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疾步跟上,对着他毫不留情地踢上一脚、又一脚。陈九凭着身体的本能,用四肢护住自己的头面和胸腹。额头先
前撞在墙上开了道口子,鲜血流进眼中,所有景象都披上了一块红纱。大约踢了七八下,男人停下双脚,执手为刀,
带着嗖嗖的劲风,直直向他的脖颈斩去。陈九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底一片明净,这下真的完了……
谁知,预期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仅是护在身前的两只臂膀上微微一凉,崩出一道细小的血口,接着,就传来了脚步
远去的声响。他睁开双眼,发现黑白两只药瓶就在脚后不远的矮橱上静静地躺着,不由暗暗欣喜,几次挣扎着要站起
身来去取,都失败了。
他好不容易坐起身子,靠在墙上轻轻喘着气,就听见屋外传来了鬼哭狼嚎一般的狂啸声。伴随着声声竹子断裂的脆响
,有几棵断竹“嗖”地飞过,甚至刺穿墙壁、深深扎入地板,尾端带叶的部分还不住地摇晃着沙沙作响。
陈九被吓到猛一个激灵,徒然生出一股无名力来,跳起身子一把抓住两个药瓶就向另一侧的小门跑去。穿过走廊,出
了药庐,走上出谷的山路,直到把那凄厉的叫声远远地抛在脑后,他才渐渐慢下脚步,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坐下
歇息歇息。
缓过气后,他将两只药瓶小心安置好,再用牙去咬手指上的红线,绑在一起实在行动不便。怎料那红线不知是用何材
质制成,怎么咬都咬不断,还带动了伤口隐隐可见其中的白骨,只得先随它去,回去再用铁器除了。
陈九随后将身上的麻绳解下,念到之后还用得着,就在腰际绑上一起带走。先前一路狂奔,后穴里又掉出几条鳝鱼来
,里面还剩下一两条的样子。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扣弄,摸到一条较浅的却滑不留手没抓住,反而向更深处钻去了。他
哭丧起脸,这下当真是没了法子,也顾不上腹中不适,休息之后,将药瓶在麻绳上牢牢绑好用手护住,就继续上路了
。
陈九此时是又累又饿,全身上下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走出山口天就快黑了。他这几年在药庐,除了给舒君宪做性奴
之外,采药制剂上也打过下手,识得一些药草。一路上采了些止血的药草嚼烂了敷在肩膀和其他一些伤处,还找了些
防寒去毒的药草和着野果一并吞下。
晚上是赶不了路了,陈九搬来好些树叶枯草,找一个树洞铺设好钻了进去将就将就。夜深了寒气入骨,他不停地打着
哆嗦,暗自懊恼怎么没有从舒君宪那里拿件衣物再走,就光顾着逃命了……明日需早些进村,被人瞧见这副模样可真
是丑死了。
实在睡不着他就抬头看天上的星星,银光闪烁的星河两边,是小时候听陈义武说过的牛郎和织女。当时他听完这个故
事就问:为什么织女不和牛郎一起逃跑呢?陈义武说:因为织女是天帝的女儿,逃不了,也不想逃……可当他还想再
问些什么的时候,陈义武就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一起看过星星、说故事了。
想着看着,陈九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最终进入了梦乡。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冒了出来,倒映着漫天点点的
星光滴落,坠在一棵草尖儿上,消散了。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他就出发赶路,一路上小心谨慎,也没出什么茬子。最后到了那棵老树藤下,身上的那圈麻绳
派了大用场。他先拆下几小股把药瓶绑结实了挂在脖子上,然后用一头在身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另一头向上抛去
绕过树干,这样只要抓住麻绳那头往下拉,脚踩树藤接力,就算双手无法分开,也能较为轻松安全地攀爬上去。
当陈九走出小道,看见村里的耕田时,成功的喜悦就像那奔流不息的河水涌上心间。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活着,带
着救命的丹药,回来了!趁着天色未明,他疾奔回家。是的,那里有人正等着他回去,有人等待的地方,才能真正被
称之为“家”的所在。
村夫 15
陈九走近自家的院落,先进了后面的柴房,小心将药瓶安置好后,仔细对着柴刀的刃口将手上的红线磨断。此时他不
着一物,全身上下更是布满了伤痕和污垢,虽然也急着要把丹药带给那个人,却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转而去屋后的水井边打水,由于手痛无力,几次把水桶吊到半中又失手掉落了下去。最后洋洋洒洒也只吊上来半桶
水,却也挑剔不得了。他将井水倒入木盆,匆匆地洗了洗身上的血污。井水冰凉刺骨,倒是把伤口火辣的疼痛给压制
了下去。
之后,陈九坐入盆中,伸出手指去捣弄自己的小穴。井水顺着缝隙渗进他的身子,忽然里面也起了动静,紧接着一下
刺痛,“嗯……”他下腹一用力,一条鳝鱼头顶着一小片粘膜钻了出来。他见了此情此景一惊一怕,从木盆中跳起却
又立马摔倒在一旁,那条鳝鱼倒兀自在盆中游得欢畅。
他用手按了按小肚子,在最深处应该还有最后一条,丝毫没有动静怕是已经憋死了。既然如此,那只好这几日多吃些
干实的,把它从内里顶出来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端起木盆将里面的物事一股脑儿地统统倒入水沟里。鳝鱼飞落
下去,一扭腰消失不见踪影了。
陈九放下木盆,光着身子悄悄溜进主屋把门掩上,摸索到一边的柜子打开翻找衣物。不料后脑勺猛遭一击,伏趴在地
失去了知觉……
“……小九子,喂,醒醒~”
陈九迷蒙之间,依稀感到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耳边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声响不断地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努力睁
开眼睛,看见的是假义武关切的神情,“你可算醒了~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是别人呢……你怎么搞成这个
样子啊……”
陈九的脸立刻红地要滴出血来一般,在光线不好的角落里也不算明显。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摆出了一个僵硬的
笑容,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背过去试着抬起手去拿柜子里的衣服,却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
“你就这么光秃秃的回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假义武一手托着衣物,一手拄着一根断桌腿,言语中的热度明显地
降低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多地带着探究的意味。陈九下意识地遮掩住自己的私处和几处明显的伤口,僵笑着轻声道
:“公……公子,小的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匹野狼,衣物都被撕碎了,还受了点伤。所幸求来的灵药都安好,小的都放
在后面柴房里,本想穿好衣物再去取来给公子您的……”说着说着,不由得低下了脑袋,这番说辞,怕是他自己也不
会信吧……
假义武这两天里,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还以为这小子得知服的不是毒药,便带着干粮银子滑脚跑了。好不容易见
人回来,别说是两手空空,浑身上下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一肚子的野火正要发作,却看见陈九的两只脚上布满了碎石
蔓草划破的细小血口,上面还嵌满了黑灰色的尘粒,心里像是被戳了个洞,火气全从这个洞里漏走了。
他努了努嘴,也不再问什么,将衣物扔给陈九,自己拄着桌腿一跳一跳地回榻上躺着去了。就听见外面响了一会儿窸
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是“吱呀”的开门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有股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他狠狠甩了甩头
,现在可不是为这种小事分神的时候。
“公子,公子?”
“嗯?哦~你来了~”假义武被陈九一叫唤,魂灵才从九霄云外飞了回来,显得有些慌乱。陈九将两只瓷瓶放上矮几,
说道:“黑瓶里装的是断续膏,白瓶里的是九转回命丹。公子,您的伤……”末了欲言又止,眨巴着眼睛偷偷瞥了那
人两眼,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疑惑。
听到“九转回命”几个字,假义武的右眉向上挑了一挑,再听到后面不禁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昨日午后不知为何
,天剑门的人竟然全数从村子撤走了。我得了空运功疗了下伤,反倒不似前几日那么不济了……”
陈九闻言嗫嚅着抖动着双唇,双眼茫然地看向别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良久,才轻声说道:“没……没事就好……
呵呵,我还担心来不及了呢~”假义武听了他这声根本没有笑意的笑声,更觉心烦气躁,也不知接什么话好,抓了抓被
褥抱着,闷闷地躺着。
这时,陈九的肚子咕噜一响,才打破了屋子里沉重的气氛。假义武拎起身边一个包袱丢了过去,说:“我这几天净躺
着,也没什么胃口吃,你拿去吃吧。”陈九一把接过,点了点头,说:“公子,您也赶紧敷药吧~有什么要小的做的尽
管吩咐。”说完迫不及待地掏出里面的干粮啃咬起来,吃得太急不小心噎住了,两手直抓着脖子胸口,一张小脸憋地
通红。
“哈哈哈哈……急什么,我又不会和你抢~”假义武见了不禁莞尔,坐起身拉过陈九对着他的背心不轻不重地一拍,一
口干粮就脱口而出,总算缓过气来了。“外面不是有水壶么,出去慢慢吃吧~”一双妙目看着陈九,犹带吟吟笑意。
陈九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轻声道:“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让公子见笑了……”言罢转身向外屋走去。假
义武听了全身一震,表情说不出的凝重复杂。陈九端起水壶直接就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然后继续往嘴里扒干粮,就
听得屋里传出一句话来,不甚响亮、却沉着坚定:“我姓莫,莫昕觞,这个名字,你要牢牢记住了!”
村夫 16
陈九乍听见那三个字,心里默默想着,到底是哪几个字:莫心伤?是不要伤心的意思么……在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淡
淡的温暖,很快溢满了整个身躯,就连十指都被酥麻得软软乏力。他嘴里咀嚼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
翘起,事物的碎屑纷纷落下也顾不得了。
真是一个好名字!陈九暗暗地赞叹到,同时也为刚才得知对方并无大碍时,觉得好像受骗了似的自己,感到万分的汗
颜。本来就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法子,如今看来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倒怪人家伤得不够重,那实在是没道理!
一念转来,原本心里留着的些疙瘩,也都化作烟尘,挥之而散了。他赶紧把剩下的干粮三口并作两口匆匆解决,最后
再喝上一口水放下水壶,用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食物碎末,走进里屋道:“公子,有啥小的能帮忙的吗?”
此时莫昕觞刚把腿上的夹板拆下,倒了点黑瓶中的断续膏在手心里,正要往断骨处涂抹,却因为姿势问题怎么也够不
着。他见陈九如是一问,语气不似先前那般敷衍,态度自然端正,便知他心里已然不再介怀了,也露出了由衷一笑,
道:“你可吃完了?等着你帮我敷药呢~”遂将手中的药膏渡回瓶里,抬手递了过去。
陈九上前接过,再转过头对上那条横陈在外白玉似的腿,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回不过神来。他别过头不敢去看那公
子的头脸,脸上火烧般的烫。可定下神来再看,这条修长的腿虽说毛发比寻常男子稀疏,却也紧实富有力度的美感,
断然是与女子不同的。
这位莫公子想必也是习武之人吧~陈九虽说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无甚好感,但男孩子的心底里,对那些飞檐走壁、劈木
断石的绝世武功,总是有几分向往。他怀着几分羡慕、几分憧憬,千般仔细、万分细巧地将膏药涂上了红肿的断骨处
。完了,再帮那人穿好衣裤,绑上夹板。
陈九忙完正要转身出去,却被莫昕觞叫住:“小九子,你去帮我买壶酒来~”言罢还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递上。陈九
站定脚步却不接过,板着个脸略带愠色地看着他。莫昕觞见他竟敢摆脸色给他看,一气之下竟笑了出来,待要发作时
,恰巧瞥见屋角成堆的空酒罐子,心下明了几分,轻叹一声道:“我平素并不喜好饮酒,你且去买来,我另有用处。
”
陈九闻言,仍然没有接过银子。他避开莫昕觞的手,到榻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层层包裹后,从里面取出些
铜板来,说:“乡野糙酒,哪需要银两来买。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言罢就出门离去了。莫昕觞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啧啧一笑,自觉没趣地摇了摇头,收手把银子放好,看向天花板径自有些出神了。
陈九拿着钱向村头的酒肆走去,路上不时和乡亲打个招呼。经过前几天那场半大不小的风波,这个偏远的山村又恢复
了往日的平静。早春时节,莺飞草长,壮丁劳力们大多在田里干活。陈九见乡人们干得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不由得
念叨起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等自己歇上两天,也下地干活吧~
这条前往村肆的路不知走了多少遍,上面承载了太多太重太过晦暗的回忆。可此时等着他回去的人是莫公子,不再是
陈义武了!那个人,应该不会喝得醉气熏熏、不会抓着他的头发揍他、不会骂他是畜生、杂种吧……想到这儿,他的
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阳光和暖轻柔地洒下,天空也湛蓝地叫人心醉,一切似乎都昭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聂大娘,我来打壶酒。”陈九有些兴冲冲地卷起酒肆的门帘,一头撞了进去,却发现不宽敞的店堂里站着的,并不
是老板娘。“哟!小九子,好久不见了~没忘了我吧。”一个一身短打、略显滑头的青年上前一把勾住了他,另一只手
在他臀瓣上情色地摸了一大把,脸上露出了淫邪的笑容。
“土根哥!你怎么回来了……”陈九惊得脸上血色全无,立刻奋力挣出了他的控制,大退好几步站在店堂的另一头,
喘着粗气敌视地瞪着青年。“哎呀,怎么这么见外啊~才两年不见,就把你土根哥给忘了啊……”聂土根做出一副看似
很受伤的表情,脚下却步步紧逼,“难不成你有了新的相好的?让我猜猜,是不是王家的二麻子?还是杨恬那小子,
不少人看到他给你家背米带肉的啊~”
“才没有!”陈九一步一步后退和他保持着距离,听他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编排,这才大声呵断。“没有?没有最好
。你家老子不是摔断腿了吗?躺床上还不安生要喝酒啊~”聂土根放软了口气,状似关心的问了两句,果不其然陈九靠
在里间的墙上放松了警惕。
他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将陈九牢牢地抵住,紧接着对着他的唇舌一顿疯狂的舔弄撕咬。两人的身形渐渐陷落进角落里
,陈九拼了命地推拒却起到了相反的作用,紧贴着的两具躯体很容易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聂土根双手情色地在他身上游走着,头埋入他的肩窝,呼出灼热的气息。他伸出舌头卷住陈九圆润的耳垂细细品着,
嘴里含糊地说道:“小九子,我真的很想你!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陈九闻言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聂土根比他大了六岁,聂家卖酒,陈家又是村里买酒最勤的,两人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