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清淡的语调却引起宫弦心头巨震,想起秦非情那日所说的话来:「阿弦,你可
知我也会做恶梦?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亡魂夜夜都来找我叙旧。」一时之间,他竟说不
出话,对自己从前所为颇有几分感触。
那医者听他半天不曾开口,倒也不再嘲讽反驳,「算了,你若不急着追讨旧债,我便
先为这人诊治。他身上中的毒甚为奇怪......本是两种剧毒相交,前毒未清,又中新
毒,但两种剧毒毒性相克......他可曾吐血过?」
宫弦点头应道:「不错,他吐了两次血,血色呈暗黑。」
那医者轻轻点头,沉重的语声轻松了好些,「如此便好。既然淤血已吐,他身上的毒
已去了大半,只是毒根未除,新旧外伤内伤也颇多,怕是要减损不少寿命。我给他开
药调养几日,你再去取几样东西送来,当可痊愈。」
宫弦惊喜之极,声音发颤的回道:「真的?他不会死?可是他一直未曾醒来,这是为
何?啊......你要什么东西?我马上去取!」
那医者微带惊异的回头看他,似乎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激动,「他气息全无,但心跳
还在,应该是什么独门保命的内功,只要真气不动,毒性即可不动,甚有几分奥
妙......我且为他金针刺穴,逼出余下淤血,当可醒来。若要根治此毒,必取宫中几
样奇珍。你且告知我,他先前所中之毒是否来自宫内?」
「不错......那毒来自后宫。」
「......后宫之内,是否有什么奇花异草,其香浓烈扑鼻,花形特异,花色多彩,并
非中土之物?」
「啊......是有这么一盆。」宫弦立时想起太后宫里的一株盆栽,那花香气甚是难闻
,扑鼻之极,花形极小,花色却甚为好看,呈五彩之色,从未在御花园和其它宫里见
过。
「那便是了......父亲留下的医书中稍有记载,道此花来自西域,其花叶剧毒,根茎
却是解毒之物,你且把它取来。他后来所中那毒,已被先前那毒克制,淤血散尽便无
大碍,只要再取几样奇珍作为辅药,不出一月就可治愈。那几样奇珍,宫中都不缺,
你一并取了来。」
宫弦怔怔听着,忍不住苦笑出声,「你看我这幅落魄模样,还能回宫么?」
45
那医者也微微一愣,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随着他苦笑道:「这却不曾注
意......原来你是自身难保。那便难办了......算了,你先帮我把他抬进内室吧。只
要他醒来了,我尽量寻些好药与他调养,根治之法日后再说。」
宫弦只得跟他一起把秦非情抬入内室,看着他自柜中拿了一个大大的皮套在手,摊开
里面全是一根根的金针,光芒夺目,显是日日擦拭保养,极为珍重。
这套金针便是昔年那位老御医贴身所带,也曾用它结果了一条人命。救人也好,杀人
也好,这金针不过是一副器具,只看拿着它的人做什么。
宫弦静静望着眼前这年轻人熟练的手势,竟突然担心起因果报应之说,他也知自己甚
为无稽,但无法消除心中的忧惧,金针猛一刺下,他就忍不住闭眼暗念:「昔年杀人
的是我,与秦非情无干,若要报应便报在我身上,只要非情无碍,我再不伤害人命,
到了阴曹地府,只管来拉我上刀山、下油锅,今生便许我与秦非情两人多苟活几年吧
。」
他亦知此念颇为自私无耻,可是人既有了希望,又怎么不会想要得更多?他这几天来
独自辛苦不堪,带着那人疲于奔命,身子虽然累得很,心中却充满坚持与希冀,心意
也已渐渐明晰起来。
在这世上,真正对他好的确实只得秦非情一个,不管自己对秦非情到底是何等感情,
总之他不能失去这人。若这人死了,他便再没有可以记挂纠缠的人,也再没有人会记
挂纠缠他,若这人活着陪在他身边,任何事都可以相互依靠,再不似这几日一般愁苦
难熬。
他惴惴不安的闭着眼苦等,不敢睁眼看向那具布满金针的躯体,手心汗落如雨,紧张
得呼吸也都屏住。他又不由自主想到,若那年轻人怀恨报复,大可几针送了秦非情性
命,他在这年轻人面前早已显露出对秦非情的着紧看重,这一想之下,他连忙睁开眼
偷瞄那年轻人的神色,对方脸上只有认真肃然,手中金针不停落在秦非情身上,手指
在插于几个大穴上的针尾上轻轻捻动。
如此施为一阵后,秦非情胸口起伏渐大,面色也从苍白一片变得越来越红,最后一口
黑血吐了出来,眼睛立时睁开,又连接吐了好几口淤血,喘息着茫然看向眼前事物。
宫弦「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秦非情才转头看他,面上浮起一点惊喜和意外,
「......阿弦?我没死!」
那医者微微皱眉,「你刚醒来,不许妄动。你试试运行真气,那毒性可曾减弱?」
秦非情身子不动,默运真气,不过须臾便开口应道,「弱得多了......后面中的那毒
似乎已消除大半,之前的那毒却缠入肺腑,不可再用真力逼出。」
那医者点头道:「然也......新毒已无大碍。旧毒本已被你消除得七七八八,却不巧
再次中毒,因此毒性沈入腑脏,虽毒性不猛却埋得极深,若不求根治,不知哪日便会
反噬心脏。到那时,恐怕你这独门秘术也不得行了。心跳一止,血脉便死,接着坏掉
的便是脑子。」
末路情枭46
秦非情听着也不害怕,他此刻能捡回一条命已是赚来的,他眼神缠绵的看向宫弦,面
上浮起微笑来,「呵呵......我本以为已经到了阴间,却尚能与阿弦同聚,多活一日
便是一日快活!」
宫弦对上他浓情的眼神,又怎舍得这活生生的秦非情不知哪天便要变成一具尸体?忍
不住轻摇其头颤声说道:「我......我要你长命百岁,不想你只能多活一日!」
他一边说,一边伏在了秦非情身上,以衣袖帮他拭去嘴边血迹,动作轻柔之极,直教
那年轻医者立刻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古怪。
「若你想多活几日,第一便是不得妄动情欲,血脉流动太快,说不定真要极乐登天。
」
秦非情仍是微笑回摸宫弦的头发,「此戒未免太过严苛......」
宫弦红着脸打掉他的手,身子也往后一让,「你还是戒了好......大夫既然如此说,
你只管遵从便是!」
秦非情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抬头对那救了他的大夫沈声道:「大恩不言谢,兄台救
了非情性命,日后我定当还你这个天大的人情。」
那年轻的医者淡淡开口道:「你满身戾气,手上显是沾了不少鲜血......我要你日后
不得再杀一人,你可应允?」
秦非情略一沈吟,点头应道:「好!」
宫弦阻止不及,那一声「好」字令他登时变色,秦非情知他心意,微微颔首:「不要
紧,我剑下本就不杀无辜之人,这位兄台心怀慈悲,不为自身,只为他人,我甚是敬
重他。阿弦,你不用担心,我为了你自会爱惜性命。」
宫弦也不便再说什么,虽然心中忧虑,嘴里却轻轻应道:「那......你要时时记得小
心些。」
时光飞逝,秦非情与宫弦两人留在那医者家中已有数日。
这数日之中,两人每天温情相聚,却全无情欲之念,除了那医者的叮嘱之外,也因两
人与那人同住,那医者逼着宫弦与自己一房,根本不许他们两人共睡一床。两人都问
过那人的姓名,那人却始终不说,道名字区区符号而已,与他们缘分只有这么多,快
快养好伤离去便是,何必强求相交、刨根问底。
秦非情每日吃过药后,宫弦都陪他乡间散步,两人不住轻言细语,细说前事。乡间的
村民也都友善好客,知道这个弟弟为了相救兄长,独身千里跋涉前来求医,对他们的
兄弟情谊甚为嘉许。经常有人请他们入屋饮茶交谈,甚至留客吃饭,两人也厚着脸皮
胡编乱诌,把这些淳朴的村民一骗到底。
两人私下相处时自然也相互逗趣,这个道你最会骗人,那个道你才是天生狡诈,只是
再没有往日恶意的嘲讽,都换做轻松温馨的玩笑话。有时并不开口,对视之中已知彼
方心意,手握着手一齐慢慢走过乡间小路,天色渐晚时才回到医馆之中。
宫弦也曾担心此处被人寻来,早早便把那驾马车毁了,几匹快马也都放生而去。昔年
这御医为他所做之事只有两人心中明白,连宫引都未曾告诉,全因宫引太过「善良天
真」,因此宫弦并不忍让其知晓太多邪恶的秘密,及至后来宫引取毒献上,他也只以
为宫引是一心护兄,才愿意狠心毒杀秦非情。
两人商议多次,都知道宫引不会放过他们,总有日会寻到此处。想起宫引所蓄养的那
些杀手之狠毒,两人都怕连累此地村民,不住寻思怎生想个妙法断绝宫引的追杀。
47
秦非情本想伤情稍缓后便立刻赴京,干脆诛杀了所谓的新帝,宫弦却始终不忍心,一
不舍得秦非情带伤赴险,二不舍得当真杀了这个亲弟弟,宫引再如何待他,他也不想
伤了宫引性命。
何况就算杀了宫引,宫中还有无数人觊觎皇位,自己那几个妃子却怎么敌得过虎狼环
伺?与那几个女子虽无甚感情,毕竟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夫妻,自己往日也待她们不好
,没准许她们生下半男一女,唯恐她们相互间争个你死我活,现今想来倒是幸运。若
留了子嗣,说不定早被宫引暗中杀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两人思来想去,只有想个办法骗过或者要挟宫引,最好一无所伤,又能保住宫弦那几
个妃子的性命。宫弦昔日的臣子,不忠心的自然已经叛变,忠心的恐怕已被宫引杀了
,宫弦每每想到,心中都是一阵伤怀,跟随自己的虽没有一个良善之辈,却难免因为
自己送命。
他现下心思与往日已大有不同,从前他只把那些妃子和臣下当作棋子路人,在这短短
不到一月的时间里,心绪几经变化,竟真的开始愧疚牵挂那些被自己辜负的人。
心思既已到此,他再不会生出回京重登帝位的愿望,如今的宫弦已做不了一个皇帝,
也不想再做皇帝。也许秦非情一直是对的,他天生便不是一个帝王之才,从前任性偏
激,虽心狠手辣而无容人之量,也无用人不疑的胸襟气度,如何做得一个明君?现在
是满心的妇人之仁、牵肠挂肚,更做不到江山为重,个人为轻。
回头追溯当年旧梦,他之所以想做皇帝,只不过是想报复父皇兄长,还有保护宫引,
总离不开一场爱恨意气,这等人即使做了皇帝也只得惨烈收场。但愿宫引心念的是大
好河山,虽出手狠辣却能保住祖宗社稷,抵抗外敌,否则自己真是遗臭万年。
宫弦想得很多很多,他身负的前尘旧事也委实又多又重,秦非情如何安慰,他都不得
消解。到了秦非情身体渐好,真气运转自如之时,那医者马上开口赶人,宫弦也记挂
外间景况,拉着秦非情道谢告辞,再不肯在此处多做逗留。
秦非情倒是颇为留恋此处,念念不舍的不住回望,宫弦拉着他腰带用力前拖,「你便
这么操心!我担心得觉也睡不好......小引不知把朝政搅成了哪副模样,又不知杀了
多少人!」
秦非情撇着嘴道:「你还叫他小引?你倒是成了圣人,以往我对你稍有不好,你就那
般记仇,杀我都不解恨,还要毁我尸身!」
宫弦沉着脸道:「他是我亲弟,做了什么事也是我教导无方,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歪
了......我既然能杀你,他为何不能杀我?我已想通了......这便是我的报应,我杀
了许多兄长,我自己的亲弟弟也要来杀兄长。我虽然伤心,却不怪他......你也别再
怪他。」
秦非情打个哈哈,「阿弥陀佛!宫弦大师,请问现下往哪里走?」
宫弦眉头紧蹙,盯着他半晌不出声,直把秦非情盯得毛骨悚然,那分明又是算计的目
光。
48
「非情,我想到一计。」宫弦狡黠的望着他微笑道:「最危险之地为最安全之地也,
我们两人寻快马赶去京城吧,小引定然料不到我们敢如此大胆。小引向来与一个妓女
交好,却不愿让那女子入宫,一直把她藏在城郊的私宅之中......我身上有个形状特
异的胎记,小引一看便知是我。你且用刀挖了那块皮下来,放在那女子的房内,他自
然能够看到。还要留书一封,叫他以宫中那几样奇珍和毒花的根茎来交换我的性命。
」
秦非情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阿弦,你太狠了,你倒舍得这般受苦,我却不舍得!
」
「小引派出了两次杀手,都是被你全数击杀,他并不知你我相处得如何。我毒杀你,
又要毁你尸身,你只要狠心挖我那块皮下来,他定然相信你对我再无情意,你只管跟
他说,叫他带着东西私下相见,若他不允......」
宫弦脸上微红,仍是续道,「你就说,你把他的兄长扒光了绑在京城城墙之上,叫所
有人都来观摩戏辱。他既已登基,定然受不住这等羞辱,要杀我是一回事,但我毕竟
是他的亲兄长,他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容忍这等事?」
秦非情听得心头发怵,苦笑出声,「阿弦......你果非寻常人物。」
虽然此计极为奸险狠毒,却不失为一个几全其美的妙法,秦非情苦思整日,不得不应
了宫弦,唯有如此方可单独与宫引相见。
两人当下买了两匹快马,这一次干脆还原本色,扮作一对江湖豪客,两人都粘了胡子
、腰挂大刀,一路快马疾行。大盛国举国尚武,此类江湖人物多如牛毛,两人在路上
都碰到许多人跟自己打扮相似,反倒不容易被官府认出。如此打扮也省了不少麻烦阻
挠,两人凡是住店进城,皆是举止粗豪、野蛮之极,寻常人等畏惧与其纠缠,反大开
方便之门。
此次之行同心同意,秦非情身手即高,宫弦也行动自如,比离京之时脚程快了许多。
只不过半月之久,两人已至京城,在城外便弃了马儿,由秦非情晚间带着宫弦施展轻
功入城。
两人悄悄寻到了前太子府,宫引万万料想不到宫弦竟敢回京,更想不到他敢回到太子
府内,除了府内留了几个下人每日打扫,整间太子府都是冷清清的。
他们从后门跃入,直接住在前任太子的藏娇阁内,秦非情在此处住过许久,此时故地
重来,心绪却完全倒转,此前一直觉得此处孤单凄凉,此刻却是甜蜜温存。这藏娇阁
内机关众多,宫弦登基之前又曾封了大门,平日也无人敢进来,屋中已积了好几层灰
。两人细细打扫过后,秦非情身手轻巧的去府外取了干净铺盖和食物来,宫弦料得他
是偷的,取笑他一代高手却成了梁上君子。
秦非情毫不介意,只说是在贪官家里行的事,偶尔劫富济贫也不失乐趣,而且唯有如
此方可掩人耳目,贪官家中失窃自然不敢声张,他们的处境亦可安全得多。
宫弦当晚便叫秦非情动手,道既然已来了,行动越快越好,趁着此时夜深,秦非情也
可保踪隐秘。秦非情犹豫再三,终是拿着刀拉开了宫弦的下袍,那处胎记呈火焰之状
,颜色暗红,位置正在大腿内侧肌肤最为滑嫩的那处。
49
秦非情犹豫再三,终是拿着刀拉开了宫弦的下袍,那处胎记呈火焰之状,颜色暗红
,位置正在大腿内侧肌肤最为滑嫩的那处。
他往常在床第间经常抚摩,爱不释手,宫弦最恨他时也曾说过要挖了它。此刻想起,
秦非情只觉心疼,那时待宫弦若稍稍好些,便不会累及两人经过如此多的曲折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