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离楼别过脸去,看向店家:“那就这件好了。”
盛夏,天气莫名的燥热。出店门的时候,感觉身体一下子被地热蒸腾起来。
柳画楼跨过裁缝店的门槛,用手扇了扇风,还是觉得热便把衣领往外面扯了扯,这一个动作被刚刚转过头看她的段离
楼尽收眼底。
天气热得让人几乎不敢动……
段离楼看见她颈项下冰玉一般的锁骨,顿时停住脚步。
一把扯过柳画楼的衣领,飞速地往里面收了收,直到没有一点皮肤暴露在艳阳之下才停手。
“女孩子不要这么……”段离楼皱着眉边走边看着脚下的土地,一时词穷。
又转过去看她,她双手握拳低着头往前走,从耳朵处一直到颈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像是会传染一样,段离楼只觉
得燥热无比。
夏蝉叫得没有一次比今天更加聒噪。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到龙泉山的半山腰上,大树绿色的阴翳遮蔽住小路变得清凉时,柳画楼才开口轻声地道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啊?”
“就是……不是那个样子。”垂着脸,段离楼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散碎的头发落在她的颈项周围变得模糊不清。
段离楼一头雾水,只得点点头作罢。
日子如落花流水般,漂亮地流荡过去。
段离楼依旧每天挑两人份的水,柳画楼轻快地走在他的旁边。
很多很多年之后,每当段离楼看见花间晚照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无边的淡水和夕阳的寒彻楼,以及那个连转身都是
惊艳的女子。
无法忘却,不敢回忆,不愿舍弃。
柳画楼蹲坐在池塘边上,夏天的炎热来势汹汹去得却无比缓慢,她撩起水往自己脸上拍,看见段离楼正认真地一桶一
桶地打水。
她轻笑了一声,捻起一个小鹅卵石,恶作剧地朝他甩去。
“砰”地一声,石头在离段离楼很远的地方被弹开。
柳画楼眼睛一眯,朝远处浓绿色的树林里看去——有人。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气也慢慢凉了下来,柳画楼问他有没有和什么人一起来,段离楼皱着眉又展开,摇摇头说
没有。
“你不会被人跟踪了吧?是不是带了很多银子?”柳画楼歪着脑袋,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段离楼笑了笑,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没忍住把手放到她的头发上揉了揉:“傻瓜,想哪儿去了。”
柳画楼迅速别过头去,还来不及尴尬,就看见谢霜从祁越阁里风一般地跑了出来,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胸口敞
了一大片,还有一半挂在手臂上。
月夜的墨色深处,他们看见他紧紧地抱着一个人,那个人手上有一个婴儿,正在哇哇大哭。
叶炀是男人,谢霜喜欢他。
他的五官不像谢霜那般棱角分明,相对的比较柔和,看上去是一种未语先笑的亲切感。听说那个孩子是叶炀以前和一
个女人生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孩子就转落到他的手上。谢霜板着一张臭脸,到最后还是答应抚养了。
叶炀的回来,谢霜明显心情好了很多,有一次路过看见段离楼他们两个还好心地问他们要哪一种兵器。
再漫长的夏天也会过去,当寒蝉凄切之时,秋天也随之而来。
段离楼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里,柳画楼带着他绕遍了锦城的大好风光,就差去峨眉山了。
这天早上柳画楼醒来,发现段离楼不在。
出门在祁越阁周围绕了两圈,除了看见谢霜和叶炀两个人坐在草地上逗那个小孩子玩以外段离楼连人影都没看见。
她当然不会认为段离楼勤劳地去担水了,因为他根本记不清上山下山具体的路。
太阳升得很高了,柳画楼这才从屋檐下站起来,抿了抿嘴抓起两个木桶朝山下走去。没先到在半山腰就看见段离楼了
。
他手上拿着一把蓝紫色的飞燕草,细心地掸上面的灰尘。
见她来了,他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柳画楼盯着飞燕草没说话,段离楼把花抵到她的鼻尖下问道:“好看么?”
柳画楼眨了眨眼睛,抬头露出一个又惊又喜的笑脸。
他手上的花满满一捆,几乎握不住,斜斜地撑在他的肩上。男子沉静的面庞突然变得有些漂亮过头。
“很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好吧,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柳画楼的笑容还在,但却已经很勉强了。她看着拔去花枝的飞燕草,断根突兀地扎在土壤之中,突然为它们感到悲伤
。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坐了下来……是为了它们悲伤,还是为了自己?
浓密的枝叶遮去了本来就微弱的阳光,树影沉沉地打在他的脸上。
“拿去。”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蓝衣女子。
“哦……很新鲜嘛。”女子巧笑。
段离楼跟进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凌纤然,你回去吧,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凌纤然捧着飞燕草笑道:“为什么?”
“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看庄主给你的期限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一起走?”
她的声音与生俱来地充满了一种诱惑力,妖娆浓重。
段离楼重重地蹙起眉:“不用,我还没有做好武器。”
凌纤然声音突然抬高,笑了一声:“是啊,每天替人担水自然是没空做武器了。”
段离楼眼神闪烁,然后又暗了下去:“你回去吧。”
“我可不敢违背庄主之意。”
“我再过一个月就回去。”
凌纤然缄默不语,很长时间之后才说道:“你别傻了,柳画楼是不醉山庄的人,庄主是不会让你和她在一起的。”
段离楼像是遭到什么重击,几乎站不稳。
“嗯,我知道,所以让你回去。”
“你怎么——”
“回去吧纤然,别管我了……”他凑过去,盯住凌纤然的眼睛,飞燕草被压得贴在了凌纤然的嘴唇之下,充满了一种
冷色调的甜蜜芬芳。
凌纤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一下子消失不见。
她飞跃过树林的时候,看见柳画楼坐在路边,双手抱住腿朝着远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如起来的杀气让柳画楼瞬间拎起木桶向后方甩出,不偏不斜,正好被凌纤然横空劈下的刀砍了个粉身碎骨。
“身手不错嘛。”
柳画楼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子。
她的刀在绿荫之中散发着森寒的紧迫气息,还没有喘一口气,刀便迎面劈来。
凌纤然右手的力气比左手大一倍,攻击往往朝右边,柳画楼接过三招之后便发现了,她虽然没有兵器,出手却异常之
快,凌纤然边打边暗暗吃惊,平日看她温吞的性格,做什么事都慢慢吞吞,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力气,一副柔弱的小女
人模样,没想到武功根本不差。
柳画楼飞出一掌,凌纤然刀面划向她腰腹,两个人一下子分开。
“你装得不错么……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怎么会武功。”
柳画楼自始自终没有说话,连一句“你是谁”都没有问。凌纤然有些气愤,便再无保留地向她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没有兵器,柳画楼接过十五招之后,猝不及防地被刀划破了领口,她一惊飞快地掠到树上。
“你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她在树上喘气,刚才的刀尖只要再往上一寸就会把她的脸彻底毁掉,可往下一寸,却是
致命。
可是下面已经没有人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凌纤然已经腾空站在她的身后,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第50章 番外 下
“你就在阴曹地府看着吧,傻女人……跟我抢男人。”
凌纤然手一用力,刀刃寒光一闪,柳画楼索性一咬牙闭上眼睛。
“砰”地一声,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而身后的凌纤然一跃而下,伴随着落地声音的还有“框朗当”刀刃
落地的声音。
树下站着一个人,叶炀。
“什么人,居然在寒彻楼大打出手?”他眯起眼睛,手中捻着一颗碎石子。
凌纤然先是愣了一下,在看到刀被一颗石子所彻底粉碎后脸上瞬间愕然,然后是气愤。她毕竟身处江湖多年,见不是
叶炀的对手,连忙跃起消失不见。
叶炀的脸上警觉和冷漠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柔和。
“小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小婴儿坐在谢霜的膝盖上,乱扯他的衣服。
“画楼要找你。”
谢霜扬起了眉毛。
“我想到我要什么武器了。”她平静地看着谢霜。
“说吧。”
“刀,我要两柄刀。”
段离楼到半山腰的时候柳画楼早就不在了,只看见地上的木桶散了架,零散地落在草地上。他想到了凌纤然。
“放心吧,她已经走了。”身后有人说话。
他转过身来,看见叶炀笑着坐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陪我坐会儿?”他抬头看着段离楼。
段离楼默默坐在他旁边,身体还是僵直的。
“你有看到柳画楼么?”他直奔主题。
“她已经去祈越阁了。”
段离楼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你不该带这么危险的人来。”
“我已经让她回去了。”
“你喜欢柳画楼?”叶炀看着他的眼睛。
段离楼只觉得血色慢慢涌上脸颊,但是叶炀还是直直地看着他,只好说:“喜欢,但是没有可能。”
叶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扬起嘴角,
“为什么?”
“我爹……我爹他最恨的就是不醉山庄,他不会同意的。”
“哦,这样。”
山川相嵺,青山静静地矗立在远处,绿色布满了天空。
“其实……你还是不够爱她。”
“没有——”
“只是喜欢而已。倘若你爱她,就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段离楼低下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回答他?是愤怒地吼出“其实我真的已经很喜欢柳画楼了。”还是无奈地说
“你就不要在说这种风凉话了”
“给你。”叶炀突然把一柄剑放在他的膝盖上。
段离楼一惊:“这是什么?”
“这是一把剑。”叶炀眼角弯起:“送给你。”
“啊?”
叶炀像是没有看见段离楼的惊愕一般,自顾自地抚摸着剑鞘:“不过很可惜,你不能给他取名了,它已经有名字了,
它叫舞离。”
舞离舞离,勿离勿离。
叶炀说,他的境况和自己太过相似,父母反对,江湖恩怨,他能从这个少年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看见自己年轻
的时候的犹豫踌躇。看见那个脆弱的年代是如何经不起风霜的折磨。
舞离是一把很重情义的刀,当年谢霜用了无数天才锻造出来的剑,冰冷的铁器里充满的是一种坚定的情感,至死不渝
。
他说,没有一种爱是错误的,所有的爱都可以被原谅。
如果你愿意去爱,那么就不要在犹豫了。
柳画楼的双刀制出来了,叫“柳叶”,刀细细的,刀刃的弧度合适而漂亮,和她人很配。
一个柔弱的女子,腰间却绑上两柄刀,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突兀。
柳画楼夜里突然爬起来,拍了拍段离楼,转身从梯子爬上屋檐。
“那天让你久等了,我走了没告诉你。”她轻声说道。
“是我的不对。”段离楼看着远方的月色,“那天……嗯……”
“什么?”柳画楼一下子转过去,月光下她的眸子格外明亮。
段离楼终于转过来看向她,细碎的月光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池的碧粼。
他缓缓地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揉,鼓足勇气问道:“那天你生气了么?”
柳画楼想了一会儿道:“没有。”
“哦……”段离楼眼睛那种期待的神色顿时消散,比着夜色还暗。
良久,柳画楼才开口:“但是会难过……”
头上的手蓦地收紧。
昼夜交替,又不知过了几天。
段离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已经不需要每天都去打水了,因为兵器已经铸造好,他们也就快要下山分道扬镳了。
秦敛迹这天忽如起来地到了寒彻楼,来接柳画楼回去。
段离楼正在帮忙擦窗台,听见秦敛迹这么一说,顿了一下点点头。
三个人下山的时候,柳画楼和段离楼走的尤其慢。段离楼真的不想回去了,他宁可在寒彻楼里打一辈子的水,早知道
拿到剑就得走的话,他还不如不要接那把舞离。
秦敛迹走在前面,不止十次地站住等他们。
再漫长的路都会有尽头,山脚下,晨光清澈。
“那就这样吧,我们后会有期。”秦敛迹搂住柳画楼,笑着看向段离楼。
“好……”
转身的时候,袖口突然被柳画楼扯住。
“离楼,不要走了,我们去长安好不好?”
段离楼看着她,几乎像大声答应,可是还是被他咽回去了。
“下次吧……”
回到歌蓝山庄后,苍玉看见那把刀对他还是很满意的,然后就是继续让他练武。
日子似乎有变成年复一年的枯燥乏味,好像那个女子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直到有一天夜晚,雨水的冬夜里,突
然有人敲窗户。
段离楼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连忙拉开窗户。
月色之中,女子面容如月白一般剔透,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柔软地贴在她的眼角上。
“离楼……”
段离楼一把扳过她的头深吻。
“你怎么过来的?”他架起火炉,把她裹在一层又一层的棉被里。
房间渐渐暖和起来,段离楼慢慢地用毛巾擦着她的湿发,笑容满溢。
“想来看看你,忍不住了。”柳画楼眨着眼睛。
“真抱歉,让你跑了这么远。”
“歌蓝山庄守卫好森严,我观察了两天才混进来的。”
她并没有说,其实她在屋檐上已经跑了整整一天,天寒地冻她几乎挪步开步子,就是为了找到段离楼住的地方。
段离楼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帮她擦头发:“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离开山庄,我们出去说。”
“嗯,我想喝水。”
“等着。”段离楼亲了她眼角一下,起身去拎茶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水了便回头道:“我出去灌水,你不要出去,
外面冷。”
柳画楼裹着被子,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舞离安静地放在床头。房间几乎没有装饰,甚至连花都没有,朴素到极致。
屋外有人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