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润叔推掉了个活动,专门约了唐杰生见面,地点是他家别墅。
专程从学校过来接他,一到家就直接领着他往外面的海滩走。
天气闷热,焚风裹着潮湿的海汽袭过来,变了味也潮了心。原本决绝的意图开始破裂软化,他心中竟然也有点不忍生
了出来。
这又是何苦,早晚都要说的。他在心底笑自己。他也腻了吧,不过就是给我台阶下,让我自己说而已。
眼前的男人丝毫不知对方在想写什么,毫不避人地扯掉领掉扔掉衣物,最后只剩一条泳裤在身上,想是早就准备好的
。
身材保持得很好,脸还尚且算得上平整。法令纹和眼纹刻得深,遮不住,倒也显出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来,很衬他窄
挺的鼻子。一双眼睛不亮,但总是半弯着,似笑非笑似坏非坏,透着危险的神秘感。
见唐杰生不动,他拍拍他的肩,笑道:“你不换衣服?外面没空调,很热的。”
“润叔……”面对这样的微笑,唐杰生忽然觉得很难开口,侧过头去,手抓着裤缝不知道怎么办。
“害羞?”润叔的语气听起来的确很快乐,“这不像你会做的事。还是,你想要我帮你脱?”说罢居然还真的动起手
来。
唐杰生挣开他,一下子就甩掉他的手。抬头迎上他错愕的目光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从内心最窅暗的地方洇出来
,吞噬着他想要说出口的那些词句。
别这样。你没错。
他深吸一口气,但还是低下了头,不敢看他:“我们结束吧。”
至今他都不知道当时润叔的表情是什么,只记得另一只原来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滑了下去,无力地垂着。他忍着呼吸
听他的声音,可始终没有讲过一句。
连叹息都没有。只有灼热的海风刮着不远处的伞布,发出砰砰的闷响。
很快那个人又爽朗地笑了,没有问理由,只是道:“你们年轻人玩心是很重的,我知道了。可今天都特地准备了,不
如好好玩,明天再走吧?”
唐杰生点点头。次日他离开时,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礼貌的抱了一下,说“以后有事就来找我。”
从任何角度来看,唐杰生都觉得这是一次非常和平的分手。但事后发生的一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润叔从没有在公共场合骚扰过他,但不论他换多少电子邮箱,搬了几次家,有多少不同的手机号码,润叔总是能准确
无误地找到他。
每周一两封邮件,说得也都是平常事。过节了收到他的贺卡,特殊的日子会有他的电话——比如换兼职的时候,交毕
业设计的时候,甚至钱包被偷心情沮丧的时候。
生活其实丝毫没有变化,但他感觉自己被完全控制住了。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状态,他完全不知润叔的本事何以通天
至此,更不知道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要受此等待遇。
学位证拿到之后匆匆回了国,简直可以用逃窜来形容。他一开始担心是不是回国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可心惊胆战地
过了几个月后发觉一切竟安然无事,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只是迟迟没有动手。
时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川流而过,周围的光景在渐渐散去,变得影影绰绰,最后碎成再细小不过的烟尘,稍一晃
神便尽数散去。
“喂,怎么了?”润叔见他没有作答,又温和地问他,隔着电话似乎都能见到他那温柔却深不可测的笑容,“不会是
吓着了吧?”
唐杰生闭眼,深深皱眉,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语气却还是冷淡而平缓的:“你究竟要怎么样。”
“年轻人不要这么倔强。”听不出这话里到底算是威胁还是疼爱,“我最近回国,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不要。”他直接拒绝。
润叔倒不火:“吃饭而已,别多想。听说你最近开了工作室?生意怎么样?”
自己的电话都能查出来,那么知道他开工作室这种事,唐杰生也不会吃惊了,只觉得他明知故问,寻他开心。
“这个不劳润叔您费心了。”
“有志气是好事,但盲目自信万万要不得。”
没有心情听润叔的谆谆教导——尽管他的确拥有这样的资格,不耐和厌烦的情绪在飞速膨胀,可对于润叔这样的人,
直接翻茅腔又未免太过不敬。唐杰生想了想,还是说:“润叔说得是。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如下次再谈吧。”
讲出来后立即后悔。说了下次,岂不是又给他一个打联系的理由?
对方显然对这个答复非常满意。
“那不打扰,过几天打给你。”直接收了线。
挂了电话的唐杰生心情郁卒,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就好像原先已经看得到终点的一场马拉松,跑了那么久就快到达,可路上陡然起了雾,四周墨团团一片,终点的彩带
被隐到了苍茫之中,整个人都迟疑起来,还连带着被剥夺了胜利在望的愉悦心情。
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四点多。
晚饭的胃口是没了,他索性拆了电池板,倒头就睡。
次日。
早晨的时候唐杰生醒过来,却不是因为那个刺耳的铃声。生物钟有时候往往更加有用一点,他在七点的时候准时睁开
眼睛。一番洗漱之后回来理包,见到昨天被自己拆掉的手机。思虑了数秒,最后还是重新装好,丢进包里。
唐杰生去上班的时候基本不开车,坐地铁显然更加快捷方便。这个城市里,上班高峰时间的交通路况非常糟糕,一旦
堵在高架或者地铁上,什么时候能到单位只有天晓得。与其舒舒服服开车被堵着浪费汽油,倒不如挤一挤地铁,好歹
时间还能掐得准。
熙来攘往这种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早高峰段时地铁站里的情景,说是水泄不通其实也不为过的。八号线就四节车厢,
偏偏坐得人很多,唐杰生站在门前,横竖是进不去,只好再等一辆。没想到下面两辆车直接呼啸而过,站都不停。
乘客开始抱怨,后面积压的人流越来越多。
每天都是这样,周而复始。
好不容易上了第四辆车,已是冲进地铁站快半小时后的事情了。空气里充满着粢饭糕油腻的香气,同各式各样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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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做出这样那样的攻击。
“什么都在涨价,老板倒是还要因为金融危机扣我们奖金。”女人有点沙哑却相当高分贝的声音穿透了唐杰生眼前的
一张报纸,冲进他的耳朵,“笑话了,我们做洗衣皂的,东西也都卖给中国人,金融危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哦,危
机一来都不要用肥皂啦,去黄浦江边上拿棒头敲啊?”
“良心好的老板有多少哦,”旁边一个男人接她话,也不知道两人什么关系,“你看我刚刚出差回来,一天没有休息
过,今天又叫一大早去见客户,完全拿我当畜生用。累死累活一个月这点钱,还一还房贷,全没了。”
“小张你算得是有出息的了,这么年轻就一个人买房。哪家小姑娘跟了你,享福的。”女人笑了安慰他,“不过还好
你买得早,你看看现在这个房价,你还敢买?”
“是呀……”
唐杰生觉得无趣,口袋里摸出个mp3播放器来,塞上耳机。
进公司大门的时候离上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没想到居然还早了。众人过了一天,事情已然忘得差不多,也没太多人
注意他。
目光搜寻的第一目标便是贺楼胜,抬了眼看过去,居然对方也盯着他,唐杰生心头一荡,不知算是高兴还是惊异。贺
楼胜朝他颔了颔首,示意他过去。
“昨天怎么没来上班?”对方倒是开门见山,也不避让他的目光。
看起来像是朋友间的谈话,不过谁又知道是不是。至少在单位里,他是他的上司。
“前天请过假了,有点急事。”这也不算撒谎,唐杰生讲得诚恳,“吃晚饭的时候忘记同你讲了,对不住。”
贺楼胜耸肩,表示算了。唐杰生没看见,只是看到他桌上一盒软饼干。
“早饭没吃?”贺楼胜伸手把饼干拿过来,直接递给他,“拿去吧。不过很甜,吃的时候多喝水。”
被人看破,也就不推辞了,唐杰生道了谢接过。刚想要走,贺楼胜在背后“哎”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叫他,唐杰生拧
身回去看,贺楼胜又不讲了。
“怎么?”半晌贺楼胜还是不说话,眼睛上翻,可也不让他走。唐杰生是急性子,耐不住了,终于问出声。
对方清清喉咙咳了两声,眼神方落到他身上,却不敢看他的脸。
贺楼胜也觉得很奇怪。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昨天……怎么关机?”
唐杰生先怔了怔,随即笑意却飞速地窜上眼角,问道:“你找我啊?”
贺楼胜白他一眼:“我找你做什么,莫名其妙。”
“喔。”他佯装委屈,像是被领导骂了似的,垂了头转身欲走。
“你给我回来!”
本来是想打电话给唐杰生问一些事没错,但却不知怎么开口。总觉得怎么说,语气都充满了道不明的暧昧。
况且他昨天关机做什么?和汪凡在一起?那他可以找汪凡求证,何必问他。
若不是和汪凡在一起怎么办?这么快就被他抓包,他该怎么说唐杰生?
当事人在一旁装可怜,背地里却在偷笑。
贺楼胜,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想那么多。他叹了口气在心中无奈地呐喊。
“这样,中午你有空没有。”最后他语速飞快地问他,“我请你吃饭,有事问你。”
“当然有啊。”唐杰生此时的表情像个纯真的大男孩,充满阳光和朝气,“贺经理请我吃饭,我怎能不赏脸。”
“那中午再说吧。”他向他摆摆手,示意现在他可以走了。
“回见。”唐杰生双手插袋,慢悠悠地踱开。
贺楼胜只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像是一尾被置在大海里的鱼,四周却依旧被罩着玻璃鱼缸——明明自认看得见的,也
能抓到,却只在四处碰壁,无限地原地打转。
第廿一章
一整个上午,贺楼胜的心思都在中午的谈话上,根本无心工作。员工薪酬调查的问卷写了删,删了再写,终归还是不
满意。到了最后连调查小组的名单都没有确认,已经是饭点。
贺楼胜甩了鼠标,用他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看向办公室的另外一边。目光却又与唐杰生堪堪撞上。他的笑是轻轻衔
在嘴边的,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悄无声息地自行抹去,但却始终都能散发出一种吸引人的光芒来。
他一瞬不瞬地看向贺楼胜,像是等待着什么。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贺楼胜脑中思考着这样的一个问题:如果他变成
了汪凡,他会不会喜欢唐杰生。
这种事当然没有答案。
于是他走过去,却没行到他面前。到了半路刚好是门口,便向他挥手致意,意思叫他过来。对方颔首应许。
“到底什么事,搞得神神秘秘的?”唐杰生凑到跟前,手自然而然地搭到贺楼胜肩上。态度倒算不上亲昵,只是因为
高了贺楼胜一些,立刻显得贺楼胜弱势起来。
贺楼胜白他一眼,冷冷想要拍掉那只手:“公共场合,注意形象。”
唐杰生没事人似的,手却还在原地不动:“形象?我的形象在前天已经被整栋楼的人给定型了。”
说起这件事,贺楼胜还是觉得窘迫。归根结底这事还是自己造成的,不好再发作,只好任由他去。
“孔瑶后来还找过你吗?”
电梯前面,见贺楼胜不说话,周围也没熟人,唐杰生随口找了个话题。但问出来了又觉得好像不合适。
“没有。”他以为对方话里有话,又追问一句,“怎么,她找你了?”
“倒是没有,不过有些其他的麻烦。”唐杰生叹了口气,又想起昨天那通非常不愉快的电话,觉得闹心,继续换话题
,“你昨天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开了门。两人跟着另外一些陌生的面孔挤进了那个狭窄的空间里。
“一会再说。”贺楼胜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渐渐变小,道。
唐杰生跟着贺楼胜,走走晃晃,最后竟然进了一家比较远的牛肉拉面馆。
全中国的牛肉拉面馆招牌几乎都写着兰州牛肉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总之三五块钱能管饱,对工薪阶层来讲倒还是
不错的选择。
进店里和老板娘说要吃什么,讲完后老板娘就高声朝师傅报告。拉面的师傅就在门口隔了个透明的小间,大家都见得
到面粉在他手里变成食物的过程。听完老板娘讲话,高叫一声“好嘞”,准备好的面团上扯几两下来,眼花缭乱地一
阵揉打拉提,面条就被丢进蒸汽缭绕的大锅里。不久功夫拿撩起来,盛到碗里端出来,老板娘再撒上佐料送到他们面
前。
“贺经理好派头,专程来请我吃面?”
眼见贺楼胜那碗已经送上,唐杰生却还是一再地说“看看”,并没点任何东西。
“你先吃吃看再讲。”贺楼胜把面推到他面前,给他一副筷子,“醋和辣酱自己加。”
唐杰生犯不着和他客气,大咧咧地接过尝了一筷子。
“这……”尝完之后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味觉,又喝了口汤,“一定是罂粟壳放多了,拉面店都放着玩意儿,所以才
好吃。”
“好吃就别废话,这碗归你了。”贺楼胜又叫一碗。
唐杰生边吃面边嘿嘿傻笑。
等第二碗送上来的时候,唐杰生的那边已经差不多块见底了。
“你认识董事么?”贺楼胜掰开筷子,拉家常一样问道。
喝汤喝得正在兴头的唐杰生被贺楼胜问得一窒,差点呛着,咳了好几声放下碗,看个精神病人一样地看他:“谁啊?
哪里的董事?”
“什么叫哪里的董事?”
贺楼胜一开始没明白唐杰生想要说什么,本能回了句。想了一下又回过神来,要解释,可唐杰生已又开了口。
“我们公司的董事?”他放下碗,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要是真认识,还用得着你把我招进公司么,真是的。”
贺楼胜叹口气,看起来他还是没有明白。
“我的助理,姓董名事。”
“哦……那个小青年,”他抬眼看看天花板,像是回忆了下他的样子,随后目光回到贺楼胜脸上,点了点头。
“不认识。”
“……”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讲什么好。
“是这样的……”两人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昨天下班后的事情讲给唐杰生听。
“你的意思是,你的助理被前台小妹倒追,然后他约那小姑娘去斯嘉丽喝酒,于是碰到了我们?”
“对,就是这样。”贺楼胜点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他怒火有点冒上来,“如果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吧,为什么会有人看到两个男人在喝酒,就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