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初言握住他的手,也跟着一笑。
“都是小辈胡闹,大家随意就好。”
他也没想到,傅明谐带他出席自家的晚宴,只是为了向世人昭示他的存在。
这一刻,关于他的任何流言蜚语,霎时灰飞烟灭。
七叔,我知道你对傅氏没有任何留恋,但你当是为了我也好,为了老太爷也好,傅氏本来就是你的,以前,现在,将
来,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临行前,傅明谐对他如是说道。
“怎么,七爷雄心壮志,想要重出江湖不成?”熟识的人纷纷上前寒暄,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不待段初言回答,傅明谐已笑着说道:“七叔从来就没退出江湖,何来重出之说,傅氏现在虽然由我主事,但我七叔
说的话,也一样有份量。”
傅明谐扶着他,借机在他耳畔低语:“七叔,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不要拒绝。”
段初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心底略略意外,却也没有说话。
傅明谐见他默许,不由大为高兴。
无论如何,这也总算是第一步。
陶老爷子大惊失色。
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被他冷嘲热讽,又当过陶然他们辅导员的段初言,居然会是傅家失踪已久的
傅七爷。
当初陶然被绑架,傅明谐大手一挥,帮忙出了一半的赎金,他虽然知道对方是冲着段初言来的,也没想到对方的这层
身份上去。
自己甚至还有过龌龊的想法,以为傅明谐一直单身,又很少有绯闻,说不定是喜欢男人,这个段初言,难保以前跟他
有过纠葛。
真相总是让人出乎意料的。
现在陶老爷子思来想去,差点没悔断肠子,想上去打招呼,又担心傅七爷还记着自己当时的嘲讽,搞不好就弄巧成拙
。
反观陶然,却大大方方地上前寒暄。
“傅先生,听说当时我被绑架,是你出手帮忙,真是不尽感激。”
“不用客气。”傅明谐对无关紧要的人,一向冷淡得很。
陶然浑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又转向段初言。
“你没事,我高兴得很。”
言语之间,很是亲近熟稔。
第 15 章
傅明谐不动声色。“你们很熟?”
陶然展颜,仿佛真的因为他没事而感到高兴。
“初言在学校时教了我们很多,在一起也玩得不错。”
傅明谐玩味一笑。
“现在的孩子,对老师也直呼其名了?”
陶然不见失措,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
“当初就觉得初言不像老师,喊老师未免别扭,还是名字来得亲切,或者,我还是喊七爷好?”
目光却是望向那个人的。
段初言似乎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神色淡淡。
“跟原来一样就行了。”
傅明谐一滞。
陶然大喜。
彼此双眼对上,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第一局,陶然完胜。
“胖子他们都很想你,什么时候再回学校里聚一聚?”
“再说吧。”
段初言只来得及说完这句,便已被许多上来寒暄的人围住,不得脱身。
傅明谐扶着他的手肘不肯放开,其他人也乐得顺道奉承应酬傅氏的现任总裁。
谁知道傅七爷重出江湖是真是假,两边都讨好,总是没错的。
陶然跟傅家没有关系,只好慢慢退了几步,离得他们远些。
这一局,傅明谐小胜。
陶老爷子生怕陶然得罪傅家,一直紧紧盯着这边。
见他们在那边说话,似乎还相谈甚欢,心刚稍稍放下。
结果不一会儿,又看到傅明谐脸色不善。
他以为陶然说错话得罪了这尊大佛,不由紧张万分,也顾不上其它,冒着被傅七爷报复的危险,腆着老脸上前。
“傅先生,七爷。”
傅明谐满肚子火正找不到人出气,就看到陶老爷子走了过来。
“陶老爷子,你年事已高,本来就应该在家里好好享福,怎么也学着年轻人出来参加宴会?”
陶老爷子再糊涂,也听得出傅明谐语气里并不是全然的关心,何况他并不糊涂。
当下马上就联想到自己之前对段初言冷嘲热讽,侄子这是给叔叔出气来了。
不能不回话,这样显得失礼于人,但说的话又不能得罪傅明谐,这可真是一桩技术活。
这样想着,不由看了段初言一眼,只见他脸上波澜不兴,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
陶老爷子摸不准傅明谐这句话的用意,斟酌再三,挑了句最没杀伤力的。
“年轻人的活动,我也想沾沾活力,再说小然还小,不会说话,在场都算是他长辈,老头子不太放心。”
“陶老爷子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孙子,还是他以前得罪过谁呢?”
陶老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次确定傅明谐是来找茬的。
心下不由奇怪:难道不是我得罪傅七爷,而是陶然刚才说错话,惹这凶神不高兴了?
段初言也有点诧异,他虽然对陶老爷子没什么好感,也不至于当面让别人难堪。
这就好比一只蚂蚁跟一只大象,蚂蚁再怎么叫嚣,大象也只会付之一笑。
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的人,他向来是懒得理会的。
但是傅明谐根本不知道陶老爷子曾经对他出言不逊的事情。
这茬找得就未免有点莫名其妙了。
他压根没想到傅明谐这是把对孙子的气发泄到人家爷爷身上,谁让他们都姓陶。
“小辈玩笑,陶老爷子不要介意。”
段初言一抬手,侍者马上端来两杯酒,他拿起一杯,递给陶老爷子。
陶老爷子脸色稍霁,接过杯子,浅尝一口,扬起笑容。
“不行了,老头子老了,不胜酒力。”
段初言笑了笑,把自己杯子里的一饮而尽,优雅从容。
这个举动无疑解了陶老爷子的尴尬,告诉他自己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晚宴请了乐队过来,弹奏的是一些柔和的世界名曲。
周围又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或听曲跳舞,或围坐聊天。
果然还是傅七爷会做人啊。
这是今晚大家一致的感想。
曲终人散。
段初言有些倦意。
他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就算以前执掌傅家,也是能避就避。
这一晚下来,顿时觉得精力不济,比枪战还累。
这世上最耗心力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他揉了揉眉心,靠向身后软垫。
昏昏欲睡。
身旁坐着傅明谐,他的神色在车窗外斑驳的树影倒映下有点模糊不清。
“七叔。”
“嗯?”
“……刚才为什么让那小子亲你?”
???
段初言睁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三年之约,现在还有效吧?”
快离别时,陶然贴在他耳畔,说了这么一句话。
三年之约?
当时段初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半晌。
“如果你三年后,能追上明谐,我会好好考虑的。”
拿明谐作为参照,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在他心目中,那个人是他最优秀的继承人,最亲近的亲人。
“好,那这三年内,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请求,不要接受任何人?”
陶然暗自苦笑,追上傅明谐,这可有些难度,但总算还有希望。
“我尽量。”
段初言懒洋洋地回道,但就是他这副模样,这副语气,让陶然无可救药地迷上,一点点沦陷。
从一开始的欣赏,到现在的决心。
陶然的唇几乎碰到他的肌肤,彼此气息缠绕,段初言的耳际被熏得微晕。
从傅明谐的角度看,就像陶然在亲他,而他的小叔,似乎还一脸闲适惬意,没有任何不妥的模样。
跟对他的态度,何止天壤之别。
“他什么时候亲我了?”
段初言只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因为我们该死的血缘关系吗?”
傅明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哪里有半分在外人面前冷淡自持的样子。
在段初言面前的他,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委屈小孩。
看这人因为自己的质问,面容一点点冷淡下来。
傅明谐抓着他的袖子,将头埋入对方肩窝,闷闷的声音从他肩膀处传来。
“七叔,你是我一个人的,就算这辈子只能是叔侄,我也不想你跟别人好。”
段初言嘴角微微抽动。
一个要三年之约。
一个要他终生不娶。
虽然他自己没什么所谓,但是被人拉扯着逼迫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只是……
万般例外,也只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段初言突然想起那天无意间看到他藏在黑发里的银丝,心头微酸。
“你一天不娶,我就不娶。”
“真的?”
傅明谐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
段初言不再理他,闭目养神。
傅明谐却兀自高兴不已。
就算知道他的伤心,很可能是在博取同情而已,但自己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
算了。
谁让他叫傅明谐呢。
这世上,总是有个例外的吧。
“七爷,少爷,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我们。”
说话的是傅家的司机老许,在傅家做了很多年,深得傅明谐信任。
傅明谐要跟段初言独处,自然不能有太多人挤在一起,就愣是把其他的保镖都赶跑,只剩一个闻仪,坐在前座,老许
旁边。
也亏得这两人心理素质过硬,对刚才一幕,愣是忍住不出声。
为人手下,首要一点,就是嘴严。
老许这么一说,闻仪马上紧张起来,眼睛看向车子观后镜。
果然见到一辆黑色别克开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不紧不慢地缀着。
“少爷,怎么办?”
“甩掉他。”傅明谐冷冷道。
老许应声加速,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又突然一个大转弯,往右一拐。
幸好现在是深夜,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七弯八绕又跑了一段,还来不及喘口气,后面那辆车又出现在视线之内。
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跟着。
老许不由泄气。
“少爷,只怕甩不掉啊!”
闻仪也皱紧眉头。“要不直接回家,看他们敢怎样,总不能欺负到我们地盘上来吧!”
“不能停下来,也不要回家,对方有枪。”
段初言淡淡道,“不要回头看,就这么一直开,尽量走曲线,对方可能是杀手。”
因为想一击毙命,所以不急着开枪。
老许和闻仪同时倒抽了口冷气,老许握着方向盘的手一个打颤,车还真成曲线行驶了。
傅明谐摸向座位下面,拿出两把贝雷塔92F,递给段初言。
段初言接过枪,微微皱眉。
“你到底招惹了哪路人?”
傅家早已漂白,跟黑道几乎脱离了利益纠葛。
在他执掌傅家期间,除了父亲正妻容玉凤跟他过不去,三番两次找人暗杀他之外,他几乎没有碰到什么仇杀。
但是就他回来的这几天,已经碰到过一桩针对傅明谐而来的事件。
而眼前这桩,明显也是来者不善。
他到底树下了多少敌人?
“想杀我的人很多。”
傅明谐不仅没有丝毫惧意,反而还微微一笑。
“所以七叔,你最好还是待在我身边,免得我哪天运气不好,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任是段初言这样修养深厚的人,也忍不住有种想捏死他的冲动。
他们已经有了警觉,对方自然不容易下手。
但是这样你追我赶,兜兜转转也不是办法,段初言他们总不可能陪着对方转一晚上。
“这里离市南还有多远?”傅明谐突然问道。
段初言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市南是这座城市一处最繁华的商业区,基本上每天都是通宵营业,车水马龙。
那种地方,除非在高处狙击瞄准,否则不可能在仓促之间从人群之中找出目标。
老许估摸了一下。“大概还有半个小时路程。”
“那就往那里开。”
车子里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聚精会神,注意着后面的情况。
傅明谐忽然轻轻一笑,伸手握住段初言。
“七叔,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怄气,结果半夜跑出去,在酒吧里跟人打架,人家拿玻璃瓶子扎我,你伸手帮
我挡了一下?”
段初言微微一顿,没有出声。
他当然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傅明谐也才十多岁的时候,正值少年人最叛逆的青春期。
其实在傅明谐身上,几乎没有出现叛逆期的特征,惟有那一次。
那会傅老太爷还没死,缠绵病榻,就差一口气了,容玉凤觊觎傅家大权,三番两次旁敲侧击,傅老太爷不放心把家业
交给这个志大才疏的儿媳妇,便让人给段初言找了不少名门小姐,催促他快点结婚。
傅明谐自然不愿意段初言结婚,那会他对段初言的感情,还朦朦胧胧,不知其所以然,但在他看来,就算是让这个小
叔单身一辈子,也好过娶个女人,忘了侄子。
当年的傅明谐还是个少年,在傅家没有任何话事权,充其量也只能去找段初言表达自己的意见。
想当然,沟通以失败告终,段初言虽然疼爱他,也不可能贸然答应这种离谱的要求。
他一赌气,离家出走,半夜去了酒吧,学人买醉。
结果随便乱撞,进的那个酒吧,是个同性恋酒吧。
傅家少爷一举一动,都有人跟随保护。
他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有人去报告段初言。
傅明谐皮相本来就是极好的,傅家几代基因择优汰劣,造就了一个清秀的傅小少爷。
进了这种酒吧,又一脸闷闷不乐,自然有人上前搭讪。
傅明谐岂是好相与的,几句下来,谁稍微出言不逊的,都被他一拳打过去。
到后来连出面调解的保安也惨遭毒手。
他从小被傅七爷栽培,这十几年的培养,自然不是白搭的。
谁能在他手下讨了好去?
但这种酒吧,一般都有当地一些小黑帮当后台。
闹到后来,已经从单挑变成群殴。
傅明谐不管不顾,见人就打,但他赤手空拳,脑袋又昏昏沉沉,总有失手的时候。
眼看一个酒瓶子下去,他可能就要血溅当场。
一只手伸出来,帮他挡住。
那只原本覆着唐装缎面的手,被玻璃渣子深深地扎了进去。
血顺着袖管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原本白皙的手背鲜血横流,狰狞刺目。
傅明谐呆住了,酒醒了大半。
“回去吧。”
傅七爷望着他,只说了三个字,神情柔和,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违逆小叔的任何意思。
除了后来……
傅明谐见他脸上浮现出回忆的沉思,不由嘴角微扬,眼神柔和。
“就是那一次,我才真正意识到,七叔对我的重要性。”
“我跟自己说,就算有危险,我也会挡在你前面,不会让你再流一滴血。”
自己握着的这只手,他再也不要放开。
傅明谐默默念道。
车外惊心动魄,车内却温暖安静,不一会儿,已经到了市南。
第 16 章
市南这个地方,几乎汇集了本城最繁华的路段,道路两旁基本全是商业区,灯光璀璨,彻夜不眠,酒吧与商铺林立,
多的是通宵玩闹不归的人。
虽然这里没有禁止车辆通行,但是由于人流庞大,开着车慢行,还不如走路快,所以基本上看不到车辆的身影,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