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罗,如果是你的话,你爱怎么跟就怎么跟,我没意见。」高奕杰轻轻一笑,「不过你没有必要在意我的安全的,你是我的特助,保护我并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不用勉强。」
「你很罗唆耶。」韩霁带着不以为然的表情咕哝了一声。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有性命之忧还这么悠哉,很不正常。但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对我的生命其实并没有大家想像中的那么在乎。」高奕杰转头望向窗外,淡淡地说:「也许,我已经有点厌倦总是活在别人期待的模式中了吧!」
韩霁望着他,无言的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对吧?」高奕杰露出一个感触良多的苦笑,「按照一般人的标准来看,我少年得志、事业有成,好像不该对我的人生有什么不满,但我现在的人生尽管令人欣羡,却没有一件事是我自己真心想要、想去追求的,我只是没有选择余地的走上别人为我安排的道路罢了……我父亲自从合并飞鹏和鼎华后,对我就变得十分的严厉,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并不是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而是单纯的把我当作是飞鹏的接班人。我之所以努力取得今天的成绩,只是为了不让他失望,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所有在我身边的人都一样,他们看到的都不是真正的我,只是透过我看到一个头衔、一个位置……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出现一个不把我冠上任何头街的人,能够出现一个把我视为独一无二、特别存在的人……」
韩霁怔怔的听着他的话,心里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一种感同身受的酸楚涌出。和高奕杰一样,他也是一个几乎快忘了「自己」的存在的人,命运推着他走上一条他从未想像过的道路,虽然身边并非完全没有关爱他的人,但他们给的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们所看到的也不是真正的他……
还来不及思考,一只手便已经伸出去,安慰似的由身后按住了高奕杰的肩膀。
高奕杰有些讶异于李俊伟的举动,但他并没有浪费机会,立刻拉住他的手,转向他微笑着说:「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很高兴,不过你的理由如果不是为了要保护我的话,我会更开心。」
韩霁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抽出被高奕杰握住的手,别开脸,「我们该走了。」
掌中温润的触感消失了。高奕杰压下心头涌现的失落感,恢复大刺刺的笑脸,「好啊!既然你不介意陪我的话,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吧!被他们折腾这么久,我都快饿扁啦!」
R还不等他说完,韩霁便面无表情的丢下他走到一旁去按电梯。高奕杰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追了上去。
这样就很好了,他想。即使李俊伟看起来并没有接受他的感情,但至少他似乎很关心他的安危,甚至愿意待在他身边,这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尽管他外表看上去依旧冷淡,但高奕杰已经可以感受到他的在乎。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成为他心里独一无二的特别存在……
吃完了饭,两人回到车上。由于韩霁认为高奕杰的车很容易成为对方下手的目标,因此他们开的是韩霁的车。高奕杰也不反对,十分自得其乐的坐在副驾驶座上,一面对开车的韩霁指示方向,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韩霁虽然开着车,但心思却还停留在今天的枪击案上,对高奕杰的话题也只是敷衍似的虚应着,直到有次因为红灯停下车时他才发现,他们早已驶离了市区。
「您到底打算要去哪里?这里应该不是往您府上的方向吧!」发现了这点的韩霁转头问高奕杰,口气明显有些不善。他明明记得高奕杰应该是住在信义计画区的不是吗?
「嗯,我想说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干脆在回家前顺便去一个地方,不会花很多时间的。」高奕杰一脸人畜无害的笑。
你少给我装无辜!韩霁在心里怒斥一句,但表面上他只是微微皱眉,「我可不认为现在时间还算很早,如果您的目的地是夜总会之类的场所的话,那我奉劝您今晚还是别去的好,目前实在不是玩乐的好时机。」
高奕杰摆出一副深受委屈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那么爱玩的人吗?」
韩霁扔过来一个白眼,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明明就是!
「我是真的有正经事要去拜访人家,本来约好了下午要去,没想到却出了事,又不想拖太久,只好现在去了。」高奕杰无奈地解释,顺便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想陪我去也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担心。」
韩霁觉得自己的火气又上来了。这家伙分明就是看准自己现在绝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所以就得寸进尺、吃定他了!如果待会儿发现高奕杰是要上夜店或酒吧的话,他以黑手党SignorDue的名义发誓,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为什么?为什么和这家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那么容易生气呢?不对!应该说,为什么这家伙老是要惹他生气?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心里虽然不满,但韩霁的确不想放任毫无危机意识的高奕杰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他只好忍着怒气开着车,继续朝高奕杰指示的方向前进。
高奕杰好整以暇的倚在座位上瞄着李俊伟,心情十分愉快。他没料到李俊伟居然会因为担心而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尽管被人暗算的滋味并不美妙,但他却也因此多了许多和李俊伟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他早就清楚李俊伟严谨得近乎一丝不苟的个性,却也因此更喜欢招惹他,虽然李俊伟就算生起气来通常也不会有太激烈的表情,但他已经懂得从他脸部的细微变化来判断他的情绪。比方说现在李俊伟正紧紧握着方向盘,仿佛方向盘跟他有仇似的,眼睛故意死也不向他瞥一眼,微微蹙起的眉、微微鼓起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说明了他心中的不爽。但高奕杰却觉得,这样的李俊伟真是可爱到不行。
愈往前开,韩霁心中的疑问便愈是扩大。此刻他们已经来到市郊,但高奕杰依然没有告诉他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不知怎么地,韩霁感到自己心中隐约升起了一丝不安。
「嗯,就在前面。」高奕杰说着指了指前方,「走左边这条岔路,进去后右转就到了。」
韩霁依照指示拐进岔路再右转,顿时一幢建筑物出现在他面前。
在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瞬间,韩霁忽然身子一僵,反射性的一踩煞车,车子硬生生地由高速行驶中紧急停了下来。
高奕杰冷不防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他疑惑地望向李俊伟,「怎么了啊,你——」
韩霁的脸凝成一片死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般,原本红润的双唇也失去血色,微微地颤抖著,双眼瞪得大大的,失神地望著前方,方向盘上的双手紧握得连指节都发白了,纤细的身躯此刻就像寒风中的落叶一般抖个不停。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高奕杰一时心里大乱,他伸出手想探探李俊伟有什么不对劲,李俊伟却侧头避开。
「我……我没事……」韩霁强自镇定地说著,但发抖的语调透露了他心中的震惊与惶恐。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地将视线从前方的景物上栘开。
那是一幢梢嫌老旧的三层楼建筑,瓷砖和油漆都已经有些斑驳了,庭院中的草木在夜幕的掩映下看起来有点阴森。大门边竖立了醒目的告示牌,标示著五个大大的白底红字。
这里是仁光育幼院。
「真的没事?你看起来很不舒服。」高奕杰忍不住关心地又问一次。没事才怪!脸色都这么差了还嘴硬。「如果真的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我真的没事。」韩霁又一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眼前这栋建筑物,正是他度过一生中最悲惨岁月的地方。
然闾,一阵危机意识闪入韩霁的脑中——高奕杰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是自己的身分曝光了?还是……
「我不明白,这么晚丁,您特地到育幼院来有什么引呢?」他故作镇定,不动声色的问,「这里曾收容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和我家颇有渊源,也是我的一个……儿时朋友。」没料到他会问,高奕杰迟疑一下还是回答了,伴随著一个有些伤感的笑容。
韩霁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嘴唇,「所以,您在这种时候大老远的跑来这里……缅怀故友?」
高奕杰从李俊伟身上感到了奇怪的不安,但他并没有多问,「他只在这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失踪了,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我父亲以前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到这里来,一开始是为了打听那个孩子的消息,後来就养成了常常到这儿来看看孩子们的习惯。近来我父亲的身体状况比较不好,没办法常来,但他还是交代我到院里来看看。」高奕杰说著笑了笑,「久而久之,这也变成我的习惯了。」
「想不到您居然这么有爱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韩霁皮笑肉不笑的丢出一句不大动听的恭维。哼,他才不相信高家父子真的这么好心,他们恐怕是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才会跑到这里来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样子吧!
「你这句话到底是褒还是贬啊?」高奕杰露出埋怨的表情,「好歹你也该安慰我一下吧!我朋友可是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耶!」
「只是一个童年玩伴,用得著这么在意吗?我看您自己也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啊!」韩霁忍不住寒著脸反唇相稽。
「或许你说得对。我和他虽然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但那已经足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他还活著,多半也已经忘了我了吧!」高奕杰苦笑著叹了口气,目光忽然飘远,「但我却很怀念他,也真的很希望他还好好的、平安的活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就算忘了我也没有关系……」
「你……」韩霁忽然喉头一紧,异样的感觉再度在心中蔓延开来。这样的高奕杰和平常不太一样,让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他还是我的初恋。」良久,高奕杰闷闷的补上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啥?」韩霁呆了两秒,血色马上冲上脸颊,「你,你说什么啊?」
连这么小的时候的事他也能拿来开玩笑,他就知道,高奕杰怎么可能是认真的嘛!3r「你不要激动嘛!」高奕杰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著他,「难不成你吃醋?」
「吃……吃你的头啦!不要老开这么没营养的玩笑好不好?」而且我绝不承认我是你的初恋!韩霁感到自己额头上出现了明显的青筋,差点连义大利国骂都脱口而出了。
「呵,你脸红得真可爱。」高奕杰不知死活的再加上一句。
这句话听在韩霁的耳里无疑是火上加油。但当他忍不住想用拳头好好照顾一下那张欠扁的笑脸时,高奕杰却打开了车门。
「我有事要进去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韩霁闻言,方才稍微舒缓下来的情绪又再度紧绷了起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状况下重回这个曾经带给他莫大伤害的地方,对他的心情造成很大的冲击。如果可以的话,他巴不得能马上离开这里,愈快愈好。但他不愿意让高奕杰怀疑自己的异常,因此他终究还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跟著高奕杰进入了育幼院。
阔别十多年,这里的改变却没有韩霁想像中的大。似曾相识的景物勾起他心底那些自以为早该忘得差不多的黑暗回忆——他被关禁闭的地方、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负的地方、他被当众甩耳光的地方、他提著水桶罚站的地方,还有那些永远擦不完的玻璃,永远做不完的手工……悲伤和愤恨的情绪在韩霁心中流窜著,不安和恐惧就像海底的暗潮一样侵蚀著他,仿佛随时会将他吞没。
两人才刚踏入育幼院大门,院方就有人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
「哎呀,高总,今天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一个瘦长马脸戴著珠链眼镜的中年妇女堆著一脸热诚过头的媚笑迎上来,「我看到新闻报导,真是可怕!歹徒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的也敢为扑什歹,幸您没受伤。」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院长。媒体向来喜欢夸大其词。」高奕杰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韩霁一看到那个女人,脚步便不觉一滞——是黄老师!当年最喜欢指使他做东做西的黄老师,常常不由分说便抓起他痛打一顿的黄老师,动不动就把他关在漆黑的房间里不让他吃饭的黄老师,开口闭口「败类的孩子也是败类」的黄老师!
多年不见,她竞已升格当了院长,想必是过得还不错吧!
不知不觉中,韩霁握紧双手,咬住嘴唇,眼神逐渐阴沉了下来。
「最近还好吧?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一直没时间过来看看孩子们。」高奕杰温和的说。
「您千万别这么说,只要您心里还惦著孩子们,就是我们的荣幸了。托您的福,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最近物价上涨,我们想挪点预算帮孩子们买新桌椅,正在伤脑筋呢!」院长叹了口气,状似苦恼万分。
韩霁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声。帮孩子们买新桌椅?他该不会是听错了吧!应该是为了怎么不著痕迹的从预算里抽点甜头中饱私囊而伤脑筋才对。
「不管怎样,您既然来了,就先到院长室里暍杯茶再走吧!」院长仍然不遗余力的讨好大驾光临的财神爷。
「不用麻烦。反正孩子们也差不多该睡了,我就不久留——
高奕杰的话说到一半,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伴随著重物的撞击声响,听来令人有些胆战心惊。韩霁心里忍不住揪了一下,连忙抬头往楼上看。不久一阵摔门声响起,一个高大的人影火冒三丈的出现在楼梯口。
「妈的,该死的小鬼,脾气这么倔,看老子不……」那人正说著却看到楼下站著的一行人,马上打住话头,原本凶狠的脸也堆上了笑容,「啊?高总?您……您怎么来啦?」
院长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小陈啊,上面是怎么回事?孩子们不是都该睡了吗?」
那个叫小陈的男人搔了搔头,「上礼拜新来的那个小志,老是不肯安分,要他乖乖上床睡觉也不听,刚刚还在床上打打闹闹,结果就从上铺摔下来了。好在他没受什么伤,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韩霁看见那个理著平头的粗壮男人走下楼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几乎无法呼吸。他抬头看到男人额际一道暗色的伤疤,大脑立刻就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嗡嗡作响,可怕的回忆瞬问像溃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是他!就是这个男人!那人在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就是这个男人一身酒气的提著酒瓶逼近年幼的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殴打他,还将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压制在地上,撕扯著他的衣服……
当时的情景如梦魇般袭来,韩霁整个人就像是浸入冰水般无法遏止的颤抖起来,不由自主的退到墙边。
高奕杰注意到李俊伟怪异的举动。此刻的李俊伟看起来比刚才在车上时还要糟糕得多,就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眼神空洞而惊恐,半倚在墙边的身子尽管极力压抑,但仍看得出正微微的打颤,仿佛一碰就会倒下似的。
高奕杰心中的不解与不安一下飚到最高点。平日的李俊伟虽然外表看起来文弱了点,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向来十分强硬。他用好强和淡漠在自己周围筑起屏障,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傲气,从不肯轻易示弱妥协。但现在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脆弱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我就不多打扰了。」高奕杰心想,还是赶紧和李俊伟离开育幼院比较好。虽然方才李俊伟逞强的不承认,但高奕杰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就是造成李俊伟失常的主因。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填上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这些钱请你们先拿去买新桌椅吧!就当作是我送给孩子们的礼物。如果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一声,千万别跟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