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与人结缘,便想着今世能与那良人再续前缘,谁料到阴错阳差,只当是那一句俗话。问她,哪句俗话?啜泣低
语,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易墨微不吭声,血色全无的陆月棠还在说着,前生我与他唱游园惊梦,牡丹亭,芍药阑,梅边寻柳,生生死死。说好
来生再续前缘,谁想在阴曹地府转了一圈,错过一个人,让别人赶了先,我落了后,今生我还是月棠,他却成了我的
爹。
“有缘无分,奈何天,呵。”慕容锦的话语也被易墨微吟出的唱词给感染出了戏梦人生的意味。
“也不全是如此,陆月棠说完那一席话就死去了,那时,天边已透出微蓝的光,我捡起掉在她手边的匕首之时看到了
她的手,她的手上是没有生命线的。”易墨微想了会儿,“所有一切流年刻痕都已在她的手上消失。”
“唔,照理说那是不该出生的人啊。”易非梦奇道,“难道是她本就没有机会再投人间,硬生生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机
会?”
“谁知道呢。”易墨微低头浅笑,眼角瞥过身侧意兴全无,打起了哈欠的兰德,“姻缘之类的事,谁都说不清。”
“那后来你是怎么洗清嫌疑的,还有啊,不是说看到了匕首的记忆吗,那又是什么?”玉桃对易墨微的故事很感兴趣
,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说起洗清嫌疑,易墨微只讲陆月棠临死前那一席话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办案官员,陆丞相,陆海棠,陆安,谁的脸
色都不好看。易墨微就在众人还楞在原地时大摇大摆往门外去,走到门口,被两个衙役拦下,陆丞相指责他污蔑,陆
海棠也皱起眉说他的不是,办案的官员则说事情蹊跷,不如找个道士做法,寻来陆月棠的亡魂问个清楚。只有陆安说
,我相信他的话。问他为什么相信这个外来人的胡言乱语,陆安说,月棠与我提起过,她说她本该是她母亲的命。他
还说,其实他与陆月棠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所谓的私奔,不过是他随意胡扯。官员就问他,为什么要胡说,这样会
让他牵连进杀人命案里啊。陆安回答道,因为怎么样都想让陆月棠和自己扯上些关系。就算因此成为杀人犯也没关系
。
“找道士做法,哈哈。”易非梦指着易墨微笑,“你怎么没和他们说你的本事。”
之前确实没说,易墨微一直以云游之士的身份与众人相谈,就算是官员说起要找城东道观里的道士前来,他还是没作
声。过了不一会儿,那道士就来了,易墨微看他,对他拱手一拜,老道士一个哆嗦,一屈膝便是三个响头,直喊,先
生驾临,怎不先行告知。
“真这么灵?”易非梦感叹,“我怎么从没遇到过道士对我这么恭敬,难不成因为我是女人?”
“也得看是什么道士,要是是那种没什么本领的道士,见了他,被他瞎糊弄也是正常。”兰德又是一个哈欠,催易墨
微道,“快说啊,我还想天黑之前赶回家看六点档的电影。”
玉桃瞄兰德一眼,和易非梦窃窃私语起来,兰德撇嘴,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沾上的桃花花瓣,抖了抖裤子,抖落一地
的草腥气,又揉揉头发,细细碎碎的光就此零落地洒到了他的肩头。
易墨微仰头看他,接着说起了故事的尾声。
众人张口结舌看那老道士的一言一行,大约那老道士在京城里颇有威望,瞬时在场的几人对易墨微的态度大有改变,
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他陆月棠还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官员也说,看来真是小姐自杀。易墨微问那官员讨来陆月棠自
杀的匕首,抽出了,先给他们看匕首的正面,赫然是两个娟秀字体——月棠,再翻来背面,相同字体,不同两字——
屏山。
陆丞相惊愕当场,双目睁着,手上也是颤抖,易墨微问他为何错愕至此,陆丞相长叹,他的字便是屏山。
“那柄匕首,能看得到月上海棠的美景,不远处,就是一座翠屏山峰,类似于山水画,海棠花像是附着在屏山之上。
”易墨微说到此处,便停下了,玉桃又问他,“匕首如何从前世带到今生?”
“不知道,大概只有陆月棠知道了。”易墨微笑着,就在众人收拾起矮桌上的茶杯时,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之
后我再路过京城,便听说了一个传言。”
传言里,每月月圆之日,城中戏台一更天起便会开始唱一曲戏,永远只那么一出。从一更天唱到天明,听戏的人要是
中途离场,便会遭飞来横祸。若是你在深夜时路过戏台,听到了那出戏,就得坐下听完,陪着台上不见人影,只闻曲
声的戏子渡过那一夜寻梦梅边的苦楚,直到那戏子和她的哀怨曲调随着日光的升起而隐遁,方能离去。
“我还是喜欢非梦的故事。”兰德的手轻搭着自己的发,不让风将它们吹乱,居高临下的看易墨微。
“我喜欢第一个故事,那棵桃树的,这样的妖精真讨人喜欢。”易非梦也站了起来,仰脸看树枝唏嗦,似乎是在对她
的喜欢表示感谢的桃树。
“不过是故事而已,听过就罢了。”易墨微撑着矮桌站起。慕容锦将桌上的茶杯连同那玉茶壶一起搁置在轻风划过的
草地上。一行人在风里站了会儿,相视一笑,就都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兰德和易墨微走在最末,与走在他们前面的慕容锦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那个佛朗索舅舅,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易墨微揽住兰德的腰,凑到他耳边问他。
“那个陆月棠也从没听你说起过。”兰德回他,掰开他的手。
“不过是个故事。”易墨微回头看一眼身后,草地还绿着,桃花还红着,矮桌静静站在桃树下,似乎刚才没有人在那
里出现过,没有人在那里说过话,讲过故事。风吹去了他们所留下的所有痕迹,一切景物维持着它们原有的,固有的
姿态。只有光线在渐渐暗淡。
这个被凝固住的春天,正在他们身后一点一点的暗去。
“我说的也只是个故事。”兰德笑道。
“你说的就算地球毁灭也不会离开是真的吗?”易墨微转过头,将兰德拉住了,认真地看他。
“是真的啊,骗人有什么意思?”兰德话音刚落,就听到已走到门口的易非梦在喊他们,“还在磨蹭什么?”
“那就好。”易墨微被兰德拉起手往门口跑。
“唔?”兰德不解地看他。
他们走到门口时,易墨微才回应了他的疑惑,“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话说得很小声,只有耳朵在他唇边的兰
德能听到,而兰德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也隐没在了楼梯口的浓黑中,看不清,隐约地,似乎是听到他低声笑了。
“你们先上去,我想起来我有件东西忘拿了。”慕容锦走到半路时,却又返身折了回去,其余四人向着出口盘旋上行
。
他们走出地下室,绕过那些易碎的瓷器,走到门口。正要离开之时,被慕容锦的声音叫住了。他让他们在门口等他,
说是有礼物要送给他们。
兰德站在门槛上张望,慕容锦双手张开,将一幅画搬在胸前。他走近了,才借着古玩店里柔软的紫色光线看清那是什
么样的一幅画。
兰德认得这幅画,很久很久之前见过的画。一个荷兰画家所画的《开放中的粉色桃花树》,在昏沉不明朗的光中,还
是能看出那些亮眼明快的颜色。蓝天,白云,青草地,开得绚烂的桃花树。
他们带着这幅画回了花屋大厦,一路上,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他们听到有人赞叹,因为画上绚烂春日里,以无可挽
救的姿势放肆生命的桃花树。
这一年的春天,用一天的时间完成了她的降临和离开。留下一些花的故事,在各人的记忆里明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