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消得有青玉————偷眼霜禽

作者:偷眼霜禽  录入:06-09

谢鉴将它抱到嘴边亲了亲,轻道:“青儿,我对不住你,害你受了这么多苦。”小狐狸说不出话,只是将柔软的脸颊贴在谢鉴唇边挨挨擦擦。谢鉴笑了一笑,抚着它柔润水滑的皮毛,轻轻抛在空中掂了几掂,低声道:“青儿瘦了。”其实狐狸这般年纪身子长得最快,令狐青这月余虽没有一天是安心过的,倒比从前重了一些,只是看着却细瘦了许多。

小狐狸挪到谢鉴腿上安安稳稳的趴着,小爪子牢牢攀住了谢鉴衣带。谢鉴伸手到它腹部,轻轻按了按,只觉得柔软空虚,问道:“青儿饿么?”小狐狸微一摇头,又用力点了点头。谢鉴便将它抱开,道:“青儿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小狐狸却不肯松开他,将头死死埋在谢鉴衣内。谢鉴只得抱着它去盛了一碗粥回来,舀了一匙喂到它嘴边。小狐狸含住匙子,急急的将那粥咽了下去。它自从离开谢鉴,从未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再无心事,真觉得饿得狠了。谢鉴忙道:“慢点,小心呛着,没人跟你抢。”也不知这小东西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心中愈痛。又挟了几块腊肉喂它。

谢鉴喂饱了小狐狸,又将碗筷收拾了,便抱着它在一旁坐着。一时之间,不知做些什么好,想问它别来景况,它又说不出话来。便只是轻轻梳拢它的背毛。小狐狸将脑袋靠在谢鉴手掌心里,来来回回的磨蹭,谢鉴看它满眼都是祈盼,道:“青儿是想回洛阳去么?”小狐狸点点头。谢鉴叹了一声,道:“城门下了禁令,只许进不许出。昨日你托那丫鬟传了消息,我当时便想赶回洛阳去。不然青儿回来还怎能见得到我。”小狐狸闷闷的蜷起身子来,拿爪子一下下的抓弄着谢鉴衣带,勾出许多线头来。谢鉴笑了一笑,由得它去。

小狐狸抓了一会儿衣带,渐渐停了下来,谢鉴看它无趣,拿过一支羊毫笔轻轻去搔它鼻子。小狐狸抬爪去抓,抓了几下都抓不到,反而又被连搔了好几下,它心里一恼,扑过去咬住了谢鉴的手腕。谢鉴笑着“嗳哟”了一声。小狐狸急忙松了口,谢鉴看自己腕上,添了两排淡红的细碎牙印。小狐狸垂下头去舔那牙印,舌尖软软的纠缠着谢鉴的皮肤,谢鉴摸摸它脑袋,笑道:“青儿真好。”

正说着时,房门上却听得两声轻扣。谢鉴皱了皱眉,道:“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多人来,当这里是早市不成。”也不去开门。小狐狸看看房门,再扭头看看谢鉴,满眼的疑惑。谢鉴微笑道:“好青儿,别理那些事。”只是低头抚摸怀里的小狐狸。来人又扣了扣门,道:“谢兄,是我。”却是李诵的声音,似是有些底气不足。谢鉴听出他的声音,眉毛一挑,眼里现出些怒意来,却仍是不理。李诵等了些许时候,不见谢鉴来开门,又拍了几下,道:“谢兄,我昨夜一夜未曾合眼,想了许多,今早起来便将禁令解除了,谢兄若要离长安城,小弟再不拦着,只望谢兄心里莫再怪我。”

原来绿翘走后不久,谢鉴明白过来令狐青的意思是托他去寻令狐霜弦,当时便要离了长安。李诵在一旁听到此事,却不清不楚的纠缠着他不放。那时谢鉴心头当真是火烧火燎,不由有些恼了,摔手就要走;李诵也急了,竟下了禁令,长安城门,无论商农兵民,一概许进不许出。谢鉴同他吵了半夜,李诵却死不松口。谢鉴无奈,只得回来,喝了半夜闷酒,却不想第二日令狐青便自己逃回来了。

谢鉴听他说禁令已除,心里一动,起身往房门边去。李诵听见脚步声近,心里一喜,乖乖的垂下手来等着。便听得门内“格”的微响了一下,却就此再无动静。他心中疑惑,抬起手来,本想再敲几下的,落手时却去推门,那房门只微动了动,已是被闩住了。原来适才竟是谢鉴闩门的声响。李诵不由得气结,又拍了几下门,里面却绝无动静。李诵无奈,道:“谢兄,小弟知道错了。谢兄心里恨我,那也无可奈何。小弟过几日再来拜访,只盼谢兄莫再闭门不见。”

谢鉴听他走了,抱起小狐狸亲了亲,笑道:“青儿听到他说什么没有?禁令既已解除了,等我收拾些东西,咱们这就回去。”便将换洗的衣物拿了一些,又将所有的银两都包了起来。这些银钱作去洛阳的盘缠显是不够,谢鉴却也管不了许多,将这些东西包了一个包裹背着,又将小狐狸抱在怀里,便出门去了。小狐狸傻乎乎的趴在他怀中,几是不敢相信这便要回家去了。

谢鉴出了莫愁园,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在这里待了不过短短数月,却当真是哭过笑过忧过喜过,也不知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一时止不住感慨。小狐狸见他停了步子,着急的抓他袖子。谢鉴笑道:“青儿别急。”却也不再停留,认了认道路,再不回头的往城门处走去。出城时果然未遇阻碍。

其时已是夏末,城外的草木云水已颇有秋意。谢鉴望了一眼那蓝得看不见尽头的天,只觉这许多日子来的郁气全都散了。小狐狸嗅到熟悉的草木香气,欢喜的轻轻摆着尾巴。走近路旁的长亭时,谢鉴随便向里一望,不由立时沉下脸来,想假作不见走过去时,亭中那人长身而起,走到谢鉴面前深深一揖,道:“谢兄。”谢鉴冷道:“李诵!你捣什么鬼?”

三十一,若明若晦

谢鉴也不还礼,淡淡的瞧着他,李诵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是同他对望。过得片刻,谢鉴心中有事,不耐烦同他这么冷眼相对下去,冷道:“你把我骗出来,想要做什么?”李诵不答,望着他怀中的小狐,半晌开口道:“我听人说,谢兄养了一只伶俐貌美的狐妖,前些日子被人抢了去,谢兄更是为它失魂落魄,就是这只狐狸么。”小狐狸经了南齐云的事,听到面前这男子又提起自己来,极是害怕,拼命往谢鉴衣服里钻。谢鉴抱紧了它,安抚的轻拍几下,口中冷冷的道:“不错。你要怎样。”李诵看他对那小狐狸十分体贴,心中一阵难过,看着他道:“我在谢兄眼里,就是这般的没份量么。”

谢鉴听他说出这话,分明便是承认对自己有情,一时不由呆住了。李诵为人温文尔雅,雅擅笔墨,虽然身为皇子,身上更多的反倒是书卷气,若在平时,谢鉴说不定便同他结为至交好友。只是他出现得太不是时候,谢鉴那时正为令狐青之事烦恼,日日心神不属,哪里有闲心交结什么朋友,便是同他有些来往,也是盼着能有一日借他之力夺回令狐青来。直至今日,谢鉴连他面容也未曾仔细看过,什么眷爱情分,根本更是无从说起。

谢鉴本来怒他擅下禁城令,阻自己回洛阳报讯,现在想来,李诵此举倒是小孩子闹脾气的成分居多,一时心中不免软了几分,开口道:“殿下既有此意,便该将心比心,知我那时心中焦急非常,为何要阻我去洛阳。”李诵略略低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毁人情好之事,李诵自问还不至做得出来。何况李诵自忖识得谢兄不过数日,用情纵深,也是比不得二位的,谢兄不必担心。”说到末尾,话语里已隐隐有自嘲之意。

谢鉴道:“如此说来,倒不知殿下到此所为何事。”李诵强自一笑,回身自亭里捧了一杯酒出来,道:“我今日到此,也不为别的。我与谢兄总是相识一场,谢兄既然要走,我自然要来送行的。日后若还有见面的机会,谢兄莫要装作不认识我。”谢鉴接过来饮了,道:“多谢。他日若重游长安,自当来拜访殿下。”李诵深深的看着他道:“只望谢兄莫忘了今日之言。”谢鉴再不多言,作了一揖,转身去了。

李诵立在原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青衫缓带,长袖微拂,形容不出的风流蕴藉,心中思绪悄然,低下了头去,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再抬头时,早连谢鉴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只得叹了一声,带了侍从回去。

谢鉴带着小狐狸一路往东行去,所幸再未遇到什么阻碍。途中所住的客栈,大都是来京时便住过一次的,一人一狐都想起了初见时的尴尬情状,心头温馨甜蜜。谢鉴更是怜惜它失了内丹,心中难过。若不然,两人携手缓缓行走游览,纵是不回洛阳,就这么走到天涯海角也是好的。只盼寻到令狐霜弦后,她能有法子。

如此过了约莫四五日,一日午后,天气甚热,谢鉴也走得累了,便在道旁寻了一处干净地方歇着,自在的躺在树荫里。小狐狸好久没在田野里玩耍,兴奋的在他身边钻来钻去,咬着地上的草叶。谢鉴笑道:“青儿什么时候改吃草了。”小狐狸听见,扑过来咬他头发。谢鉴抱起它来,笑道:“嗳哟,吃草倒也罢了,现下竟然要吃人了么?”将它举到面前,看着它玲珑柔润的眸子,同变成人形时一样的美丽。忍不住凑上嘴去亲了亲,道:“回去洛阳后,青儿还有别的打算么?”小狐狸看着他,漆黑的眼珠转了几转。谢鉴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能说话,那有多好。”小狐狸的眼睛里现出难过的意思来。谢鉴轻轻抚摸它脑袋,道:“青儿就算永远都是狐狸的样子,也是一样的,我都喜欢。”将它放在一旁,任它自己玩闹。

小狐狸抓挠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又来来回回疯跑了一阵,便蜷在谢鉴怀里睡了,谢鉴抱着它,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觉得小狐狸钻出自己手臂,飞快的跑开了,也未在意。待得一觉醒来,已是夕照满山,几只归禽清唳着飞过暖融融的天空去,雪白的羽毛染着暖暖的醉色。

谢鉴起身舒散了下筋骨,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那小狐狸,心下微奇,叫道:“青儿!”四周却毫无动静。提高声音又唤了几声,仍是不见那小狐狸出来。他初时只道这小狐狸一时贪玩,跑得远了些,此时心下不禁惶急,纵不是又被人别有心计的抢了去,就是掉进捕兽的陷阱给人捉了,又或是跑得太远迷了路,那也麻烦得很。急忙一边唤着它名字,一边四处去寻。许多时候过去了,竟是没见到小狐狸半点踪迹,谢鉴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是焦急,心中所想,也越来越是离奇,几乎就要回头去长安找李诵对质。

天色渐渐暗下去,今日恰是初二,天上无月,过不多时,已是连山谷中的道路也看不清楚。谢鉴脚下没一分慢下来,声音却隐隐有些嘶哑了。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走时,忽觉有什么白白的东西蹿到了自己脚边,谢鉴心头一震,急忙停了步子将那物抱起来,果然便是那小狐狸。谢鉴抱着它在怀里,陡然间只觉瞎子开眼见了光明一般,禁不住将它狠狠抱了抱,心中却后怕之极,骂道:“你好好的乱跑……”忽觉几点水珠落在手上,谢鉴呆了一下,伸手仔细摸索,竟然是那小狐狸在流泪。

谢鉴不由愣住,他知道这狐狸流泪决不是因为自己骂它,它说不出话来,也不能问它遇到了什么事情,隐隐觉得又是迷惑,又是危险,只是道:“好青儿,回来了,没事了。”辨了辨方向,也不管正是夜里,往洛阳的方向便去。

三十二,昧却灵台

那夜谢鉴抱着小狐狸在道上乱走了许多时候,直到半夜实在看不清道路时才歇下。谢鉴不知这小狐狸出了什么事,心中只是觉得,早一刻到洛阳,早一刻找到令狐霜弦,便好上一分。小狐狸自重回到谢鉴身边后,便再也打不起精神来。谢鉴抱着它时,它便死死攀住了谢鉴衣服,全然是一副唯恐一松开便再也见不到他的模样。

谢鉴将小狐狸搁在膝上,两手都合在它身上,轻轻的道:“青儿,你那是要到哪里去。”就是它能说话,谢鉴也没盼它回答。小狐狸一动不动的缩在他掌中,虽不再流泪,美丽的眼睛却是湿的。谢鉴在路边坐着,其时将近黎明,四围都是黑的,他只觉得心中也是一片黑暗,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黑暗又是极重的,压得人不能呼吸。恍惚之间,觉得只有掌心这柔软的温暖是真实的,可这温暖能停留多久。

坐了一些时候,天蒙蒙的亮起来。谢鉴抱起小狐狸来亲了亲,柔声道:“青儿,我们回洛阳去。”算算日子,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挨过这些日子去,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有个结果,也胜于这般半天半地的悬着心。一上午过去,小狐狸一直乖乖的给他抱着赶路,再没半点异状。谢鉴虽仍止不住疑虑,却也不禁放心了几分。

到了午后,小狐狸本是好好的给谢鉴抱着,忽然胡乱挣扎起来。谢鉴微微惊讶,不知它想要做什么,手上却自然而然的将它按住了。还未说完一句“青儿,怎么了……”,手腕便是一阵剧痛,谢鉴看着满手的鲜血,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狐狸咬他决不在少数,可每次都是连深些的牙印都未咬出过,怎么突然间竟会咬得这般狠。

谢鉴初时只道它有什么要紧事,忍痛将它抱到眼前,道:“青儿,想去做什么?”看它的眼睛里,满是警惕戒备,竟似是全然不认识自己了。一时不由愣住。小狐狸给他抓着,不住的挣扎,愈狠的咬住他的手腕,谢鉴的半幅袖子已是被血染污了。小狐狸见他始终不肯放手,又是一口咬在他手指上,谢鉴不知它又要跑到哪里去,手上虽痛得厉害,哪里肯松开。小狐狸一边死命挣扎,口中犹自咬着他手指,谢鉴已是疼得脸色发白,他心中却明白,这是昨日的诡异情状又出现了,手上抓得只有更紧。

也不知多了多少时候,小狐狸忽然松了口,谢鉴疼得已近麻木,一时间也不觉得怎样。小狐狸抬起头来看他,那眼神如同一个人做了一场梦刚刚醒过来,迷蒙的眼里渐渐泛上泪水来。谢鉴轻道:“青儿真的想离开我么。”他不信这小东西真能有如此的狠心,心中却不能不怕。小狐狸只是低下头去舔着谢鉴手上的血迹,咸涩的泪水滴在狰狞外翻的的皮肉里,谢鉴这才觉出痛来,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是因为内丹没有了?”小狐狸点点头。谢鉴心中反觉一阵轻松,小狐狸的内丹没了是自己早就知道的,自己也正是为这个正往洛阳去;况且就算麻烦再多,只要这小狐狸心里仍念着自己,便是好的。

小狐狸不住轻舔着他手,眼泪已将雪白的脸颊打湿了,和着嘴边的血迹,将颈下的皮毛染成淡淡的胭脂色。谢鉴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叹息道:“没事,也不怎么痛。你若大些,说不定还能咬痛我,现下不妨的。你若再哭,我心里倒要痛了。”小狐狸连忙抬起雪白的小爪子去擦眼泪。谢鉴笑着轻轻拍它脑袋,道:“好了,天不早了,找家客栈好好歇歇罢。”

第二日谢鉴仍是一般的上路,刚过了中午时,小狐狸便有些畏缩的看他。谢鉴笑道:“别怕,这次我是预备好了的,一定咬不到我的。”午后的时候,小狐狸又如前两日一般乱挣乱咬,谢鉴果然有了准备,一手轻轻揪住它后颈,提起来放进一只布袋里。小狐狸怎肯老老实实的待着,拼命的撕咬那布袋,竟将布袋撕出一道口子来。谢鉴无奈,只得将手伸进布袋抓住了它。小狐狸自然毫不客气的咬住了他手。谢鉴苦笑着看着那布袋被血染红了,又一滴滴的渗出来。他的手是昨日被狠狠咬过的,此时又遭创痛,却比昨日利害得多了。

小狐狸神智清醒过来时,已是在客栈里了,它看谢鉴正在包扎手上伤口,眼睛里又滚下泪水来。谢鉴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再怎么说我也是好好的在这里。不比从前我们被人强分开时好许多么?”
      拿起一边的木勺,喂它吃粥。小狐狸将头偏到一边,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谢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不是你咬了我,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傻狐狸罢了,我难道会怪你。好青儿,乖乖的吃东西,若是饿瘦了,你姊姊怪起我来,我可怎么说。”小狐狸勉强将他喂的东西咽下去了。

正说着时,忽听有人轻扣房门,谢鉴只道是店伴送茶水来的,道:“进来。”头也不抬的仍是喂小狐狸吃东西。却听一个声音道:“谢公子别来可好。”

谢鉴一呆,这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转头去看,只见一人立在门边,约莫四十多岁的样貌,风神疏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也是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偏偏认不出来。小狐狸却尖锐的叫了一声,钻进谢鉴怀里瑟瑟的发抖。谢鉴奇道:“青儿?”

推书 20234-06-17 :两重天————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