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沈楠桢提问:“对于证人我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想在这里阐明一个概念:意图行贿和行贿成功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个是想了没做,一个是成为既定事实,不能混淆。很明显,我的当事人只是出于社交礼仪邀请司南生参与正常的
社交活动,牵涉不到行贿的问题。”
周佳任本想再反驳,可一想到继续争论下去会严重危及到司主任的名誉,只好闭紧了嘴巴。
周佳任下去后与上来时相比士气低落了很多,师兄在旁低声安慰,好久方慢慢劝回转了。
上午的庭审暂时告于段落。
下午的庭审却没有那么风平浪静了,无论最终结果是好是坏,对于司徒霄和皇甫良来说,那都无异于一场灾难。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佳任师兄和皇甫良一起讨论案情。
周佳任忧心忡忡地说:“司徒霄真是狡猾,明明就是行贿,却又抓不到他的罪证,真是可恶!”
师兄说:“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懂得怎么反过来运用法律把自己的行为给合法化,他知道导师肯定不会直接接受贿
赂,便想出了这招,既打消了导师的疑虑又达到巴结的目的,从这方面来讲,不得不令人佩服。”
周佳任反驳道:“什么高明啊,奸诈还差不多,把我们司主任都给害了,还利用了皇上,不明不白地就做了他的帮凶
。”
师兄点点头:“就算行贿罪不成立,造假罪名也够让他做牢的,那可是铁证。”
周佳任却不苟同:“他只是造假案的高管之一,还有很多人陪他坐牢,心情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我有个疑问呀老师—
—”
“什么?”皇甫良正闷头想心事。
周佳任问:“司徒霄不是放弃请辩护律师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还请到这么有名的律师——沈楠桢可是赫
赫有名的大律师啊,银夏那个全国都轰动的经济案就是他做的,才三十几岁就当上教授,还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我不明白,司徒霄怎么会请到他?”
“我不清楚。”皇甫良摇摇头没有多说的意思。
师兄突然拍了下额头叫道:“我想起来了!老师,您法硕好像就在J大念的吧?沈楠桢也是J大的,你们该熟识吧。
。。”
“不认识!”皇甫良猛地抬起头,神情严厉。
周佳任和师兄均被吓得一愣,见识了瞬间变身成大灰狼的皇甫良的凶狠后,两只小绵羊识趣地埋下头扒拉米饭。
只听“狼外婆”又耍起了惯用招数:
“古木啊,你这左眼框上瘀青还没散去呐。。。想不想再添点别的颜色?”
师兄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眼框——那里确有一处钱币大小的瘀青,至今还隐隐作痛,这是那天他情不自禁
拥抱了周佳任的结果。
他心悸着看了看“佳人”,“佳人”歪起嘴巴冷哼着,他又瞟了瞟“大灰狼”,“大灰狼”一脸的邪佞,于是他只好
作罢,仰天长叹:
“我就算毁在你们这一‘人’(任)一‘狼’(良)的手里了啊,悲哀啊悲哀啊!”
皇甫良与周佳任相视一笑。
下午的庭审更加的惨烈。
双方律师就司徒霄是否为维亿立康业绩造假主谋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据唐小冉走后留下的,经由“天勤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文件表明,维亿立康确实存在造假之实,虚空出与主营
业务不符的17亿资产,天勤会计师事务所的几个合伙人在资产认定书上明白无误地签署了“无保留意见”,为维亿
立康的上市之路大开绿灯。
关键问题在于,司徒霄作为公司法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一口咬定没有指使下属行贿,也是默许了这种行
为。所以,判刑是一定的,只是量刑的多少尚无法一时确定。沈楠桢就司徒霄在造假问题上只存在严重失职而不存在
蓄意行使上,与公诉人进行了长久的争论。
不知怎么争论又重新回到了行贿的话题上。
公诉人要求皇甫良再次出庭作证。
沈楠桢试图推翻皇甫良的证词,为此他用上了最后一招:
“请问证人,我的当事人为什么肯继续资助你?据我了解,司徒明去世后,他的家庭一度陷入困境,司徒霄也在求学
期间,他有何能力资助你?”
皇甫良沉默了一下说:“他靠课余时间打工,工作之后就有收入了。”
“他一直资助你到什么时候?”
“大学毕业。”
“这么多年不求回报的资助,而且是在被告在校和初入职场收入不多的情况下,你们的关系并不普通吧?”
皇甫良反问道:“贫困山区里被资助的孩子太多了,难道每个资助者都是要求回报的么?”
沈楠桢不慌不忙抽出第二份文件转呈给法官,那是一封白色的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以及若干照片。
“这封信是我当事人的秘书拟具的一封匿名信,告发S市N大法政学院的教师与我当事人存在不正当关系,照片作为佐
证,此外还有N大校长为此出具的签名口供,因为他人在国外,无法出庭作证,便传真了这份证词。审判长,为了维
护学校声誉和与我当事人所辖公司的合作,该校秘密开除了这位教师。。。这位教师便是——”
他看向皇甫良,眼神犀利:
“证人皇甫良。”他顿了顿说,“证人皇甫良被揭发与我的当事人存在同性恋人关系,证人因此不但丢掉工作而且名
誉扫地无力为生,因此便怀恨在心,试图作假证诬陷我的当事人。。。”
他越说越慢,目光始终停留在皇甫良的脸上,皇甫良却毫无表情地回望,任凭法庭上下哗然一片。
“诬蔑!诬蔑!沈楠桢你辩的什么护?”
司徒霄红着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冲沈楠桢怒吼:
“你他妈什么混蛋律师啊!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辩护!!”
周佳任绝望地抱起了头喃喃低语:“完了,老师完了,完了。。。”
霎时一团混乱,几分钟后在法官的维护下,才安静了下来。
沈楠桢丝毫不理会,神情肃穆:
“皇甫良,对于你和我当事人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你有什么异议吗?”
司徒霄突然高喊:“我有异议我有!那是假的,因为唐小冉恨我,她编造的!”
沈楠桢扭头喝问:“唐小冉为何要编造?!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就是。。。”
司徒霄一怔,不敢再往下说了。
唐小冉恰恰因为他们这种“不正当关系”才发出的匿名信,他非常清楚她产生报复念头的根本原因,可一旦这样解释
,就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与皇甫良的“不正当关系”了——这本是事实。
他绝望地盯着皇甫良,希望能把心中的懊恼和悔恨传递给对方,希望获得他的原谅。
皇甫良却岿然不动,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司徒霄更绝望了,如果不是心如死灰,威胁到自身名誉的问题皇甫良怎能不动容?
“证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和我当事人的关系是否属实?”
皇甫良转了转眼珠,淡淡答道:
“属实。”
庭上再次哗然了,司徒宵依稀看到众多鄙夷、不屑、厌恶、嫌弃的目光,像刀锋一样划过自己的心脏,这种被唾弃的
滋味并不好过,
自己尚且如此,那么皇甫良呢?
皇甫良依然冷漠。
沈楠桢立刻向法官申请:
“审判长,鉴于证人与被告的亲密关系,证人证词不能作为判定依据,我请求撤销证人证词所具有的法律效力。”
审判长与左右副审协商后,同意申请:
“准许撤销。”
沈楠桢笑笑,唇边难掩一抹的苦涩。
69.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北京的夜色是美的。
尽管没有S市江边蜿蜒千里的灯火样妖娆,北京的夜晚确是直率而无需过多粉饰的。
后海不夜街两旁的灯火璀璨,一旁燃烧着酒吧、饭馆的喧嚣,一旁则安逸地摇曳着静谧的烛火。白色的蜡烛被切断一
小截封闭在玻璃被罩里,折射出更为纯净的光芒,静静地晕染着迥然各异的面庞,这些脸孔在这个周末的夜晚,显得
如此静谧而寂然,却又跳动着莫名的感伤和不安分的情愫涌动。
沈楠桢望着凭栏而望的皇甫良,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他额畔的发丝和身尾的西装,指尖的烟草随着嘴唇的翕张淡淡的飘
散而来,隐隐透着奇异的香。
他心中一动,离开座椅缓缓走到他身旁,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侧面良久,忽然笑了:
“皇甫,毕业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皇甫良远远地注视着后海上缓慢滑行的游船,沉默地抽烟。
沈楠桢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摸索全身也遍寻不到打火机,无奈地苦笑道:
“呵,连打火机也弄丢了,你看我这脑子。。。皇甫,借个火儿。”
皇甫良抿起嘴唇吐着烟雾把指间的香烟递了过来,沈楠桢随即抓起他的手腕拉到自己的唇边,边对火儿吸着边盯住他
的眼睛,那目光灼热,皇甫良怔了怔,扭过头继续专注于湖面。
没有得到回应后,沈楠桢垂下眼睑,有些灰心:
“其实没必要如此,在行贿的问题上凭我的能力,就算不牺牲你也能给他辩成无罪,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付出更多精
力罢了。”他放开皇甫良的手道。
皇甫良微微一笑:
“给您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已经很不安心了,这样能更快结束。”
沈楠桢咬了咬嘴唇,轻声埋怨道:
“你还是没变啊,对我从来都是这么客气,我早就说过,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着,强自压抑着胸中激荡奔涌的情愫,他鼓起勇气挪了挪脚步,离皇甫良更近了些:
“小良,我对你。。。还是没变,如果你觉得有可能,给我一个机会吧,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老师,”皇甫良淡淡地打断了沈楠桢的告白,“我感谢您,更崇敬您,可是现在的我有些疲倦了,只想找个地方让
自己沉静下来,好好想想以后的路。。。我很爱您很尊敬您,因为您是我的恩师,更是我一生努力的榜样,不要破坏
这种单纯的关系好吗,司徒霄的事情让我忽然懂得,一旦彼此变得平等,就想试图战胜对方、控制对方,所有的美好
都将被摧毁,剩下的就只有两败俱伤,您希望我们之间也变成这个样子?”
沈楠桢依然不甘心:“我与司徒是不同,他的爱是毁灭性的,而我的,是救赎,你需要有人来拯救。”
皇甫良轻浅一笑:“无论是何种类型的爱,对于性别相同的我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毁灭,从法律上来讲,这种爱是
没有立足之据的。今日在庭上您也亲眼目睹了,当承认了我与他的关系后,法庭上下是多么愤慨?我用自己做了这个
试验,就是希望司徒也能明白,我们是不被承认的,是不可能的。”
沈楠桢用力摇了摇头,指着护栏不远处一对紧密依偎的男女情侣说:
“你看他们。他们在大庭广众下能这样卿卿我我,为什么没人会指责他们?”
皇甫良看过去,那对情侣正在热吻,便回答:
“因为他们性别相异,是正常的,大多数人都可以接受。”
沈楠桢摇摇头:“不对,因为社会在进步,因为他们有勇气,在二十年前,就算是男女情侣,也没人敢当众亲吻,可
现在不同了,风气开化了,人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行为。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同性情侣也能被社会接受和认可,只
有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皇甫良呆呆地盯了那对情侣半晌,苦笑道:
“对于没有任何期限的等待,是痛苦的,我自问没有这个勇气和耐心。”
沈楠桢把皇甫良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心疼地说道:
“小良啊,你有这个勇气啊,今天你不是当众宣布了吗:你爱他。能在那种庄严的场合下表明自己的性向,你是一个
勇士啊。如果司徒他知道你为他请了我这个辩护律师,又为了他故意出庭作证,然后又用那种激烈的方式让我亲自把
你否决掉,他会怎么样?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挖地洞越狱出来也要找到你,以死谢罪的!”
“既然如此就不要让他知道!”皇甫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我已经与英国的一所大学联系好了,汉克斯先生为我写
了推荐信,我将到那里做一位教授的助手,再过几天就准备出发。”
沈楠桢颇感意外:“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在我来北京见过您的当天在J大偶遇了汉克斯先生,跟他聊了起来,承蒙他看得起我,把我推荐过去。
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归宿。”
沈楠桢胸中一痛,有些无法接受:“那你在S市的事务所怎么办?”
“暂时交给我的两个学生打理,他们即将毕业,需要一个施展的天地,他们不像我,是有未来的。。。或许,他们会
等到您说的那一天。”
两人对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沈楠桢落寞地问:
“会再见到你吗?”
皇甫良叹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在国内,我好像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老师,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照顾司徒对吗?”
“知我者莫若老师。”皇甫良笑道,“偶尔探望他一下就好,他是个很容易寂寞的人。。。”他忽然皱起眉头,神情
感伤:“不要特意告诉他什么,就让他以为我彻底离开他了吧,我就是这样绝情的一个人,让他忘了我,就算恨我也
无所谓。。。我和他,只能嘎然而止。”
沈楠桢望着夜风中皇甫良逐渐模糊的身影,仿佛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似乎即刻便可展翅欲飞,那身影渐渐浓缩
幻化成一只过早离开母翼的孤雏,在这个无边的暗夜里,孤独地踏上航程。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他的未来:在茫茫海天
中,这只小鸟勇敢却寂寞地飞行着。
“不最后见他一面再走吗?”沈楠桢依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哪怕留他一刻也好。
“不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您。老师,再见,最后再谢谢您,您是我一辈子的老师。”
皇甫良温暖地笑着,与沈楠桢告别后,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沈楠桢再按奈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几天后,在皇甫良踏上异国的土地时,司徒霄接受最终审判:
司徒霄行贿罪名因证据不足不成立,指使下属进行业绩造假罪名成立,判有期徒刑五年,没收全部个人财产并充公。
在对司徒霄的个人财产进行清算时,公安部门偶然发现了他在海外银行的一个账户,账户里存有千万存款,开户名头
却并不是他本人,而是:皇甫良。
70.小城大爱
S市。
四年后的大年三十这天,天刚蒙蒙亮,周佳任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嘭”地一下,烟花般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