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阮封每日带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有关京里哪位达官贵人家里的闲言碎语,但最多的还是关于清和郡王
的葬礼的。
听阮封说葬礼的事情,苏涵面色一直很平淡,随着那个身份的埋葬,他的要作为郡王的责任也埋葬了,能从那身份里
得来的权利和尊贵也埋葬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平民,甚至没有身份文牒,他连这个村庄里任何一个农夫村妇都比不上。
苏涵将脸埋在手心里,轻轻说道,“哥哥,我只剩下你了。”
又过了几日,苏峥并没有来,也没有让人带消息来。
苏涵开始担心起来,觉得应该出了什么变故。
毕竟,皇帝知道他没有去定下来的地方,一定会派人来找他接他回去的,而到此时都没有人来,只能是出了大事了。
果真,再过两日阮封就带回皇帝病重的消息。
皇城周围很容易受政权变更的影响,这些地方的人们便比别的地方的人更有一种对政治敏感的耳朵和心,民间很多人
私下里谈论皇帝若是驾崩太子登基后的政策问题。
苏涵住在内院里,从不出门,照顾他的仆人也只在他传唤的时候才进屋照顾他,他的一切信息来源便是阮封带回给他
的消息。
当阮封说皇上病重,皇城戒严的时候,苏涵虽然很忧虑担心,但并没有觉得惊讶,苏峥没来找他,皇帝也没有派人来
接他,只能是在皇帝身上出了这样的大事。
“哥哥是不是被禁在府里了?”苏涵问道。
阮封本来想隐瞒这件事情,但被苏涵问起,又被苏涵那双深黑沉静的眸子望着,便无从隐瞒了,只好答道,“禁卫军
包围了忠国公府,不让人进出,不过,主子却并没有被禁在府里,他是被召到宫里去了便没有回去,小人找人打探了
很久才知道这件事情。”
苏涵唇抿了起来,眉头微皱,想了一阵才继续问道,“哥哥进宫里去多少天了?”
阮封看苏涵脸色发白,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十分担心,但面对苏涵深黑坚定的眼眸,便只好毫不保留地答道,“有六
七天了。主子被关在宫里的事情外面并没有传出消息来,我是想办法和刘管家通到消息才知道主子进宫去了没回去,
又百般探听才知道他被关在了宫里。”
苏涵神色忧虑,问道,“那还有别的大人被召进宫后没放出来的么?”
阮封道,“没有听说。”
苏涵又问,“那还有哪位大人家被禁军严守起来了的呢?”
阮封道,“京城戒严,被禁军严守起来的大人府有十几家,国舅爷刘大人家里,陈相家里都被禁卫军围起来了……”
苏涵在宫里的时候,虽然从不打探朝廷局势,宫廷隐秘,但是,应该知道的事情,他还是知晓的。
太子是皇长子,母亲是当年都察院左都御史孟常之女,在太子五岁多的时候,其母,当时的皇后娘娘不幸薨逝,据说
是得了急病不治身亡,当时她身边伺候的人也都被处死了,所以,皇后的真正死因外界并不知道,也不敢揣测,孟家
在皇后死后就倒了,大部分原因是皇帝的打压,在孟家势弱后,皇长子宋元瑾被封了太子。
历史上很多皇帝都是这种做法,担心后戚专权,会特意打压后戚后再立太子,皇帝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可或者显得手
段毒辣。
皇后死后,皇帝再没有立后,并且待太子非常好,并不让他住进空旷的太子东宫里,而是住在皇帝寝宫的侧殿里,还
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生病的时候也在身边照看,对太子宠爱非常……
后来,皇帝又有两个儿子存活下来,便是二皇子宋元明与小皇子宋元邵,随着这两位皇子长大,宋元瑾的太子之位坐
得虽然稳当,但也并不是没有后顾之忧,毕竟,皇帝并没有老,还能在皇位上坐很多年,等太子坐上皇位那便是很多
年后的事情了,到时候的局势如何还很难说。
而且,宋元明与宋元邵身后母家的势力是很好的倚仗,而太子并没有这种倚仗。在皇帝病重之时,警惕敌人将陈相府
与刘国舅府用禁军包围监管起来是正确的做法。
太子想打压刘家气焰,上次还曾借了苏涵一用,苏涵当时虽然明白其中道理,但出于太子对他的兄弟情意,当时也做
了一次棋子帮他提醒了皇帝一次,后来的结果,苏涵从那时候入宫的蒋云泽那里也了解了一些,据说是刘国舅在朝堂
上被皇帝当着大臣们的面骂过一次,儿子因为出事被贬了职,刘贵妃也被冷落了不短的时间。
这次京城戒严,二皇子与三皇子一系的大人物都被禁了起来,看来,皇帝很大可能是真的病得很重。
以苏涵所见,二皇子与三皇子虽然背后有强大的后戚支持,但是,太子在朝中做事也有好几年了,加上二皇子和三皇
子毕竟年纪小很多,完全不是太子的对手,太子是会站在必胜之地的。
想到这次只是皇帝病重,太子就敢将朝廷重臣禁足严守,这很可能是皇帝的意思,若不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就只能
说明皇帝病得实在无力了,以至于一向深沉而保守的太子都敢将力量外放,做出这般显眼的事情来。
苏涵担忧苏峥的同时,又担忧想念起皇帝来。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而且还对他那样好,不管皇帝是不是病重,他觉得自己都应该去看他。
苏涵忧心忡忡,当晚晚饭都吃不下,想了很多,不仅是苏峥被关在宫里的原因,还有皇帝为何突然病重,这是真的病
重还是故作迷雾,还有太子对他的想法,太子每次看他的时候,那种幽深探究又隐隐渴望的神情都让苏涵觉得害怕,
对于太子,他只想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他。
设想了各种事情后,苏涵决定第二天就回京城去,便叫来阮封,对他吩咐道,“皇上既然病重,我必须得回去看看他
,想明日就起身回京城去,你能带我回去吗?”
阮封有些为难,毕竟,苏峥将苏涵交给他,当时说的是让他保护照顾好苏涵,等他来接苏涵离开。
现在苏峥被关在了皇宫里出不来,苏涵要回京城去,他便不好做决定了。
看阮封一脸为难不答话,苏涵便接着道,“皇上待我如亲子,在他病重的时候,我不能守在他的身边伺候汤药尽孝道
已经说不过去,若是连回去看看他都不能,那就更是不孝了。”
阮封为难万分,说道,“殿下您说得是,只是,清和郡王已经准备下葬了,您现在又以什么身份进宫去呢,去了京城
不是也无法入宫吗?”
苏涵蹙着眉头,叹了口气,道,“方法自然是有的,到时候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知道如何入宫。”
阮封还是很为难,“殿下,既然主子把你交给小人,让小人好好照顾你,在他没有发别的话之前,小人就不敢违抗命
令。”
苏涵看着阮封,原来还忧伤的目光突然显得犀利起来,语气也变得强硬,道,“哥哥都被关在宫里了,他还如何给你
别的命令。你用这种话来推诿我不是太不尽人情了。”
阮封被苏涵的气势一震,只好道,“那好吧!小人去准备准备,就送您回京城去。”
第九章 苏峥到来
想到第二天就要回京城去,苏涵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了。
翻来覆去想皇帝的身体,苏峥的安危,朝堂里宫廷中的局势问题。
他因为一进京就入了皇宫,京城里的一应大臣苏涵几乎都不认识,没有了清和郡王的身份,他要进宫便真的非常困难
了。
在此时,他才发现以前一味将自己藏在内院不了解外面的局势和情况,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利的。
他所想的方法也只能是去找太医院院使夏吉,夏太医一直为他看病,待他如亲孙一般地亲近,苏涵也很喜欢夏太医,
很多时候都唤他夏爷爷,两人关系亲密,而且,夏太医也是知道他假死事情的人之一,请他帮忙,这样,苏涵就不用
担心自己假死的事情暴露给更多的人知道。
若是找夏太医想办法让他入宫是可行的,但是,就怕皇帝病重,夏太医在宫里没有出来,那他就再没有别的人选可以
帮助他入宫了。
渐渐地,夜深了,三月底的下弦月从院墙上爬上来,渐渐升高,清辉就洒满了整座院子。
房间中间的小圆桌烛台上点着的蜡烛光芒微弱,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房间里明亮了很多。
苏涵望着地上映着的窗棱的形状,心情忧郁。
正想自己起床倒杯水喝,就隐隐听到了马蹄的声音。
乡村里总是很安静的,特别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很远处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苏涵赶紧从床上坐起来,这时候有马蹄声很不正常,他有很强的预感,这马蹄声带来的人一定是来找他的。
无论来的人是谁,都将是让事情转机的机会。
苏涵将外衣穿好,又自己穿好鞋,拢了拢头发,用手稍微理顺后垂在胸前。
苏涵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那马蹄声已经近了,在这样的夜里也清晰起来。
苏涵起床,住在他隔壁房间以便照顾他的米大娘便也醒了,披了衣服起床来,看苏涵站在门口正要开门,便问道,“
小涵,天色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出去么?”
苏涵看到还睡意朦胧的米大娘,便道,“我听到马蹄声了,应该是来找我的。”
米大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道,“没听到什么声音,你是不是听错了。再说,没人知道你在这里,又怎么会夜里赶来
找你呢?”
苏涵再仔细听了一下,的确没有听到马蹄声了,难道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吗?苏涵有些慌张起来。
苏涵心里极度失望失落,米大娘劝他道,“这么晚了,快去睡吧!你身子弱,别出门吹了风受了寒,不然,你病了就
不好办了。”
苏涵点点头准备往回走。
这次就清晰听到了往内院来的脚步声,苏涵回头看了看米大娘,颤抖着手开了门栓。
门打开了,月亮的清辉倾泻而来,还有春末夏初深夜的寒气迎面扑上脸颊,苏涵站在光里,望着院子里在月光下反射
着光的青石板,还有葱茏花树的影影绰绰,有人从院中小路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形高大挺拔,脚步急促,因为
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是,即使什么也看不清,那样熟悉的感觉,渴望的热度,苏涵一瞬间就知道他是谁。
苏涵是立即跑了出去,脚在门槛上差点绊到,但他顾不了这么多,只知道向来人跑过去,到他的身边去,到他的怀里
去。
“哥哥……”苏涵无意识地从嘴里轻声唤道。
苏峥也跑了过来,将这个让他爱到骨髓里,疼到心坎里的人拥入怀抱。
苏峥满身的风尘,身上带着夜深的寒气,还有一路赶路的热汗,苏涵身形单薄,中衣外面罩了一件外衣,满身沁凉的
。
苏峥心疼地把苏涵搂紧了,道,“对不住,暖暖,我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苏涵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能平安无事就好了。我只担心你的安危,你没事就好了。
”
夜风冰凉,苏峥担心苏涵的身体,拥着他进了屋。
前院的仆人们并没有被吵醒,只有阮封一人听到裹了马蹄的些微马蹄声,起来看情况便迎接到了苏峥,苏峥身边跟着
另三个心腹家臣属下。
没有声张,阮封将苏峥带到了后院。米大娘看到苏峥来了,见过礼之后,便去了厨房端水。
房间里的蜡烛都被点亮,房间里变得明亮起来。
苏峥和苏涵进了内室,阮封招待另三位同僚休息。
苏峥进内室后便拿了搭在屏风上的披风给他披着,道,“晚上冷,你别冷到了。”
苏涵在苏峥的怀里不想离开,能够真真切切触摸到这个人,他就在自己面前,能听到他的声音,待在他的怀里,得到
他的关心,这些都让苏涵感动到要流泪,这么多天的担忧都化为感动。
苏峥也紧紧将苏涵抱住了,手指轻抚着苏涵柔顺的头发,安慰道,“我来了,别担心。”又道,“我这是几天没收拾
了,又赶路,身上脏,你不嫌我脏么,一个劲往我身上拱。”
苏涵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望着苏峥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苏峥这才看到苏涵眼睛红红的,里面盈着一层水光,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他心疼道,“乖,我没事,别难过。”
苏涵伸手抚摸苏峥的眼角,脸颊,鼻子,嘴角……,眼泪水从红红的眼睛里溢出来,却望着苏峥说不出话。
苏峥心疼得心都揪起来了,伸手揩掉苏峥流下的泪水,俯下身亲吻他的脸颊,柔声道,“乖,暖暖,别哭了,我以后
再也不离开你了,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让你难过……”
无论苏峥说什么,苏涵的眼泪都一直掉,止也止不住,苏峥怕他一哭就容易缺水抽搐,赶紧抚着他的后背,道,“别
哭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你一直哭,我可怎么说啊。”
苏涵这才咬着唇慢慢止住泪水,哽咽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苏峥拥着苏涵坐在榻上,摸到苏涵的手冰凉,便笼着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捂着,问道,“这些日子在这里住着为难
你了,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好?可有难受?”
苏涵撇了一下嘴对苏峥问这种话题表示不满,道,“住在这里挺好的,没什么不好。身体也还好,只有的时候有些胸
闷而已,揉揉也就好了。只是你一直不来接我,让我很担心。昨天听阮封说你被关在宫里没有出来,我都准备去京里
找你了。”
苏峥进内院来的时候,阮封便已经给他说了苏涵要进京城去找他的事情,苏峥庆幸自己脱身出来了,不然,让苏涵太
担心,真怕他的身体受不住要病倒。
苏峥紧紧揽着苏涵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京里发生了些事情,送你走之后,皇上身上不爽利就有些小病,
回京的时候在路上吹了风,便病倒卧床了,后来太子去见过皇上之后,两人发生了些不愉快,皇上病情加重就卧床不
起了,罢朝多日,现在已经是太子在掌握朝政。”
苏涵眉头皱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前一段时间我在的时候皇上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突然之间就生病
了?还病得这么严重?”
苏峥叹口气,在苏涵额上安慰地亲了一下,声音颇为沉重,道,“其实皇上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去世后,他不是到贡
阳去过一次,那一次之后身体就更差了,但他一生勤于朝政,每日操劳,并不注意休息,即使身体变差了,也不放松
政务,积劳成疾,因此这次才病来如山倒,卧床不起。”
在宫里时,苏涵看皇帝每日精神都很好,早起去上早朝,晚上处理政务到很晚,他当时并没有想过皇帝的身体差,毕
竟,谁会想到那样一位精神奕奕的每天都来看自己和自己说话谈天的人会突然病重呢?
苏涵满脸痛苦,听苏峥继续说道,“这些都是皇上亲自对我说的,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他把你交给我了。”
听到这一句,分明是皇帝的临终遗言一般的托付,苏涵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又哭了起来,埋在苏峥的怀里道,
“哥哥,我要去看看他,我要去看他。”
苏峥眉头皱起来,一脸沉重。
在他带苏涵从闻涛别院里出来遇到太子的时候,苏涵担忧地说遇到太子情况会不妙,他那时候还以为是苏涵多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