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晋!」
仅仅一道院门,隔开了两道相思。
要论脾气,唐晋显然跟沈老夫人没得比,但是要论固执,沈老夫人跟唐晋那是更没得比。沈东君撕了信纸,拍门把手
都拍肿了,也得不到唐晋半点回应,他就知道,唐晋是铁了心了,只得怏怏地回了沈园。
别院里,唐晋呆呆的看着院门,听着院外沈东君一声声的呼唤,阵阵不息的拍门声,心如针刺,却依旧狠下心来不予
应答,他怕自己出了声就会狠不下心来。
回了沈园,并没有沮丧多久,沈东君干脆叫来小禄子,由他口述,小禄子执笔,一封情词并茂的情书就此出炉,还顺
带解释了一下,大意是我娘已经不反对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你就开开门吧,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你身体不好,有个人
帮你热被窝睡得也舒服是不是?
以下省略若干肉麻词。
总之,这封情书抄完,小禄子身上的鸡皮疙瘩也掉了一地,这才发觉自家老爷不单做生意是顶尖,原来写情书也是一
流,却哪里知道沈东君眼睛没瞎之前,那是出了名的美少年,没少收到过情书,这会儿模仿着写几句根本不是问题。
只是人家鸿雁传书是佳话,沈东君这一手门缝传书却不知道是个什么话了。
但是唐晋的固执,又岂会因为这一封情书而改变,尽管看到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情书之后,他不由自主脸红了半天,然
后又小心翼翼收起来,抬手执笔写了一封用词虽然清淡但是却情意绵长的回信,基本意思是说,沈老夫人虽然不反对
了,但是他们俩的事情终究还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时间长了,母子之间难免又要起冲突,他十分不愿意看到这种
情况出现,所以虽然心中思念,但也只能忍痛不见。
然后他又十分隐晦地提到了,安和郡主对他极为用心,希望沈东君好好待她,不要辜负了她。最后他用一句诗结束了
这封回信。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沈东君听小禄子念完这封回信,半天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憋出半声无可奈何地长叹:「这个傻瓜……」
无奈归无奈,可不代表沈东君会放弃,从小到大,他就不知道放弃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于是天天一封肉麻的情书,
透过小禄子的手,从后山别院的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一封封的回信,又透过小禄子的口,传达回沈东君的耳中。
一张小小的信纸,又怎能缓解相思之情?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可是摸不到、听不到,岂不是活生生要把人急死?何况
沈东君还不是很有耐性的那种人。于是常常彻夜不眠,让小禄子把唐晋的回信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念信的声音,如果是出自唐晋的口,那该是多么醉人啊!每每想到这里,沈东君就恨得牙痒痒,可是对于唐晋的固
执,他又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这门缝传书,伴着每夜传出的如泣如诉的笛声,一传就是几个月,转眼已是深秋。
时间一长,这事情又在沈园里传开了,其他人怎么议论暂且不提,可是沈老夫人却担心得半死,几次见到沈东君,都
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双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唯恐儿子有个好歹,沈老夫人只得搁下面子,亲手写了一封信给
唐晋。
不料信刚刚写完,还没送出去,丫鬟就大呼小叫地来禀报了。
「老夫人,不好了,老爷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和郡主殿下起了争执,从石阶上摔下去了,脑袋也摔破了,流了好多血
……」
沈老夫人一听,一口气没接上来,啊了一声就急晕过去,把丫鬟吓得连喊快来人救命。
两个当家人都倒下了,一向不吭声的沈老太爷终于站了出来,指挥乱成一团的下人、丫鬟,请大夫的请大夫,干活的
干活,总之,该干嘛的都去干嘛。
「老太爷,老爷的事情,是不是通知后山别院一声?」小禄子跑过来讨主意,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沈东君昏迷中还
在连声呼唐晋的名字。
「通知什么!倒下两个人还不够,还想倒下第三个?君儿醒来还不扒了你的皮。」沈老太爷眉毛胡子一翘,眼一瞪,
骂得小禄子抬不起头来。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那是认死理的,强势如沈老夫人都拗不过沈东君,
要是这当会儿,儿子的宝贝疙瘩出了什么问题,那还不闹翻了天。
只是这个侄女向来乖巧,这次怎么会跟儿子起争执,还争到摔伤儿子的地步?怀着这个疑惑,沈老太爷决定去看望一
下自己的郡主侄女。
却不料,安和郡主居住的明凤阁已是人去楼空,她自知闯了大祸,慌乱之下不告而别,回王府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老太爷拿不到安和郡主,只能责问当时在场的下人。
小禄子吓得面无人色,只得把当时的情景一说,原来沈东君调查了当日的来龙去脉,在仔细问过唐奕后,得知是安和
嫁祸予他,当时是真的暴怒了,在质问安和的时候,安和却反过来口出恶言,尤其是在说唐晋的时候,更是言语恶劣
,沈东君忍无可忍,给了她一记耳光。
安和郡主当时便尖叫一声:「你敢打我,连我爹都没舍得动过我一根手指……沈东君,你敢这样对我,我……我告诉
爹去,让他治那个男狐狸精的罪……」
「你敢……」
沈东君大怒,上前便要拦住安和郡主,却因眼盲而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撞到了脑袋,当场血流不止。
安和郡主见状,吓得整个人都傻了,哭叫一声:「表哥,你不要死,我……我知道错了……」
沈东君被人抬走之后,安和郡主不知他的死活,越想越害怕,于是连行李细软都没有收拾,就离开了沈园。她实在没
有脸面再留下来,面对对她一直都很好的沈老夫人。
唐晋得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这个消息还是沈不为带回来的。唐晋关紧大门不肯见沈东君,可是唐奕跟沈不为
两个小家伙却是天天见面。
一开始唐晋并不知道,可是时不时见唐奕把玩的玩具总是在换,他就奇怪了,后山别院就这么大,小家伙哪里找来这
么多的玩具,暗中盯了几天,才发觉每天自己午睡的时候,小家伙就从院墙角的狗洞里爬了出去,真是让人好气又好
笑,也亏得这狗洞够大,能让这小家伙爬出去。知道孩子天性爱玩,唐晋也就没管他,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这次沈东君出事,连同沈不为也半个月未曾出现。
唐晋因自守别院而得不到半分消息,心下早已焦急万分,但牵念归牵念,他却仍放不开把着院门的那一道锁。
直到半个月后,沈不为偷偷从每日和唐奕见面的狗洞里爬进别院,一把被守在院子里发呆的唐晋抓了个正着。
「先、先生……」沈不为眼珠子乱转,像是在找唐奕究竟在哪里。
「不为……」唐晋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你爹这些天不在沈园里?」
「呃。」沈不为撇撇嘴巴,左看看右看看,低头嗫嚅道:「我、我爹他昏迷了半个月……」
恍如一阵晴空霹雳,唐晋的脸色瞬间惨白,连身子也一阵晃动——
沈东君半个月来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们都说伤到了脑袋,纷纷束手无策,沈老夫人倒是昏倒后没多久便醒了过来,随
即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请御医,只是御医还未请来,十几个救治沈东君的大夫就已被沈老夫人骂得灰头土脸的离开沈
园了。
昏迷半个月还没有醒,怎么会?东君的身体那么好……一直没有醒过来,会不会……他会不会死?
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面无人色,唐晋再也顾不得什么,撩起衣袍就往外跑,至少……至少也要见沈东君最后一面……
气喘吁吁地赶到沈园,下人、丫鬟们看到他,一脸惊讶,纷纷让路。沈老夫人守在沈东君的身边,乍眼看去,竟然憔
悴了许多。
「老、老夫人……东君他……」看到沈老夫人,唐晋不由得止住脚步,站在门外有些发怯。
「难为你还能想着来看君儿,进来吧。」沈老夫人擦擦眼泪,「君儿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陪他说说
话,也许能唤醒他……」
似乎已经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唐晋的身上,沈老夫人没有再说什么,让丫鬟扶着慢慢走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浓浓的药香堵得唐晋心头一阵发慌,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东君……
一步一步接近,脚下仿佛灌了铅,沉重得他几乎迈不开步,他害怕看到沈东君病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害怕这会成为他
和沈东君之间的最后一面。
紧紧的闭上眼睛,将见又不敢见的情绪充斥着唐晋的胸口,他的手一点点移向沈东君的手。
东君,我来看你了……你睁睁眼……
「咦?」
在床边止住脚,唐晋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面容红润,呼吸平稳,气色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好。
……这就是昏迷了半个月没有醒的人?
正在疑惑间,蓦地手腕一紧,还未缓过神,一阵天旋地转,唐晋整个人就已经被拉到床上,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
沈不为闪烁的眼神、丫鬟们讶异的神色、老夫人默默走开的模样,一瞬间全砸进唐晋的脑海里——他被骗了!
唐晋恍然大悟。
「看你这次往哪里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唐晋大吃一惊,转头羞恼的看向沈东君。
「你、你、你……唔……」
还不及看清眼前,声音就被堵回了喉咙里。
像要将唐晋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的狠狠抱住,沈东君再也不愿放开犹自羞涩挣扎的唐晋,满室之中,剩下的只有一阵唔
唔呀呀以及喘息声。
尾声
沧州。
天气越来越寒冷,这天临到傍晚,天空飘起了雪,客栈里早已经升起了火炉,却还是挡不住寒意侵袭。唐晋早早地被
唐奕赶上了床,厚厚的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
「东君怎么还没有回来?」唐晋捂在被窝里,还是忍不住对着门口探头探脑。
唐奕和沈不为坐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沈不为笑嘻嘻道:「是先生自己说让我爹好好巡察商号去的,先生你
放心啦,爹他恨不得能飞回来呢。」
说着,沈不为和唐奕一同嘻嘻笑了起来。
唐晋捂在被窝里的脸蛋一阵泛红,却对两个小孩不好再争什么。
原来那日沈东君失足从石阶上摔下来,其实没过多久他就醒了,把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一想,虽仍气愤安和的所为,但
毕竟是自己的表妹,看在母亲面上,也不好追究此事,再说自己伤得也不重,又思及安和从小被家人宠爱,如此任性
也是性格使然,久了也就释然了。
于是他当时将计就计,继续假装昏迷不醒,就是为了把唐晋哄骗回来。
安和郡主回到王府后,听闻沈东君没有性命之忧,这才放下心,痛定思痛,深悔自己过去的任性,她始终觉得对不起
沈东君,特地进宫请皇帝又赐了个玉玲珑,由家仆送回沈园,还给唐奕送了许多物什补偿。
唐奕在沈不为和父亲的劝慰下,也算原谅了这个栽赃嫁祸的郡主殿下。这次沈东君来沧州巡察商号,也带上了两个小
鬼,算是出来散散心。
沈东君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一进门就解下身上的斗篷,一蓬雪跟着洒到了地上,带起一阵潮寒。
「我回来了。」
沈东君一踏进房门,唐奕和沈不为两个小鬼灵精对枧一眼,手拉手便往隔壁的小卧房走去。
「东君,冷吗?到被窝里来。」唐晋让出了一半床,等沈东君解衣上床,他倚在温暖的怀中,叹气道:「今天怎么这
么晚回来,外面雪下得好大……」
沈东君心下暖洋洋的,微笑道:「晋,不如你来替我暖暖身……」
「暖身?」唐晋忍不住脸红。
「对啊,暖身。」沈东君突然邪笑,「我们来好好运动运动暖暖身……」
「啊……别……奕儿和不为还没睡,会听见的……」唐晋大惊,连忙想躲,可是哪里躲得开沈东君轻车熟路的手,身
体的敏感处被刺激到,忍不住发出一声动听的呻吟。
「这客栈墙壁厚实,他不会听到的,晋……再大声些……天……你的声音简直能勾魂……」
「你……啊唔唔……」
外面寒风刺骨,屋内春意正浓。
夜,还长着呢。
第二天,唐晋身倦不能起,沈东君依依不舍在他唇边印下一吻,才披衣而去。商号帐目繁多,不是一、两日能清查完
,这天又弄到黄昏时分才算告一段落,剩下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交给手下人就可以了,沈东君不打算再亲力亲
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那些不重要的地方,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
路上积雪难行,马车几乎深陷进雪中,沈东君心里挂念唐晋,不愿多等,就让小禄子扶他下了马车,两个人跌跌撞撞
踏雪而行。
行到一处废弃的旧宅边时,沈东君突然闻到一股清香,不禁驻足,奇道:「是什么如此清香?」
小禄子四下张望,便见墙角处有一枝红梅斜出来,映着白雪,分外醒目,不由得哎了一声,道:「老爷,是梅花,红
得真好看呢。」
沈东君愣了一下,脑中突然闪现出「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的诗句来,心中微微一动,便道:「扶我过
去。」
到了红梅树下,沈东君伸出一只手,在一朵红梅上轻轻抚摸了良久,又嗅了嗅,突然一笑,道:「小禄子,挑一枝花
多的摘下,小心不要把雪抖落了。」
「是,老爷。」
小禄子轻手轻脚的摘下一尺来长的梅枝,拿在手里,然后扶着沈东君继续往前走。
回到客栈,唐晋正窝在火炉边看书,乍一看到沈东君手里的红梅,脸色微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给沈
东君倒了一杯热茶,又拿来一只花瓶,将那枝红梅插上。
沈东君将茶盏放下,伸手环住唐晋的肩,低声道:「怎么了?」
他眼睛虽盲,感觉却甚是灵敏,唐晋的情绪略微有点变化,都被他感觉到了。
唐晋轻轻抚着那枝红梅,犹豫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能遇到你,真好……」
他的眼圈微微发红。
当年,他决定和陈家小姐私奔,正是因为陈家小姐送了他一枝红梅,红艳艳的颜色,正像冬日里的一把火,顿时温暖
了初尝人情冷暖的少年的心,于是便冲动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陈家小姐也许只是感动,也许还有几分相互扶持的亲情,陈家小姐身故之后,他一直自责不已,
如今沈东君却又为他带回一枝红梅,刹那间他竟有些惚恍。
沈东君却是有些不满,道:「只是真好吗?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
唐晋微微一怔,神思转了回来,眼中已有几分羞意,主动给了沈东君一个吻,像蜻蜓点水,一沾即走。
沈东君心中大是喜欢,只是脸上依旧淡淡的,道:「我想听你说的,至于做的嘛……留在床上可否?」
这话前半句还正经,最后一句却极是轻佻,唐晋脸上大红,想走却又被沈东君紧紧扯着,他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只
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东君,我……我……爱……爱你……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