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好吧?」唐晋犹豫。
「我不管,我要跟汤汤睡,就要跟汤汤睡。」
小孩子一撒娇,唐晋就没辙了。
「好好好,那我去跟你爹说一声,他要是答应了,今天晚上你就跟奕儿睡。」
「哦耶!」
沈不为欢呼雀跃。
小家伙们是高兴了,但是唐晋却为难了,若是早一天还好,可现在他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沈东君。
在凉亭里的那一刻,与对陈家小姐一见钟情时相同的感觉,却因为对象性别的不同,让他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如何
是好。涌动于心底的暗流,即使试图用再多的借口去掩饰,也无法做到自欺欺人。
不是感恩,不是钦慕,不是君子相交,那种感情,如破雪而出的青翠幼苗,虽然稚嫩,却把根深深地扎在土中,顽强
地生长着。也许,只要接受一次阳光的照耀,也许,只要春风一拂,小小的幼苗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而这,正是让唐晋惶恐不安的地方。
人,在同一件事情上,错一次可以称之为失足,还有重新来过的可能;错两次,那就是活该,活该要再承受一次剜心
之痛,活该把后半辈子都毁掉。更何况,沈东君不是陈家小姐,陈家小姐是柔嫩的花枝,可以攀折,而沈东君,却是
一根钢枝,不但不能折,还要小心防备会不会刺伤手。
唐晋,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涉世未深、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少年,当年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所以有勇气追求自己的
梦想,但如今,被生活磨灭了所有的美好梦想,他没有勇气再去争取什么,只求这一生能平平安安把奕儿带大。
所以,他不想再见到沈东君。当然,在这沈园里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量避免跟沈东君有太多的接触,不能让心中的
那根幼苗有生长的机会,他害怕……再一次受伤……害怕万劫不复……
犹豫了许久,在倚竹轩和仁麒堂之间的月门边来回徘徊了很久,唐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见沈东君。
不知有意无意,自从唐晋住进了倚竹轩后,沈东君便撤去了两处守夜的家丁。
此时唐晋缓步走进仁麒堂,终究还是心中勇气不足,站在仁麒堂外,望着仁麒堂的木门。深夜的微风拂过脸颊,倚竹
轩的竹叶婆娑声随着夜风传进唐晋的耳朵,咬咬牙,唐晋迈开步子往沈东君的厢房走去。
夜里的仁麒堂分外安静,许是沈东君眼盲的缘故,入夜了连灯也未点半盏,唐晋摸索着走到沈东君的厢房附近,忽然
,一阵压抑的呻吟声从不远处传来,正是沈东君的声音。
唐晋心下一急,莫非东君出了什么事情?左右看不到小禄子的身影,唐晋三两步走到厢房外,正要推门而入,却又发
觉不对。
沈东君的呻吟声虽低,却带着一丝愉悦的感觉,其中还有微微的喘息声,不知怎的,竟听得他一阵面红耳赤。
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唐晋不安的压住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按着门缘,不知是进是退。持续的呻吟声从厢房中传出,
唐晋平日虽是严谨自持,却也不是不知世故的小孩子,此时他自然知道屋里的沈东君正在自渎。
心跳又快了几分,唐晋只想快点转身走开,却又担心在心慌意乱下被沈东君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若被听见该怎么解
释?唐晋面红耳赤,便是说实话也是万万不可的!唐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沈东君不豫的神色,接着一双丹凤眼扫向自
己——唐晋总觉得,那双眼虽盲了,却总能刺进他的心里。
胡思乱想间,房里的呻吟声又高了几分,唐晋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门缘,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沈东君衣裳
半解,紧闭双眼倚在床上双手自渎的模样。
他怎么可以想这些!唐晋心慌的甩甩脑袋,心跳却不由自主的越跳越快,身上也微微感觉到了燥热。
一阵夜风吹过,唐晋恍然清醒过来,屋里的低吟声也渐渐隐没,传来一阵穿着衣物的摩挲声,脑子里早忘了要同沈东
君报备沈不为留宿倚竹轩的事情,只想着不能被沈东君看见自己躲在房外,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跑,踏踏的脚步声在夜
里格外清晰。
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回倚竹轩,躲回自己房里的唐晋喘息着,心跳总是无法平复。耳边不停回荡的是在沈东君门外听
到的低吟声,脑子里想的是孔圣人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唐晋心里不由惶恐,去之前分明是告诫过自己,沈东君是他不可攀折的钢枝,转瞬间自己却在他门外脸红心跳。这情
况让他知道,恐怕原以为可以压抑它生长的幼苗,早就在他没有见到的角落,默默生长了许久。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原来是小安子挑着灯站在门外。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少爷那边都安顿好了,他非要跟汤汤住一间屋,我们都拗不过他,只是把少爷的东西都搬进
去了。这会儿汤汤正等您回来,您要是再不回来,恐怕他们都要跑到老爷那里去了。」
唐晋一惊,蓦然回神,紧张道:「他们没有去仁麒堂吧?」
「没,这么晚了,正让环儿哄着他们呢,先生您回来了那是最好了!」小安子自顾自的拍拍胸口。
听到二小没有去往仁麒堂,唐晋蓦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想起自己一路回来没看见二小,却还要问这问题,便恨不得
抽自己两下好冷静下来。
快步走入唐奕的屋中,却见到沈不为在讲他爹昔年的故事。
沈东君当年刚刚接手沈园的生意,在外头的商场上,总有些不识相的人看沈东君年少貌美,竟起了轻薄之意,被沈东
君以雷霆手段赶尽杀绝,最后那人被逼得悬梁自尽,这才合了沈东君的意。
沈不为讲这些时,纯当了有趣的故事来讲,唐奕也听得惊呼连连。唐晋在一旁却是心下一片惶惶然。
强自哄了两个孩子睡下,唐晋才一个人坐回黑漆漆的屋里,望着窗外的月亮发怔。
断袖分桃……果然常人都不会有这样的念想。他……他怎么会荒唐到对沈东君起了这种心思?
或许他该离开沈园才比较好吧?见不到沈东君,那不论什么不伦的心思都会逐渐湮灭吧……毕竟,沈东君是那样骄傲
的一个人,又怎会允许他这样一个人在暗里对他怀有那样的感情?
可是,如果离开沈园,就意味着他父子二人又要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他又怎么忍心让好不
容易安定下来的奕儿再跟着他吃苦?
两难的选择。
不,不是两难,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自己独自离开,把奕儿留下来,反正沈东君又不知道自己对他怀有那样的感情
,沈不为又待奕儿极好,想必奕儿留下来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将来长大了,指不定还能在沈园里找到一房合意的媳妇
,生活过得平静安乐。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自己舍得,舍得抛弃奕儿独自离开。
唐晋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拼命抑住自己心下的不舍。他是个无能的男人,当年保不住妻子,之后更连儿子的生活都
无法保证,一遇到事情就只想逃避,他恨自己的无能,恨不能现在就一头撞到墙上,但是他不敢,他害怕惊动到睡在
隔壁的奕儿。
无能、懦弱、一无是处,偏又夹杂着对沈东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自责与自贬,像两把刀插入了心中,指尖深深地
扣到掌心的肉里,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不知呆坐了多久,一声鸡鸣将他惊醒。
东方,已经开始露白。又是一天开始,却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自在悠闲。
心不在焉地给小家伙们讲了一段《论语》,错漏百出,唐晋终于决定不再误人子弟,挥挥手让这些坐不住的小家伙们
出去玩,小家伙们欢呼一声,一个比一个跑得飞快。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唐晋长叹一声,一股无比疲累的感觉涌上心头,用手捂着脸,伏倒在桌案上。
「唐先生……唐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小禄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唐晋一惊,猛地站起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料脚下一绊,连人带椅子一
起摔倒在地上。
「唐先生!怎么摔着了?」小禄子听到声音冲了进来,赶紧把唐晋扶起来,一看唐晋的脸色,不由讶异道:「您的脸
色很苍白啊,是不是病了?」
唐晋却顾不得身上疼痛,连连往门口张望,没有发现沈东君的身影,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缓过一口气来,掩饰道:
「今日身体确实有些不适。」
「那可真是不巧,老爷还让我来请您过去。」小禄子道。
唐晋心头一跳,刚刚落下去的石头又压了上来,战战兢兢问道:「东、东……沈老爷请我过去做、做什么?」
「让您念书给他听啊!」小禄子看唐晋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也开始担心起来,「唐先生,我去回向老爷说一声,让
他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不不不……不用……」唐晋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急切,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解释道:「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今
儿天气又特别热,所以头晕,不必请大夫这么麻烦了,睡一觉就能好。」
「那好吧……唐先生,您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老爷对您可关心着呢,若是让您在沈园里又病了,我们这些做下
人的,可就要被责罚了。」
「放心,我哪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唐晋把小禄子打发走了,坐回椅子里又发了一会儿呆,越想越不安,再与沈东君相处下去,以沈东君的敏锐心思,这
件事只怕瞒不了多久,他实在不敢冒着被沈东君知道的风险,尽管心里痛苦万分,他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定。
走,一定要走,奕儿也要带走,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他怕多拖一天,自己都有可能再次犹豫。
想到这里,唐晋猛地站起身,冲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整理包袱,不料一脚才迈出大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你这么急要上哪儿去?」声音响起,不是别人,却是听小禄子说唐晋身体不舒服而勿勿赶来的沈东君。
唐晋「啊」了一声,他此时此刻本来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沈东君,这一撞一惊,竟然吓得他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
觉得全身都像是浸入了冰水中一样,阵阵发寒。
「怎么不说话?身子不舒服得厉害吗?」
沈东君有些紧张地探手摸过来,正触到唐晋的面颊,入手竟是一片冰凉,不由得一惊道:「你身上为何如此凉?小禄
子、小禄子,快去请大夫,快……」
这大热天的,他坐在仁麒堂里,屋中放置了两大盆冬季时从北方运来贮藏在冰窖里的冰块,都还有些微出汗,唐晋竟
然肌肤冰凉,分明就是大大的不对劲。
小禄子应了一声,跑得飞快,等唐晋强自压抑情绪缓过劲来能出声的时候,只看到小禄子的背影消失在月门边,喊都
来不及了。
「东、东君……不是,沈老爷……」惊惶之下,唐晋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了。
「你果真是病了,而且还病糊涂了,怎么又开始叫我老爷。」沈东君把唐晋拉回屋内,让他坐下,自己也在一旁跟着
坐下,不放心地摸摸唐晋的额头,「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唐晋见他如往常一般和颜悦色,心里的不安稍退,立时便觉得沈东君举动亲密,面上又开始发红,低声道:「我没事
,是刚才坐久了,猛然站起来,头有些发晕。」
沈东君感觉手下的肌肤确实渐渐回了温,便信了唐晋的说法,道:「原以为这半年的调养,你的身子骨已好多了,现
在看来还差得远呢,连园子里的丫鬟都比你的身子健朗。」
说到这里,都有些取笑的意味了。唐晋的脸色更红了,这回却是羞愧的。
「百、百无一用是书生,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商贾,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求个温饱,也好过寄人篱下,连家人都无
法养活……」
想想也颇觉可笑,昨日他还雄心满满,要实现父亲一生的宏愿,着书立说,仅仅一夕之隔,心境已是天翻地变。一想
到自己带奕儿离开沈园后,也不知要到哪里着落,他就满心凄然,心灰意冷。
沈东君是什么人,先前没有察觉唐晋的异常之处,是因为关心则乱,此时他听唐晋语声一如往日般柔和婉转,娓娓动
听,并没半点虚弱之感,心中大定之后,也就敏锐地听出了唐晋语气中的不对劲。
「晋,我把你留在沈园,是请你教导不为,并非是来吃白饭的,何来寄人篱下之说?」
唐晋不敢看向沈东君,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东君,我……我想……」
「你想干什么?」沈东君脸色一沉,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我想……辞去西席,带奕儿……回乡定居。」终于把话说出口,唐晋心跳得咚咚响,虽然很想观察沈东君此时的表
情,但怎么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沈东君说话,唐晋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沈东君一眼,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面向着窗
口,只有一个后脑勺对着自己,也看不清此时沈东君究竟是什么表情。
「东、东君……」
这一声唤,让沈东君的身体微微一晃,终于转过头来,俊美的面庞并没有什么异常,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只是那
双没有焦距的双目,变得极为幽深。
「晋,可是我有什么地方亏待于你?」
「没、没有……」
「那就是下人照顾不周,惹你不满?」
「也没有……」
「哦,那就是不为太过顽劣,不敬先生?」
「不、不是,沈少爷天姿聪明,一点就通……」
又是一阵沉默。
「好,既然你想离去,我也不勉强你留下,只是园中只有你一位西席,你说走便要走,园中的孩子们就无人教导了,
容我派人去聘新的西席先生,你再走,可否?」
唐晋见他再次沉默,心中忐忑,此时听沈东君竟然一口答应,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嗟然半晌,方才应道:「
这是自然,只是……只是我归乡心切,还望东君能早日寻得新先生,我、我……」
说到这里,他已经惭愧至极,再也说不下去了。幸而小禄子正好领了大夫进来,为他免去了许多尴尬。
「别的暂且不多说了,你既一日未走,就一日还是园中的先生,让大夫先给你把把脉,即便要走,也要把身体养好了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沈东君对他越是关心,他就越是不安和惭愧,想要推辞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得轻轻一叹,伸出手让大夫把脉,眼
睛却不由自主地望着沈东君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黯然。
第六章
唐晋只顾自己黯然,却并不知沈东君一出倚竹轩的门,脸色立时便冷凝如腊月寒冰,看得小禄子浑身打起了寒颤,心
里哎哟哟直唤老天爷,这回又是谁得罪老爷,自唐先生来之后,老爷多久没露出这副能吓死人的模样了。
「小禄子!」
「在,老爷您吩咐!」小禄子猛一机灵。妈呀,这声音也冷得跟冰刃一样了。
「去查一查,这几日,有什么人到过倚竹轩,说过什么话,要一字不漏地回禀给我。」
「是,小的、小的这就去查!」
小禄子几乎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连把沈东君扶回仁麒堂都忘记了。
沈东君此时自然也无心计较这个,倚竹轩到仁麒堂的路他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会儿心烦意乱,竟然把这再熟悉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