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将她按回沙发上,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狰狞。
楚红被他这种表情吓住了,忍不住身体向后一缩:“林……林哲!?”
林哲望着门口,双目中透出了血红的光。他脸上的肉骤然塌陷了下去,一张面皮只是包裹着他的骷髅面骨,一双瞳仁
黑得就好像有什么暗得不见天日的东西在里面扭动,鼻子皱在一起,显露出深深的沟壑,上下牙齿用力紧咬,长而尖
的犬齿显得异常突出,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楚红从侧面看到了他骤变的半张脸,尖叫一声抱着沙发上的靠枕缩到角落里,身体蜷成了一团,惊恐地发抖。
“是谁……为什么妨碍我……”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火光带着呼呼的风声轰然冲了进来。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现在已经被燃烧的火光烧成灰烬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围绕着他
的身体打转,却近不了身。
果然,就如温乐沣所说的,那黑影没有头脸也没有手脚,只是黑漆漆地一团,在林哲周身的空间蠕动,就好像是什么
东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个身体,让他的上半身一片暗黑模糊。也正是有那团黑影的围绕,火光才始终无法接
近林哲的身体。不过那火也异常怪异,只绕着林哲周身游动,即使火舌舔上周围器物也并不燃烧,看起来就像幻影似
的。
“你是谁……为什么管我的闲事……”那声音极为低沉暗哑,就像破锣一样,和“林哲”的声音很相似又完全不同。
--假如林哲的声带腐坏的话,发出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了。
门外,温乐源眯着眼睛向他微笑。
“你没错,只是错在你不该住在我们的隔壁。”
“……这是什么罪名?”
“法海给白娘子的罪名。”温乐源举起另一张红色咒纸,口中低声念讼着什么,那张咒纸也飕地一声燃烧起来,一人
多高的巨型火焰直冲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雾状体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一团,造成了坚强的防护壁。火焰触到黑雾便嘭地一声炸裂开来,随着地
动山摇的震动,火光四处飞溅。
整个三楼的住客都感觉到了这种震动,二楼其他房间的几位客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门看个究竟,却只见火球四下
里飞来飞去,当即嚎叫一声又齐刷刷地咣当把门关上,躲在门背后哆哆嗦嗦,再也不敢露头。
力拼火焰之后,那黑色的雾状体明显地缩小了一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门框,不断地喘息。
“我跟你无冤无仇……”
“我说了,你唯一的错就是住在了我们的隔壁。”
温乐源轻松地去掏另外一张咒纸,林哲在喘息之中看准了他的空隙,猛扑上去将他撞倒,向楼梯口狂奔而去。躺在地
上的温乐源清楚地看见,那个林哲的脚并没有在地面上走动,而是距离地面足有10公分地迅疾飞行。
他看一眼在房内依然缩成一团的楚红,爬起来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冯小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当林哲飞速奔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挥了挥手,向下的楼梯便凭空消失。甚至连通向下
方的通道也没有,原来是楼梯的部分只剩下了一面墙。
林哲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狠狠地瞪着她,却连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看不到,只能吼一声“你给我记住!”之后
便向上楼的楼梯逃去。
温乐源经过她身边,匆匆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她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回荡在温乐源耳中,“我只是在想为你弟弟做点事……”
温乐沣在房间中听到了外面的巨响,咬牙隐忍着自己出去一窥究竟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现在出去只不过
是给温乐源找麻烦而已。
七点钟时天色就有点暗了,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仅剩的夕阳余光已经消失无踪。天空黑沉沉地
,不比小镇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也看不到几颗星。
温乐沣看着窗外,禁不住越来越心焦。
阳气正在逐渐衰减,阴气却逐渐升高,虽然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达到顶点,但仅以现在这种强度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
。虽然温乐源一直说自己没问题,可是他现在的能力达到什么程度了呢?那个男人身上附着的怨恨让他全身都那么痛
,温乐源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咔、咔、咔几声,窗户的玻璃被人轻轻敲响。温乐沣转头看去,应该被强制不准接近这里的周正飘浮在窗户外面向他
挥手。
“周正?有事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畏惧于咒纸的威力,周正并不进来,只是在窗户外面用手指在玻璃上写字。他写的字都是反的,温乐沣要努力
辨认才能认出他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你--哥--哥--很--危--险……危险?!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周正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写道:“他在屋顶,那东西很难缠,你们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就是他的帮手!”温乐沣心急万分,一把扯掉窗户上的咒纸,将窗户用力拉开,“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
“周……正?”他的心,慢慢地凉了下来。
“谢谢你……”周正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为我开窗……”
温乐源追着林哲,一直追到了楼顶。
这栋楼的楼顶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楼顶一样晾晒着无数万国旗--袜子尿布床单内裤等等等等一概不少,一人一鬼在
那片乱花迷眼的旗帜之中穿行追逐,锲而不舍。
林哲明显对这楼顶的格局并不了解,没用一会儿便被追到了边缘。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汽车在路灯明亮的照耀
下来来往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回头,面对追上来的人。
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三层楼,使用了几张较强能力的咒纸,又在楼顶上捉了半天迷藏,温乐源这个凡人肉身有点受不住
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打雷一样,汗珠子一串串从他的肌肉上滑过,滴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摊水迹。再加上他只
穿背心,背上斜挎着那只军用绿书包,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还真是有毅力。”林哲呲着他长长的尖牙对他笑。
“呼……呼……没有毅力怎么和你们这些东西斗……”一边斗嘴,温乐源一边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该系统地锻炼一下身
体……
“你为什么一定要降服我?”林哲还是笑着,但是语调中隐含了明显的愤怒。
“我……我为什么不能降服你?你带着那么重的怨气接近楚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怨气?”林哲有些疑惑,“你眼睛是瞎的吗?我身上怎么会有怨气?”
“是啊……”温乐源继续喘息着,嘿嘿阴笑,“你身上怎么会有怨气呢……为什么呢?你自己怎么不看看?”
从他们今日照面开始,林哲的身体依然被那种巨大而无形的黑暗所包围,温乐源的感应不如温乐沣那么强烈,却也有
一丝丝的刺痛从皮肤传来。
然而林哲左右环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我身上没有怨气!”他悲愤地吼道,“我是冤死的!但是我没有怨气!你弄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想
留在楚红身边,只是这样……”
温乐源身体强壮,很快便不再喘息。他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天地一样,对林哲笑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现在看到
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看到你了!怎么样!”
温乐源嘿嘿笑着摇头:“其他呢?你看到其他的东西了吗?”
“黑暗……”林哲如同被诱导一般说出这两个字,立刻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黑暗又如何!我只要能看见
楚红就好!我只要能看见你这个妨碍我的人就好!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又怎么样!”
“当陷入恋情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你这个执念的鬼一样,”温乐源说,“要不是我攻击你,
你甚至不会发现我的存在。所以你看不见你周围其他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赶走他。你还真是可怜……”
“你在说什么……”
“有人要我来杀你。因为你太危险了。”
林哲张大嘴巴:“危险?我?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做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
“哥!不要被他骗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都惊了一下,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温乐沣脸色青白地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拨开那些万国旗,缓缓走到二人眼前。
温乐源看着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林哲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他身上怨气的部分切割出去了……变成周正的样子,骗我开窗户,然后突然出手袭击我……”勉强说完,温乐
沣努力喘了一口气,“哥……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快把他封起来……”
温乐源皱眉,一只手放在挎包的背带上,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哥?你怎么了?快点把他……”
“你在说什么!”林哲大骂,“我变成周正的样子!我变成他的鬼样子干吗!--等一下,你说周正?周正!?”
温乐源将挎包取下来,随手丢到了一边,向温乐沣走过来。
温乐沣看着他的动作,焦急万分:“哥!你怎么了?快点封住他啊!不要把后背对着他!他会攻击你的!哥--”
“你说,你是我弟弟。”
“哥?”
温乐源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是什么?”
温乐沣退了一步。
“哥……你在说什么啊……这时候你还……”
温乐源微笑,更走近他一些:“来啊,说啊,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很好玩,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哥!小心身后!”
温乐源根本一眼也不看身后的强敌,手指忽然一钩,“温乐沣”只觉得脖子一阵紧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箍在了上面
一样,他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也难以呼吸。
“你忘了吗?是隔空取物啊。”温乐源大笑,一推,一个淡色的影子从温乐沣身上被推了出来,温乐沣的身体仿佛失
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般软软地向前倒下,温乐源伸手接住。
周正虚幻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渐变得清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弟弟的温乐源。当他眼中的怨毒愈积愈
深的同时,他身周却奇异地没有积聚任何怨气,反倒是林哲身周的那股黑气愈来愈强,压得连温乐源也有点喘不过气
来。
“我就说奇怪嘛……”温乐源自语,“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怨恨身上却没有怨气……原来你把嫉妒全都转嫁到他身上去
了。”
“周正!”林哲这次终于看见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执念的鬼啊……眼中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温乐源摇头。
“是我又怎么样!”周正恨恨地怒吼,“你拆散了我和楚红!我们明明都要结婚了!你却撞死我,现在你也死了却还
是要回来抢我的楚红!”
“你在说什么?”林哲又气又笑,“和楚红有婚约的人是我!分明是你开车把我撞死之后自己又撞上另外一辆卡车才
死的!现在居然敢说全是我的错!?”
“你居然敢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是你比较无耻吧!纠缠不休的家伙!”
“还我命来!”
“你给我先把我的命还来!”
两个鬼在天台上大吵起来,渐渐地拉出无数陈年的鸡毛蒜皮,吵到上火处,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
来挨个拎了一遍。
温乐源点了一支烟,悠哉地欣赏那两个鬼翻天覆地的吵法。
同样是执念的鬼,为什么“没有被她所爱”林哲能化作会动的尸体回到楚红的身边,而声称与他相爱的周正却不行?
所以温乐源刚一开始就觉得非常怀疑,可是他没有证据,如果要解决这件事的话就必须引出这两个“人”双方面的证
言。
现在证言出来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一切正与周正所言相反,周正才是三个人中多余出来的那一个。
楚红其实并不是属于他的女人,插入那对情侣之间、又开车撞死男方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林哲。一切只是他自导自演,
然后在即将成功的瞬间自己也得到了报应。
如果他当时升天就没事了,可惜他忘了那些事,只以为自己才是对的,因而才会执意纠缠着楚红。
就在那两个鬼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温乐源听到了由远至近的哭声,似乎有个女人边哭边往这里走。那声音是从楼梯
通往天台的通口传出来的,模模糊糊地还叫着林哲……林哲!?
温乐源一惊。
难道是楚红!?不行!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能让她再来添乱!
温乐源扛起温乐沣的身体大步走到天台通口,想把门闩上,然而他的手刚沾上门把手,门便嘭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
个女人让人搀扶着一边嚎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林哲!林哲!你到哪儿去了!哇……你到哪儿去了……我不嫌你丑!我就是害怕而已!你回来呀!你在哪儿!林哲
……”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红,扶着她的人--是温乐沣。
打开的门没有预期中砸到墙壁上的巨响,温乐沣扭头看了一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着“他”,正蹲在门背后捂着鼻子骂娘呢。他忙放开了手里的女人,将撞到了鼻子的温乐源扶起来。失去
了他人搀扶的楚红随即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继续嚎哭。
“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鬼咧!”温乐源大骂,“你脑浆只剩一半是咋!开门有这么重的吗!把我砸个三长两短下半辈子你养我!”
温乐沣一迭声地道歉,道着道着,眼睛就溜到了温乐源肩上扛的那具身体上。
“……咦?那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