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南语气上加了委屈,“小东西,我好久都没抱你了……”
欢喜白眼,“昨天还抱了,在花田里。”幸好天气冷,不然估计又会被他拖进那花房了。
纪文南咬了口它的脖子,“晚上睡觉都冷的很,我又不能使劲挨着我二师兄。今天早上都是冷醒的……”
小黑狗无语。
纪文南呲牙笑,“所以今天晚上要好好补偿我。”
纪文南所想的补偿却并没有如愿。
新房的房间有四间,足以让他们都有各自的空间,但阿茂却坚持要跟欢喜睡一间房,不然就立马回西山。
许天岐自然不愿意他回西山,冷眼一扫,纪文南就只能继续独守空闺,万分怨念。
怨念之下他就想着要把许天岐跟阿茂凑在一起后,自己才有好日子。善柳听了他的想法,失笑道:“文南,他们的事
你又不是不清楚,哪是几天便能和解的?这可是近千年的时光。”
纪文南心生郁闷,微眯着眼看着那边厢的院子中呆坐的许天岐,忍不住叹息一声。
院子的另一头,小黑狗正在那扯着野草,纪文南挥手,扬声道:“小东西,上来。”
欢喜抬起头,看到屋顶上的他们,脸色一喜,身形一跃后便坐在他们身旁。
纪文南说:“听二师兄跟你说说你大哥的故事。”
小黑狗立马满脸期待。
其实那不过是千万年间,天上地下一件很寻常的事。
善柳说:“前因你大概已经都知道了,就是那次我在茶馆间说的故事。不过相差的一点便是,洛卿真人当日调戏的,
不是一个仙女,而是一个仙童。兜率宫一个小小的扫地端茶的仙童罢了。”
欢喜睁大眼。
“洛卿真人,是喜欢男人的。呵,仙女被调戏便罢,但身为男儿之身还被调戏,那可是耻辱了。那仙童不忿,所以跳
了诛仙台,接着洛卿真人也跳了下去。两人再世轮回,成了两只小黑猫。因仙骨全削,所以受尽世间万般苦楚,而在
此其间,他们却渐渐修成了妖。”
小黑狗恍然,“我大哥就是其中一个?”
“对。他们早已忘了前世种种,所以相依为命,后来竟慢慢的相互生出爱恋之心。只是天公不作美,洛卿真人转世那
只猫却依然想修炼成仙,阿茂对此却没有丝毫兴趣。两人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感情逐渐疏淡。但最后,感情还是
占了上风,洛卿真人愿意跟阿茂相守一辈子,不闻世务。”
欢喜听到此处,自然知道后面定然还出现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不然两个人不至于落成今日地步。
善柳淡笑道:“如此过了数百年,在某一日洛卿跟旁的妖怪搏斗间,正逢太上老君路过,相救之后,自悔当日若非他
,也不会酿成今日之事,所以愿意渡两人继续成仙。阿茂自然还是不肯,洛卿当时对太上老君说考虑考虑,却将此事
放在了心上。”
“阿茂似乎也知道洛卿有这般心思,也不加以阻止,只独自离去。洛卿失了爱人,顿时悔悟,告别了太上老君,去寻
阿茂。太上老君叹气回了天,细思之下,想到这全是因两人没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才如此固执。于是踏遍天上山川河
涧,寻了千种良药,配制了能忆起前世的药物。他又下了凡,凡尘已迭起过了数百年。他找到两人,分别喂了药,两
人一忆起往事,想起今昔,竟相对无言。”
“最后阿茂长叹一声,说此生便休罢,转身离去。洛卿回了神,跟着太上老君习了百年道法,历了天劫,重回天庭,
做了那斩妖除魔的仙官,在人间行走。”
欢喜好奇,“那他的腿疾?”
“历天劫的时候落下的。”
欢喜吐舌,“这天劫也太狠了些。”
善柳失笑,“这算是轻的了。天下想成仙的妖魔有千千万,若非难以度过天劫,不然那天庭早就人满为患了。听闻身
体残疾的还算好,我还知道有许多被天雷劈的灰飞烟灭的,那便是千年的修行尽毁,极为可惜。”
欢喜好奇,“那你呢?你怎么没事?”
善柳脸色一滞,尔后轻笑,“怎么问起我来了?文南几年后便会历劫,你倒多关心关心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小黑狗脸色一变,紧紧盯着纪文南。纪文南只淡笑,习惯性的伸出手揉揉它的头发。“二师兄,他们的事你还没有说
完呢,继续。”
欢喜的注意力又被引了过去,善柳道:“现在你也知道了,那洛卿便是我们的大师兄许天岐,他后来本是妖怪修炼而
成,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憎恨妖怪,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而且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当初明明就放弃了,为什么现
在看起来还很喜欢阿茂。”
“那我大哥呢?他还喜欢许天岐么?”
善柳轻笑,“自然是喜欢的。”
欢喜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不喜欢的话,何至于会来这儿?当日我听你们说,阿茂似乎是为了老大不杀你才肯来的。但是,他修炼了千年,难
道真的打不过老大?”
欢喜一喜,“这么说,还是能让他们和解?”
善柳一脸高深莫测,“我在想法子。”
法子终究没想出来,许天岐却离开了。
听说隔的挺远的地方出了妖孽,害死了许多的人,那儿的知州急匆匆的唤人来请了他去,许下的银钱多的吓人。
许天岐捉妖也并非为钱,职责所在,便不得不前往。
日子正常了下来,三只小妖怪也从树里面钻了出来,跳上新屋的青砖红瓦,眼睛弯弯的眯起,蹦过来跳过去,其乐融
融。
阿茂并非难相处,只是不喜欢说话。许天岐走后,他倒也常常出来,坐在屋顶上,看着蓝天白云发怔。
纪文南心情愉悦起来,因为他终于可以在晚上抱到小黑狗。
一人一妖如几年未见般,天色还未黑,便回了房,重重的关上了门。善柳泡着茶坐在院子间,含笑道:“他们倒心急
。”
阿茂坐在他对面,脸上并无表情,饮着茶开了口:“那三太子呢?缘孽纠缠几千年,可还等的下去?”
善柳脸色一僵,随后低笑,“没想到,你竟知道这许多?”
善柳的身份,在阿茂还在做仙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
上古神兽遗留下来的三太子,目如点漆,弯眉如画,就算只是那一点留在嘴角的笑意,也能灿烂的晃的人移不开眼。
这般的身份,莫说玉帝,就连西天如来佛祖,见到他,都尊崇三分。三太子住在南方极岳的仙山,四季如春,仙灵浩
荡。那地方,是众多神仙梦寐以求的好去处。
善柳与众仙交情都好,他心性恬淡,与天界纷争从不参与,最爱做的事,便是游离四处,看看新的风景。
直到那一年,西天如来佛祖开坛说佛,邀天界三太子前往。善柳飞到灵山,菩提树下,佛祖正潜心说佛,他眼神一撇
,看到不远处的红墙院下,一人立在那儿,手执一柄扫把,脸上却全是认真,显然在专心聆听佛祖的话。
茶气氤氲,善柳勾唇轻笑,“那一刹那,内心突然不知道为何颤动了一下,于是眼睛便再也移不开。那人身着白衣,
一头墨黑的长发被风吹得轻荡,我竟觉得,那副画面,竟比我看过所有的景色都美。”
天下山川河涧,四季万般景象,堂堂的天界三太子全都看过,却突然为眼前一个平凡的扫地下人失了神。
春心妄动,不知触了哪方的机缘。正在说着佛法的如来,忽然停下了话语,暗念了一句佛号。
“我在灵山盘桓了数日,打听到那人不过是一个喜欢修行佛法的凡人,因在下界广结善缘,所以佛祖渡他上山,说只
需再历劫,便能修成正果。”
那个人,叫叶枯。善柳总寻着机会找他说话,叶枯总是微笑着答上几句,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扫地。
旁人的笑,善柳看的并不少。那些笑或温和或灿烂,或带着阿谀奉承或含着恳求,却从来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出尘。善
柳欣喜了一整天,因为这个淡淡的微笑。
他开始越来越多的时间纠缠在叶枯的身旁,说着不俗的话,露着慑人心魂的笑。而那人,却依然如常。
善柳饮了一口茶,轻笑:“如若,当初他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大概,我也不会陷得那么深了。时日久了,我在灵山
住了上百天,却依旧对他没有厌烦,而是愈来愈喜欢看他的笑,愈来愈喜欢跟他说话。后来我知道,我爱上他了。”
三太子虽然不任性不纨绔,但从小是从称赞声中长大的,对于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会比别人更为志在必得。
一年两年,那人却依然如常,一袭白衣,一头黑发。
善柳终是忍不了,用了个决绝的办法。
那夜,星月如斗,善柳笑的温文,亲自去敲了那朴素的柴房。门很快被打开,叶枯看到他,淡淡一笑。善柳说:今日
得了些好茶,想请叶公子一起去细品。
叶枯应答下来,随着他一直来到房内。茶具是早就准备好的了,青瓷的杯,上面用朱笔勾勒出几朵绽放的极为鲜艳的
牡丹。画笔巧,画出来的东西,竟也不觉得俗。
茶一遍一遍的泡,香味却先溢出来,那些不知名的绿色的小叶在水中舒展开来,翩若惊鸿般。
善柳说:叶公子请。
叶枯便端了茶,慢慢的凑到唇边,略微吹了吹后,轻饮了一口。
茶里面早早放下的东西很迅速的发挥了作用,叶枯不过刚将茶杯放下,便变了脸色。
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不真切,心底有万千种热气徐徐的升了上来,千万个毛孔中都发出叫嚣声。善柳在他对面笑,身
上的衣缓缓褪去。
最后自是,失足落深渊。
粉红的帐幔似乎也有催情的功效,面前白皙的身躯有些若隐若现。有什么东西要爆裂要发泄,叶枯伸出手,抚向那自
己唯一想要触碰的所在。
第二日,灵山上的钟声刚响,叶枯就醒了过来。善柳躺在一边,身上是他昨天晚上弄出的痕迹,有些惨不忍睹。
十七
茶终是凉了,善柳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唇角的笑意渐渐有惨烈的味道。
“他那天没有说话,平静的穿好了衣,便将自己所为告诉了佛祖。他知道是我下了药,他却没有说,只说自己有罪。
那时候我在一边听着,心里还高兴。以为他这么说,是护着我。结果最后他说,他想剃度。”
善柳听到叶枯的话,自是心碎异常。佛祖开口:叶枯,现允你到人间历行二十二周天,将一切因果冤孽都完结,然后
修成大宝,荣登佛位。
叶枯磕头应答,尔后站起身,对着一边目瞪口呆的善柳说:三太子,叶枯告别了。
阴世轮回道,争不过七情六欲。善柳以前经常去那儿,总能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十殿阎罗立于高位,判官手翻轮回册
,人的一生,便全纠结于此。
叶枯入殿时,善柳就坐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却突然陌生如不识。那时候才知,他对他,是
真的没有爱的。
判官将他转世一切说了个清楚,何时娶亲,何时生子,又何时毙命。叶枯只淡淡的听着,最后一弯身:多谢。
轮回道前,三途河边,俏生生的彼岸花开了满天,如血如荼的红色刺的人眼睛生疼。叶枯回了头,看着跟在身后的善
柳,温声道:三太子,再见了。
善柳笑,笑的哀伤而决绝,他说:我不会放弃的。
善柳微垂头,此刻笑的讽刺,“却是,不放弃又如何?”
顺着他每次投生的地方去看,看着从呱呱落地的婴儿长成那副他心中的模样,开始刻意的接近,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
气说:叶公子,在下善柳。
而那人每次都是淡笑,一如以往。
终究还是,不爱他。
所以心内没有一丝一毫他的影像,每次再见,都是微笑着带着生疏的声音:在下叶枯,不知公子是?
也曾长时间待在他的身旁,以好友的身份,最后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家人和乐融融,眼底却从没有他。
一世过后,叶枯回了奈何桥畔,看到善柳,微微一怔,随后微笑:三太子,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
善柳也笑,笑容苦涩的生生咬住了牙,才能让自己不失态。
魂魄一般会在地府停留十二年,那十二年,叶枯默写了很多的经书,神情刻苦而认真,含着悲天悯人。
善柳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些暗黄的纸张在他指尖流转,心泛着一道一道的疼痛。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慈悲之心,上古神兽的名头又如何?天界三太子的威名又如何?于他而言,却还不如一篇金
刚经或者般若心经。呵……”
再入轮回道前,善柳背负着双手看着那人的背影,手指间捏着一株彼岸花,沉重的快要辗碎。
他说:我不会放弃。
那人没回头,跳下了轮回台。
时间过了百年千年,善柳忍不住相思时,便下界寻到那人,以指尖法术,诱那人跟自己交欢。
鸾被轻晃,帐内几许风情。善柳在他身下承欢,微红的眼角淌着泪,身上那人的动作并不如他平素的为人一般温和,
而是蛮横又激烈,即使意识不在,也喜欢逼出身下的人内心深处的呻吟。
有时候,也会啄着他的红唇,笑的像个孩子,说:我喜欢你。
善柳呆愣住,全身颤抖。
千般苦痛万般等待,等的,只是一句喜欢呵。
尽管,是这样的不真实。
十世二十世,轮回道前,三途河畔,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他的脸色温柔,他的语气铿锵有力,他说:
我不会放弃。
月色如钩,凭空生出几分冷意。
善柳低头笑,“现在,我放弃了。”
阿茂不说话,将面前的冷茶缓缓饮尽,“那时候天界,谈你们的事也不少,只是后来,我下了凡尘,便再不知道了。
呵,当日那谁还说,三太子端的好人物,若看上谁,是谁也放不开的。却不知,如今是这般结局。”
善柳微笑,“只是突然觉得累了。他这一世过去,便是修成正果了罢?他日灵山再相逢,他坐于九天诸佛之间,大概
,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吧。他向来与人为善,即使为人,也受百姓爱戴,哪曾会将我放在心上?”他手一拂,壶中的
茶又烫了起来,他跟阿茂倒了一杯。
所以叶枯轮回的最后一世,他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他只是躲的远远的,看那抹白影没有丝毫留恋的投入轮回道。
心,终是撕裂了。
“我那时候想,如若,他跳下去前,能回过头看上一眼,甚至是稍微停顿一下,我就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生生世
世纠缠下去……”
乌云飘来,将月色遮住。天色就黑了下来,显得逼仄而压抑。静谧中有谁的呻吟声低低的传来,惊的两人心中一阵发
烫。
于是,善柳抬起头,岔开话题,“你呢?你跟老大呢?”
阿茂眉间蹙的更深,最后说:“不过也是因缘错弄一场,又会落下什么样的好结局?”
于是两人微微的,开始羡慕起屋内那一对。
纪文南将小黑狗啃了个遍,终于满足的绽开笑容。小黑狗趴在他身上,嘟囔道:“纪文南,我腰痛。”
伺主听话的帮他揉捏着。
欢喜舒服的微眯着眼,看着外面暗黑的天色,听到流泻进来的流水声,疑惑道:“我大哥还在跟善柳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