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虐待童工!」植物愤怒地叫道,可是愤怒归愤怒,没有人权还是没有人权,它只好努力把翅膀张大,保护这两
个该死的人类。
「你能长出脚来,能长出手来,能长出翅膀来,变大一点没问题。」雷森理所当然地说。
「这是虐待!是惨无人道的虐待——」扫帚大声尖叫,法瑞斯抱着它,在空中晃来荡去,决定只把它当成噪音,「你看
到了吗,保罗?」他问,保罗趴在那根飞天扫帚上,觉得胃被顶得难受,一边艰难地答道,「是的。」
——在雷森的周围,饥渴的上地翻涌着,干枯的手臂舞动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雷森三尺之内。
「不只太古植物,连死灵都知道欺软怕硬了。」法瑞斯感叹。
保罗看了他一眼,再看看雷森,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会变成搭档的?这比太阳明儿就不升起来了还奇怪……」他
停了一下,视线慢慢向远方扬起,眼神也越发惊骇。
夏克菲尔家的眼睛能看到冥界,这说法也许有点儿夸张,但他们确实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小时候总能
看到有幽灵围绕在床边,但保罗眼中的景象可升级了不少——他确实能透过它们看到冥界,那个无比神秘的空间,甚
至如果他不是那么专心,他经常会误入那里。
他看到了太多他不想看到的事情,据说那是他的命运,不过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保罗可不相信什么命运。他只
相信一切在自己手里。
但是现在,他清楚看到了这个能力的好处——也许是坏处——但他的血脉从不容忽视。
他的眼中,无数的尸骨涌动着,强烈饥渴的情绪冲击着精神,在这片红褐色的大地上蔓延,一眼看不到边,像无数条
尸体组成的河流,在地底纵横交错,形成看不懂的诡异图案。
「这是尸河。」他喃喃地说。
「什么?」法瑞斯艰难地问,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地上的气氛异常险恶,虽然干尸看上去不多,但他就是觉得地面像
无底的沼泽,让人浑身发寒。
当然,雷森除外。他站在那里,没事一般四处巡视,凡是他脚步走过的地方,尸体纷纷退去。
但是法瑞斯能看到,它们的动作越来越猛烈,渴望触碰他。
「我想是尸骨和死灵变成的河之类,河水很浓稠,因为流动的不是水。」保罗继续说,「冥界的入口有条这样的河,
大得吓人,我从不能穿越。」
「对了,你是夏克菲尔家的人。」法瑞斯说,「你能看到地面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我说了是尸河,由尸骨组成的沼泽,至少看上去是。」保罗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万物总会表达自己的本质,虽然外表会不大容易看得出来,所以会有这么多争斗和误会,但你应
该能做到……」法瑞斯说。
「是一锅尸体汤!」植物叫了一声,接下他的话。土地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滚,这会儿里头扭动的东西开始大量地钻了出
来,那是一望无际的尸海。
它奋力往上飞去,高一分便多一分的安全。
「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片的尸海没有被发现,除非……」保罗叫道,然后猛地停下来,微张着唇,看着地面。
法瑞斯抬头看他,他有一堆的问题想问,并且自信以自己的询问能力可以知道些大概,可是这个姿势实在太辛苦了,
他的双臂酸疼得都快感觉不到了,一想到自己可能掉下去,他唯一能干的事就是拼命抓住那棵植物。
保罗沉默地看着地面,不,不只是地面那些爬出的尸骨,更深入……还有更深不见底的尸流在涌动,它们漆黑黏稠,
混成一团,渴望吞食一切有生物的物体。
脑袋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扯出一个笑脸,遇到麻烦事时总得笑一笑的,可是现在这招却全不管用了。因为那纵横
交错的黑海,那让人心惊的、无数的死亡和痛苦,在他面前如此坦白地铺散开来。
是她吗?怎么有人能……能做出这种事来,是的,他从不介意和这位传说中的母亲玩些小游戏,他是个私生子,如果不
是冗长的意外死亡,没有任何人认为他应该待在这个位置。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将是一场战
争,他不介意打仗,不介意使用小小的手段,也不介意死亡。
他的生命,父亲的目光,夏克菲尔家的继承权,这更像个游戏。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人生不再是游戏了,因为这是多
么的生命和痛苦,死亡和绝望、和对于灵魂可怕的亵渎。那些可怕的东西还连成了一片海……
植物越升越高,保罗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他可以清楚看到远处没有钻出来的尸体,和那之下流动的物质,它并不
是毫无章法。
「那是……一个图案。」他喃喃地说。
「什么图案?」法瑞斯迅速间。
「我说不上来,那好像是……一个人的侧身像,可能是个女人,她伸着手,上面有什么东西……」保罗说。
「那不是女人,那是一张被吞噬的脸!」法瑞斯叫道。
「啊?」
「换个角度,换个角度!」法瑞斯说,「从另一个角度看看,那应该是一个人被吞噬时痛苦的脸,她的身影是被吞掉的
部分,手上的东西是她突出的眼睛——」
保罗怔怔看着地面,张大眼睛,那眼神是一片妖异的深紫。「天哪……」
「看到了吗?我讨厌给非力量系的人当老师!如果你的眼睛能看到这些东西,刚才干嘛不用心去看一下呢!」法瑞斯叫道
。
「什么?」
「我是说,虽然你一直能看到这些黑暗的东西,可你从来拒绝去思考它,体会它,不然你该能一眼看出它的原形。你
们人类干嘛不能大方一点。」他抱怨。当然,他很怀疑他的那些祖先就是因为太『大方』了,才一个接一个的自杀。
「这是个……什么东西?」保罗问,仍盯着那奇异的景象。
「这个图案代表吞噬,体液被吸干,身体枯萎,最痛苦的死刑之一。」法瑞斯说,「告诉我位置。」
「什么?」
「你和你老爸吵架时明明能言善道,怎么现在只会说同一个词了。」法瑞斯不满地说,「告诉我,哪里是眼,哪里是
……哪里是那位美丽少女的手臂,哪里是她手臂上的那只怪物,说下角度,我看不到。」
保罗看着他,法瑞斯想做一个「请快点」的手势,无奈没有一只胳膊分得出空来,只好瞪着他,「你想就在这里吊着?
」
保罗转头去看地面,然后伸出手,「那里是她的手臂,那儿是她臂上的怪物……我想是那个被吞噬的脸突出的眼睛对
吗,那儿是她的鼻子……」
「雷森!」法瑞斯叫道,站在地面的男子抬起头,还是那么副平稳无害的样子。
法瑞斯直指一个方向,「站到那里去。」
雷森慢慢走过去,他的步子沉稳而优雅,像走在平坦的大道上。而他走过的地方,干尸合作地像潮水一样退去,形成
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他简直就是个摩西!」保罗嘀咕。
法瑞斯刚才为了给雷森指路差点儿掉下去,他不安地动了动,想再指出一个方向来,却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再分出一
只手来,他非掉下去不可。
「嘿,飞过去一点,扫帚。」他命令。
「我才不是那种低等植物!」他的扫帚大声嚷嚷,「你如果拜托别人办事,语气就要有诚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
现在就过去!」它大声尖叫,法瑞斯在用力扯它的叶子。
「你们这是虐待童工!」它愤怒地说。
「如果你能在宪法里找到禁止虐待年幼植物的条款,尽管去告吧。」法瑞斯毫不畏惧地说。植物缓慢地飞到雷森的上
方,一边用它的母语骂骂咧咧。
法瑞斯伸出手指,用最小的动作划了个弧度,「你会挖土吗,雷森?从那里挖开。」
雷森转过身,他的步伐轻盈,不紧不慢,绕着那里走出一个直径六尺左右的圆。法瑞斯紧盯着这场面,看到他又回到
出发点,点下点头,「就是那里,挖开它,『怪物』的下面应该有东西的。」
雷森优雅地后退两步,这时,顺着他走过的那条线路,圆形的土翻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整齐地把它挖了起来
,它们向上翻起,露出红褐色的地下土质,那是一种黏稠的物体,混合着不知是什么尸骸腐液。
「哇,挖土都很优雅。」法瑞斯说,把下巴搁在扫帚的身上,一边歪头往翻开的地里看。
翻开的土地下方,露出一片白色的物质。它看上去像石头,但保罗从没见过白成这样的石头,那不像人类的东西,透
着些不祥的气息,那些土壤一点也没能弄脏它,它就埋在地下,这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第十章
「好了,童工,可以放我们下去了。」法瑞斯说,植物愤怒地降低身体,「你确定地下不会有恶心的植物长出来了吗?
」它不确定地问。
「手不能算是植物的一种,」法瑞斯纠正,「而且雷森周围显然寸草不生。」他说,稳稳地落下来,站在那片白色物
质上,一边用力揉着手臂,「知道吗,就算下面是地狱我也要站在这里,我再也不要用手拽着那棵草了。」
植物正得意地扭动身体,「我就说,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植物,我的同胞既胜利又伟大……」它喋喋不休地说
,显然还不能很好地选用形容词。
保罗小心地从它身上爬下来,试探站在那片白色上,并没有枯手冲出来拉住他,这里有一片异样的死寂。
植物迅速缩小成两寸来长,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是只幼童植物,不能干这么重的活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保罗问。
「某个……种族的表达方式。」法瑞斯说,把手按在那片白色的物质上,感受里面的东西,他以前做过类似的事,虽
然那时他很厉害,但和现在一样会觉得想吐。
保罗抱着双臂看着他,等待解答。鉴于雷森露出同样的表情,法瑞断只好站起身体,解释道,「我以前见过某个魔界
的古银币,它的造型就这样,『怪物』的位置是『眼』,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一定是关键所在。」
「你怎么会发现那是个人脸,法瑞斯。」保罗毫不放松地问,用紫色的眼睛打量他。法瑞斯暗骂这个人忘恩负义,自
己刚刚帮了他——虽然实际上只是上了一课魔界生物——这会儿他倒质问起自己来的。
「如果你用脑子在看,就会发现的。」法瑞斯说,「伺况我刚买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从艾文那里拿
出的硬币,丢给保罗。后者接过来,惊讶地张大眼睛,「你从哪里弄到这儿意儿的?」
「艾文?维尔的店里。」法瑞斯说。
「多少钱?」
「呃……一万块。」法瑞斯说。
雷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那里总能找到特别便宜的东西,虽然白掏钱的情况也不少。能把它卖给我吗?」另一个人两眼发亮地说,法瑞斯忖
思那女孩一定特别欢迎他。
「我很喜欢这东西。它是一个占卜币,上面附有可以回圈使用的魔法,只有上位的女巫被允许使用,非常少见。」他
严肃地说。
「我出十万。」
法瑞斯震惊地看着这位年轻的财神爷,连话抖有点儿说不清楚了,「啊……呃……这个……」
「十五万,不能再多了。」保罗说。
「你保证你会付帐吧。」雷森掺和进来。
「当然,我们等下就去取,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的话。」保罗说,把硬币放进口袋里。
「雷森,听着,无论用什么代价,你也要保证他活着。」法瑞斯严肃地对他的搭档说。
「我以雷森帕斯家的姓尺发誓。」雷森同样严肃地说。法瑞斯点点头,一边想着待会儿他保护这小子肯定比自己卖力
多了,这念头简直让他有点儿难过,特别是想到自己可能面对什么时。
「好了,法瑞斯,也许你愿意帮我上上关于这枚硬币的课。」财神说,法瑞斯连忙点头。「它来自于一个恐怕很少有
人听过的魔界的一个种族,他们把自己叫做『月升之族』。」
「那是什么?」保罗说。
「魔界的月亮是看不见的,它更多的是……一种象征,看不见的优雅,没有实际用处但是让人着迷的一种精神什么的
,比如艺术,虽然很美,但是实用性不强。」
「啊?」保罗问。
「我只是打个比方。」法瑞斯向自己的财神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但这也是月升之族最喜欢的一种比方,他们认
为自己是优雅和爱好艺术的,看不起其他的种族,认为他们是乡巴佬,并月不愿与之往来,所以数量一直很少,独自
待在自己的区域。」
保罗点点头,还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法瑞斯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但他们干的事恐怕和你想的不太一
样,保罗,这个种族热爱酷刑。基本上,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非常无聊,他们研究精细系复的艺术,而这些又主要应
用在刑法上。他们光是刑法目标就有一万五千七百页,每页都是一首精致的十四行诗。」
保罗扭起眉头,试图理解他说出的资讯。
「那枚硬币代表了『吞噬』,它是一个刑法名录的名字,这之下又分许多小条,我可记不来那么复杂的东西。」法瑞
斯说,在魔界的时候,他扮演的角色从将军到杀手不等,每一个都是不能让人忽视的狠角色,但是在人界他第一次开
发了自己「博学者」的角色,每次有麻烦时他要干的事就是长篇大论的讲解——其实这很好,如果雷森不总让他这个
「博学者」动刀动枪的话。
保罗藉着月光打量那一枚小硬币,「这张脸被吞噬的样子很奇怪……」
「他在被很多虫子生吞。」法瑞斯说。
「那它出现在这里代表什么?」雷森不耐烦地道。
「月升之族的这些典籍,并不只是刑罚,他们也根据这个发展魔法。」法瑞斯说,「像现在,这东西就是—个莫法阵
的形式出现的。照我说嘛,很可能是有人想在这里复活,通过杀戮和酷刑获得力量,我们脚底下踩的则应该是颗蛋,
里面沉睡着即将复活的月升族人。」
保罗张大眼睛,再看看自己双脚站立的地方,「你是说,一个已死的魔族灵魂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到了人界,尸体被
埋在了地下,可是他不肯安生,吞贪所有路过的活人,以便让自己复活?」他说。
「电影里用烂的情节!」停在法瑞斯肩膀上的植物兴奋地回应。
「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到电影的啊,你到人界一共也才两天而已。」法瑞斯奇怪地说,然后转向保罗,「但月升之族很
久以前就被魔界之王灭族了,不应该有人活着,而且,你真的觉得这鸟不拉屎的死地方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这儿,还没
有惊动当地警方吗?——注意,只有尸体可不行,酷刑的重点在于受刑人的痛苦,启动这魔法阵需要活人。」
「我觉得有遗孤在电影里并不稀奇,那就说明现实中出现也很正常。」保罗说。法瑞斯叹了口气,觉得他和那棵植物
可能很聊得来。
虽然觉得这孩子的话没什么道理,但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出更多自己的观点了,实际上,法瑞斯自信不会有遗孤,
是因为月升之族就是被他剿灭的。
他那么做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那些家伙的爱好很冷门,而是因为他们挡了奥里兰森家的路,于是他毁灭了整个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