中,发觉又长又绵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喉间发出细细的呻吟,而后秀美的眉型曲折。
放下药汁,再度取出安兰留下来的药膏小心在纤细的颈子上轻轻抹匀,这药膏好用的很,才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颊上及颈子上的瘀血已经消肿,颜色虽然仍可怕,不过淡了点,刚刚他发出声音的时候喉咙必然是很疼吧?
眼睫缓慢的张了开来,药力的舒发使秀眉稍微放松了点。
疼!
左小草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可是那种疼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轻轻一动就会疼得全身冒汗脑袋抽痛,只要他不动,这疼可以忍受。
「醒了就好,把桌上的药喝下去。」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吓得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做出逃开的反应。
「啊!」痛!好痛!
只不过轻轻一动而已,全身痛得好象快裂开一样。
孙颢的目光因为他逃开的动作而显得不悦,将人紧梏在怀里,目光对上那一双惊慌的眼睛。
抱得太紧,引发了伤口的疼痛,令好不容易醒来的意识因痛楚而游荡在清醒与昏沉之间。「痛……咳咳!」虽然怕他的折磨,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他过于用力的拥抱,没敢奢望他会真的放开不折磨他。
可那一双手放松了,刚刚好的力道将他轻易地锁在怀中又不弄痛他的伤口。
「别说话,把这个给喝了。」他每咳一声,孙颢的心就是一紧,他恨极了这种彷佛生命共同体的感觉。
左小草疑惑地瞧着他,耳边听见胸膛沉稳的心跳,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张口,乖乖让他喂入带点清凉味道的暖和药汁,喉咙瞬间舒服了不少。
一边小口小口喝着,双眼忍不住偷偷注视这不知该说是陌生还是熟稔的英俊男子。这一次那好看的双眼不再用充满怒火及愤恨的眼光注视着他,使他恐惧的情绪减少许多,于是便忍不住对他偷偷地细细打量。
他有着一张好好看的脸,还记得依靠的胸膛是属于多么健伟的身躯,打从他就常常希望自己长大后就是会是这个模样,可娇小的身子与秀气的脸庞并不因为岁月的增长而改变多少,早在多年前他便放弃了这个希望。如今有一个典范就这样在自己身边,而且还带着高贵不凡的身份及气息,尽管他是那样的伤害他,一颗心仍为如此不凡的男子怦怦然。
要是他也长成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保护娘,而不是让娘被爹欺负。
孙颢看着药汁一小口一小口喝尽,怀里头小家伙乖巧的模样竟使他长期冷然的心微微一暖,当他发觉那一双美目眼中的忧愁时,心也跟着一起忧虑。
他在担心什么?
是因为他吗?
怕他再次折磨他?
想到这儿,不自觉拧起的眉宇便无法放松。「你叫什么名字?」
左小草一楞,疑惑地注视那双眼,有股冲动想抚平那皱结的眉宇。
他想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下等不堪的平民罢了,还是一个欺骗过他的骗子。
「小草,我的名字是左小草。」即使说话令喉咙隐隐作疼,他还是想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小草?多么奇怪的名字。「怪名字!」心里头想的不自觉地说出口,换来左小草浅浅又卑微的一个浅笑。
「我爹娘不识字,取不来什么好听的名字。」而且爹爹根本不想要他,取这名字的用意很简单,就是如路上的野草一样,既不重要也不需费心照顾,自然而然便会长大。
乡下人家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他的已经是还好的了,村里头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就叫做弃儿,因为他的爹娘养不起他所以将他丢在山里头被村里的唐叔给捡了,名字就叫做弃儿。至少他还有娘要他,还有娘保护他长大,虽然是不重要的小草,可还是有人喜欢他的。
他不喜欢他神情里的卑微,可是他没有多说些什么,耳边听闻一阵脚步声传来,想也明白是文娘来了。
脚步声并未影响两人之间的动作,孙颢的手依然是亲密紧抱着小草的身子,文娘及孙颖两人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模样。
「你打算怎么办?」文娘也不多说,一出口就道出了来此的目的。
「留他,不与金家合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说什么他也不会放手让怀里的人儿回到金家。
文娘看了左小草一眼,讶异于那过分好看的容颜,若非晓得真相,她肯定无法相信这张脸的主人会是男儿身。
「他是个男的。」即使模样惹人心怜,男的就是男的,普天下还没有跟男的成亲的例子。
左小草这才明白他们是在讨论他的去留,心中跟着微慌,双眼投向孙颢的脸庞。他不想再欺骗他,但如果不帮三姑娘的忙,他也就没有待在这晨的必要,然而即使孙颢对他并不好,他的心却奇怪地想留在这里,留在能见着他的地方。
这真是奇怪了?
「我要留他。」他敬爱文娘,但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听文娘的话,他一向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可以改变他。
文娘也晓得这点,因此叹了口气。她这大少爷不会是真的对一个男人动心了吧?这怎么得了?要是传了出去,他们孙家的名声也就毁了,而且一个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忍不住埋怨地瞪了左小草一眼,随即又被那一张清秀惹人怜惜的脸庞给勾去心,面对这样一个半大不小又惹人怜的孩子,她实在说不出啥讨人厌的话,更无法对他严厉,甚至忍不住想疼爱。
接触到她埋怨的眼光,左小草不由地低下头咬住双唇,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一切,伤害了所有的人。
想想孙家是多么产荣华富贵的人家,竟然娶了个男人,这不是徒惹人笑话?难怪他会那样生气,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啊!若是因为他这个下贱的平民老百姓而惹人嘲笑,会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
想到这儿不由地泪上心头,晶莹的泪珠儿满溢眼眶接着滑落。即使他是偷偷的哭泣,所有人仍然是注意到了,那压抑泪水的模样,连刚见面的文娘都忍不住心疼。
「啊!你别哭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在责怪你啊!」一向心热的文娘立刻拿出手绢替他擦干泪水,瞧见颊上的伤,心疼得难受。
「对不起……」左小草难过地道歉,抽泣引来伤口的疼痛却无法停止,一颗颗冷汗自额际冒出。
孙颢注意到他的不适,伸手就要点住他的睡穴,人已先他一步昏了过去,唇角滑下红丝。
「都离开,其它的是以后再说。」不容分说要求两人离开,那专注擦拭左小草唇边血迹的模样,叫文娘的心更加的担忧。从他小时候起就不曾瞧见他曾经专注过何人何事,这等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孩子能有一个让他专心的对象照理说该是一件令人心怀大慰的事,偏偏对象却是一名男子,这该如何是好?
第四章
在安兰高明的医术下,左小草很快地恢复,在他养伤的这一段时间里头,甚少见着孙颢的面,只有在入睡的时间,他才会上床拥着自己到隔日清晨。
那时间是很短暂的,就是因为短暂,害他每个夜晚都很晚才入睡,为的就是感受他抱着自己时的温暖。
抱过他的人除了娘之外只有他,娘只所以抱他,是因为要替他遮蔽爹爹的毒打,那时的心情是惊慌恐惧,没有机会体会娘亲怀抱的温暖。可他的不一样,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厚,可以完全容纳他的身体,而且他的身上好好闻,那味道闻起来跟娘亲身上的泥草汗水味不同,是一种很干净带点树林的味道。
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贪恋一个男人的怀抱,恋得连睡都舍不得多睡。可惜因为他睡得晚,晨起时总见不着他的身影,就像现在一睁眼,原本睡着他的地方空荡荡的连累他的胸口也静得难以忍受。
他已经躺了五六天的时光,应该可以起来走走了吧?小心翼翼下床穿好鞋,不敢动衣箱里头的衣物,只好穿著唯一一件单衣离房。幸好天气才刚入秋,还不是很冷。
离开内室之前瞥眼瞧见铜镜里头的身影,镜面虽不如在三姑娘房里头的西洋镜子清楚,可是仍然照出一个皎白的身型,脖子及颊上的淤痕都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颈子上一点点泛黄的痕迹还在。
镜里头的模样,不像自己,一点儿也不像。
身体一动才发觉仍有些痛楚,不过慢慢走就不是那么难忍。
人才刚出内室就傻了眼,内室外里头面对的是一个院子,那院子的大小就跟家里那块田地一样大小,可以听见院子里的池水流动声,里头还游着几条颜色鲜艳的鱼儿。
好奇地上前观望,发觉这些鱼儿比他看见渔夫钓上来的任何一条鱼都还要大还要漂亮。
这么漂亮的鱼也能吃吗?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吃的鱼都比他们这些百姓漂亮。
孙颢走出院子另一头的书房,就瞧见只穿著一件单衣好奇蹲在水池边观望的娇小身型。都入秋了,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想想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想在染病吗?
「你在做什么?」说话的声音不免有些严厉。
左小草吓了一跳,很快站直身,右手不自觉抚住作疼的腹部。「对……对不起,我没看到您,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他,那身型显得更加高大,自己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察觉他的动作,眉头轻拧。「别对我用什么您不您的,叫我的名字。」痛恨他一直在他面前显得卑微。
左小草眨眨眼,傻了一下想了好久才想到他的名。「孙……孙颢。」他真的可以这样叫他的名?
「别连名带的叫。」
「啊?喔!颢………」奇怪,不过是喊一个名字而已,怎么脸会热得好象要烧起来一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理会当他喊他的名时流窜过心房的暖流,没忘记他未曾穿好衣裳就离房的傻事。
「我…我看鱼…你们吃的鱼……看起来好漂亮…」面对他,说话忍不住结巴,他身上那股自然的尊贵,使他连望都不敢望一眼。
「那鱼不是用来吃的。」看他说得那么认真又惊慌的模样,让他既是生气又是好笑。「还有,你既然嫁到孙家,从此以后就是孙家的人,没有什么你们我们的。」
左小草很快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心里头疑惑可大着了。可是他是男的,这种「嫁」也算吗?
「你不会自己穿衣服吗?」注意到单衣下的身子有些瑟缩。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依然老实回答。「会,我会自己穿衣服。」
「既然会穿衣服,怎么就穿这样子出来。」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人给拖回房里头,没忽略当他手伸向他时那一瞬间的惊慌恐惧。
被他这么握住手,瘦小的身子整个都僵掉了,硬生生地让孙颢给拖回房里。
对他的反应,孙颢没有多说,从衣箱里拿出几件衣服丢给他。「暂时先穿这个,明天我再请人来替你做几件新衣。」送来的嫁妆是准备给金雯蝶的,除了奢华的女装之外没有左小草可以穿的衣服,孙家里的男子都是道地的北方人身型,即使是最瘦的安兰,也比左小草还要高超过半颗头,没有适合他的衣服。这么几天他都待在床上养伤,没有注意到这些琐碎的事情,若非今天他擅自离房,还真想不起这一件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