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仁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是在深夜摄影的,不是看得很清楚,但这里也拍下工作人员的身影。这是
她被石头还是什么东西绊到,整个人靠到走在前面的我的背上时拍下的。当时现场有很多工作人员和观众
,就算登在杂志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种无趣的照片,任何人一看都会知道纯粹是种偶然。如果
拍的是从旅馆走出来的情景,或许还有他们所说的价值在--"
"既然如此,为什么--"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是在揶揄你还是有其他意思,但他不是把底片都给你了吗?我想那就表示他无意把
这些照片公诸于世……要不然,或许--"
"或许是他买下了某人偷拍的照片。"
"有这种事吗?"
高师一也低声问道,冲田露出温和和笑容点点头。
"是啊……你来的时间不长,可能还不知道,在我们这种行业里,利用这种照片扯别人后腿,并不是多稀奇
的事情。买的人有时候是杂志社,有时候是当事人所属的公司。也有人故意拍下照片,帮电影或戏剧节目
炒作新闻--总之,他应该知道这种东西是不值钱的。"
冲田仁光说着,选出其中一张,好像想到什么似地问着高师一也。
"我可以留下这一张吗?"
"--啊?"
"如果别人手中还有这张照片的副本时,我想在龙司还没做无谓的追问前,来跟他把事情说清楚……我想他
可能会一笑置之吧?"
冲田仁光低声笑着,高师一也也露出苦笑,抬眼看着站起来的冲田仁光。
"对不起,占用了你的时间。"
"……哪里,我正好闲着没事做,幸亏有你找我--啊,对了,下次旅行时要不要一起去?不久前我还跟将之
讨论过,找个时间到九州岛去放松一下。"
如果时间许可的话。冲田仁光说道,耸耸肩。高师一也笑着对他说,要去的时候务必通知我一声,同时想
起祥章当时铁青的脸。
高师一也回到他位于革制片公司大楼里的房间,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心想如果事情真如冲田仁光所推测,是祥章向某人买来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回想起来,那惊慌凝视他的眼神和颤抖的嘴唇,都好像要说些什么似的。
为什么要气成那样?祥挑衅的话竟然让他产生一股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怒气。是因为被指出自己最不想被
碰触的部分吗?或者因为对象是他,而难以掩饰自己的焦躁?
"也……一也……一也……"
高师一也故意粗暴地紧压祥章那被陌生男人拥抱过而浑身是伤的身体,近乎强奸般占有了他。不是只打算
带着一点揶揄的味道,处罚不断说一些辛辣的话语的他吗?然而为什么在看到那满是伤痕的肉体时,会变
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呢?
自己绝对不是爱他的。以前为了抚慰蠢动的身体万里抱过的女人难以计数,但没有一个是自己爱恋的对象
。因为自己心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如果我不是排在第一位我就不要你……!"
他已经记不得是谁这样悲痛地大叫。可是高师一也当时明白了,明白如果自己没办法爱上以外的人,就不
能让对方有所期待。
那么,对祥章的心情又是什么?自己有没有做出任何招致求助的他误解的事?有没有说过让他产生期待的
话?
想起拿着照片,愉快地说"他大概会一笑置之"的冲田仁光的脸,高师一也心头一舅刺痛。他并不如自己想
的那么不了解龙司,或许他比自己还清楚怎么去安抚龙司。
自己是落选的人,不应该敌视被选择的他。
"--祥章,我对你太过分了……"
几度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再请求原谅的祥章的声音,一直在高师一也的耳畔回响。
祥章坐在安乐椅上,抱着膝盖,紧紧闭上眼睛,心中轻轻呼唤着那占满心灵的男人的名字。
那先前如此执着的大介的庙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脑子想起的都是高师一也,结果自己还是不能成为
他的第一顺位。虽然这样想着,好让自己死了心,心里却还是想得到他那沉稳而温柔的眼神。就算是虚假
的也无所谓,只要一次就好,只希望他能对我温柔的笑一笑。
和大介在一起时所没有过的感情,刺痛着祥章的心。现在就算说出实话,他大概也不会听进去吧?自己也
不能抛弃自尊到哭着恳求高师一也的地步。
然而--遇到误解而不能再见他,毕竟是一件痛苦的事。被憎恨而为他所遗忘,更是让人无法接受。就算不
能得到谅解,就算不能要到他的爱,总也比看不到他要好得多。
那个比任何都沉稳而温柔,却因为被激怒而显得激动得可怕的男人。还有--比任何人都更令他爱恋的男人
。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短期期间见不到某个人,而感到难过。不管怎么激他都没用,被安抚又会感到
生气,但是在他的身边时却比置身于任何地方都要来得安心。
"祥章--"
突然,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在祥章耳边响起。那安抚似的温柔声音让祥章耸然一惊。
"一也……一也!一也……一也--"
好想见你……
祥章抱住膝盖,把你埋进去,咬住牙关呜咽起来。
闲静住宅街的一角,座落着高师一也老家所开的师朋医院。由高龄而仍为现役内笠医生的父亲和当小儿笠
医生的妹妹,以及最近跟妹妹结婚的外科医生,再加上外聘来的整型外科医生,眼科医生等,形成了一所
就乡下诊所而言太大,但又还不到综合医院规模的医院。
"和患者接触才能算是医生,没有患者的医学是不存在的",这是父亲 向抱持的理念。高师一也留在研究室
进行研究的那段时间,父亲常嘲讽他"当不了医生的幼稚生",还说这"当龙司从那个热闹的地方回来后,就
把这所医院交给你们两个"。
可是,高师一也却在没跟父亲商量的情况下,毅然辞掉大学附属医院研究室的工作,到电影制片公司当专
属医生,年迈的父亲死心似地摇摇头。
"如果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我不再说什么。那我就把原本打算交给龙司那小兔崽子和你的这家医院,交由
真由美来继承。"
高师一也记得笑着说这些话的父亲你上,透露出几许寂寥感。高师一也还有龙司都知道,让好友的孩子龙
司和自己儿子继承事业,一直是父亲的梦想。
经过阴暗照明的夜间急诊柜台前,走向和老家隔着马路建造的自己的家。一打开门,那只不知是杂种还是
纯种的大型狗,无精打采地抬起头。这只属于大型猎犬的狗是必须外出一个多星期拍外景的冲田仁光委托
他照顾的。
冲田仁光是在拍外景的空档,回到公寓时偶然发现这只被前饲主丢弃,拼命追赶无情离去的车子的狗,当
时冲田仁光非常生气。
"如果不想养的话,就应该交到卫生所去--"
之后几天,那只狗总是拖着受伤的后腿在他公寓附近徘徊,冲田仁光看不过去,就把它收留下来。
"如果能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就好了……"
冲田仁光说完后,摸着大狗的头。高师一也被冲田仁光那充满爱情的声音惊住了,他一直以为像冲田仁光
这种人,一定不会对弃犬有什么兴趣的。
"冲田仁光很快就会回来了。"
高师一也看到早上出门时给大狗准备的食物,还原封不支,便低声对大狗说道。大狗带着空虚的眼神,抬
眼看看高师一也,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它把下巴搁在前脚上,盯着大门的玄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师一也走过它身边,打开客厅的灯。
高师一也轻轻叹气,从橱柜里拿出白兰地和酒杯。他已经喝过几家酒吧和酒廊了,却老喝不醉,不禁为自
己的身体感到惊愕。好苦的酒,是因为怎样都无法消除的祥章的声音还残留在耳边?或者只是对自己的愚
蠢感到愕然?
电话铃打破沉寂而响了起来,高师一也叹了一口气。
"……喂,这里是高师家。"
"一也?是我,小龙。你刚刚跑去哪里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
"对不起,我跑出去喝两杯,回来晚了点--什么事?"
"哦,仁光已经回来了,想去把大狗接回来。那只笨狗有吃了什么吗?"
"没有,好像什么都没吃。再这样下去,它撑不了多久的。"
"--真的吗?所以我才说不能收养一只成犬。对一个时间不规律,常常连续几天不在家的单身演员而言,养
了狗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啊!"
从龙司的语气判断,这些话可能是冲着大概也在旁边的冲田仁光说的,高师一也微笑附和着。
"是没错。不过,毕竟会看不过去吧?那么你们现在要过来吗?;
"已经这么晚上,方便吗?真是的,话都说了还问--"
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冲田仁光在龙司面前大概任性到了极点吧?而他撒娇的声音大概也让龙司觉得喜不
自胜吧?
"我大门没上锁,你们自己进来吧,开门时小心一点……大家伙就躺在那里。"
"知道了,那待会儿见。"
高师一也挂上话筒,站起来去打开大门的锁。他蹲到仍然保持一样姿势的大狗面前,将餐器中的狗食换上
鹇的,开口对狗说道。
"……冲田仁光来接你罗!"
狗儿听到这句话,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还叹了一口气,高师一也苦笑着站起身。
"你这种冷漠的态度到底像谁啊--好歹叫一声给我听听看嘛!"
高师一也俯视着黑灰斑纹夹杂的狗,轻轻笑了笑,转身走开。他回到起居室,准备了两人份的酒杯和下酒
菜,然后去冲澡。
"对不起……增添你的麻烦……"
冲田仁光说着行了一个礼,然后蹲到以虚幻眼神抬头看他的大狗面前,轻轻抚摸着它的额头。
"你又什么都没吃吗?"
冲田仁光用低沉而响亮的声音,好像跟人说话似地对狗说道,指着放了狗食的容器。
"……不吃会生病的哟!"
大狗定定地看着边摸它边说话的冲田仁光,战战兢兢地舔着他的手掌,瞄了笑着点头的他一眼,就把嘴凑
到容器边。
"啊,吃了耶!"
龙司惊讶地说。
"什么嘛!非要冲田仁光亲自喂食才肯吃吗?这只贪心的狗……"
难不成你连狗都要嫉妒?冲田仁光对恨恨地说着话的龙司苦笑一下,高师一也则不停摇着头。
"最忠心的狗只吃主人喂食的东西。这就表示它认同冲田仁光是它的饲主……可是,这么一来就麻烦了,冲
田仁光长期外出拍外景时怎么办?"
"既然如此,那就只选不用长期出外景的工作罗!"
龙司喜孜孜地说道。他的语气很明显的并不是真在为狗担心,让其他两人苦笑起来。
"今后得好好教它才行,至少得让它愿意吃我喂的东西……"
"--是啊,我不在家时,还是得麻烦高师医生……"
"因为我不放心交给龙司,谁晓得他会不会下毒?;
"你是说像'沉默的黎明'的剧情吗?"
以前龙司演出的电影中,有一幕是主人对自己养的狗下毒,将它杀死。原本剧情是抱着一死之心的男人,
担心自己死后被留下的狗太可怜,但因为拍得太逼真,结果使得保护动物协会频频打电话来,问是不是真
的将狗杀了。片中使用的那只狗当然还是生龙活虎,而且观众的意见还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杀掉狗太可怜
,另一派则认为主人死后被留下的狗,比被杀死还可怜,使得这一幕戏受到极高评价,成为名场面。
"那部电影的最大功臣是狗。以龙司的演技来讲,不应该得到最优秀作品奖吧?"
"是吗?可是那一幕戏真的不错。"
"所以我说是那只狗的演技过人嘛!"
"……或许是吧?"
两人看着那只吃完饭,一脸迷惑地看着在一旁找碴的龙司的大狗,相视而笑。
"时间不早了,赶快上来吧!我这里有从老爸那儿偷来的好酒,可以不用理会那边的笨蛋吧!"
龙司正跨在那只不理他的大狗背上,拉着它的脚想让它站起来,高师一也见状愕然说道。
"是啊,谢谢你的招待。"
冲田仁光边说边脱下鞋子。
"……你再这样欺负它,当心被咬哦!你不来吗?龙司?"
冲田仁光回头问龙司,而那只狗突然站起来,趴在冲田仁光背后。
"--龙司?"
冲田仁光狐疑地问道,那只狗竟然缓缓摇着尾巴。
"太好了!这只狗大概以为自己叫龙司。"
高师一也笑着这么说,龙司吊起眉毛。
"这只笨狗为什么要叫'龙司'?"
"还不是因为它只对冲田仁光念念不忘?"
高师一也哈哈笑着说,让龙司恨得牙痒痒的,作势要扑上去揍人,冲田仁光见状不禁露出苦笑。
"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狗。"
他叹了一口气。
结果被取名为"龙司"的大狗就这样跟着来到客厅,守在冲田仁光的脚边,躺了下来--仿佛在保护他似的不
让龙司靠近冲田仁光身边。
"这只笨狗。它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啊?"
隔着桌子坐在冲田仁光对面的龙司,低声地嘟哝着。高师一也揶揄他说。
"跟狗争风吃醋有什么用?以后它可会一直跟冲田仁光生活在一起。"
"早晚都跟仁光在一起?一只狗竟然神气成这样,真是有够好命。被天下独一无二的美男子演员捡到,又是
脚受伤,又是不吃东西,还无精打采,要仁光看护它直到假期结束。也不知道我被近在兽医和仁光的公寓
间来回跑几趟,天底下有哪一只狗能让两个最受欢迎的演员当它的护士兼驾驶的?"
"太难看了吧?喂,它不过是只狗嘛!"
"你也站在被这'不过是狗'的家伙耍得团团转的我的立场想想。我简直没被当人看待嘛!今天一回来,他就
问'不知道狗怎么样了'。我打电话过来的进修,他也张口闭口都是'精神还好吗',满口狗经。要是能对我
多一点关心,我也不至于迁怒嘛!"
冲田仁光不理会不停发牢骚的龙司,低头看着蹲在他脚边的"龙司"微笑。
"等它精神好一点,就该想想带它到哪里散步了。到野川附近走走,运动量应该够了吧?真高兴住在可以养
狗的公寓。"
那只狗静静抬起头看着冲田仁光。它的长相实在没办法用可爱形容,但冲田仁光却无限爱怜似地眯细眼睛
看它,龙司不悦地嘟起嘴。
"仁光要处理那只笨蛋的大小便吗?好个遭天遣的狗,我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