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苏承暗暗吐了口气,过去把房门关了、回来之后又把放在床边的呼叫铃给扔到床头柜上,这才重新坐下。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尽,跟随着苏承的动作轻轻摆着头,等他坐下后、一伸手道:“书!”
苏承悻悻地把书塞到他手里。
“说!”
“说什么啊?”苏承不解地问。
“房子!”
“定金交了。”
方致新朝他竖起两根手指。
苏承挠挠头、想了想道:“一次性付款。”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很满意的样子。
苏承那个郁闷哦!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方致新又问。
“你是真的关心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还是实在太闷了、逮着个话题都很感兴趣?”
“后面那个答案。”方致新很正经地道,同时又竖起了两根手指。
苏承没辙地大声答道:“打算先叫人收拾一下,然后尽快搬进去。”说着,他掰下方致新的中指、接着道:“具体时间得看什么时候签合同。”又掰下了他的食指。“方致新先生……”为了怕他又来问什么无聊问题,他抢着道:“刚才我听医生说你肺部感染还没好、淋巴系统也有炎症、身体里的白细胞水平还很高、胃口也很差……你怎么还有心思问我房子的事啊?”
“无聊啊!”方致新耸耸肩。
“咝……”苏承后仰了一些,皱着眉又上下看了看方致新、再次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发现生了一次病之后,你好像有些变了!”
方致新一挑眉,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变得……爱搭理人了!”苏承斟酌着道。
“切……”
“为什么忽然想到叫我搬到你家住?”再抢先。
“你……”
“你不是这样好心的人啊!”苏承道出了自己的困惑,紧跟着又道:“不过,今天下午的话我说得过分了,我很诚恳、很发自肺腑地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一定得原谅我!”
“苏承!”方致新受不了他的先发制人的战术了,另外也是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京味儿越来越浓,他听起来很吃力。
“再问最后一句,接下来就随便你说什么话题、再无聊我也陪着你聊!”苏承用力地竖了一下手指。
方致新蹙了一下眉、默许了。
“到底,为什么,要我搬到你家去住?”苏承紧紧盯着方致新、一字一顿地问着。
方致新扯起了嘴角,反问道:“你的房子已经买好了,有必要再知道答案吗?”
“有!”苏承很肯定地点头。
“哦?”方致新挑起了眉。
“方致新,我知道你是个不说谎的人。”苏承不甚满意地暼着他道:“遇到你不想说的事儿,你就会用一大堆问题来搪塞、或者用一些小事实来掩盖大真相。”看到方致新的眉挑得更高的样子,他的心里有些没底、但是依旧继续自己的分析:“我不知道你是专门拿这一招来对付我呢,还是对谁都这样?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想你真的有很严重的trust issue。”
方致新的嘴角扬了起来,扇了扇睫毛道:“Bingo!”
苏承并没有被他的小花招迷惑住,坚定地道:“你大发慈悲也好、难得正直一次也罢,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方致新收敛了笑意,“真的想知道?”
“嗯!”
“真相往往很伤人。”
苏承怔了怔,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嗯”了一声。
“事情已经过了、你的新家也已经买好了,何必还要知道?”方致新一脸不解的样子。
苏承不耐烦了,皱着眉低喝道:“别废话啰嗦的,麻烦你快点、给个痛快的!”
方致新的嘴角又勾了起来……连他自发觉自己今天有点反常、都反常了一整个下午了!“我女儿很快就会跟我一起生活了,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帮我照顾她一段日子,等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再说!”
苏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怎么推都推不回去。
不是说他在期望什么雷人的狗血情节,只是方致新这样的答案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其实他还真的没“意料”过什么,因为这个“意料”的对象太花样迭出了、根本不在常人可预测其行为的范围之内。
他之所以失望是因为方致新的用词:合适的人!这是一个客观到冰凉刺骨的评价。是啊,首先他是个视力、四肢健全的人,还精力旺盛;其次,他是个医生、曾是个医生;再次,他是个很有爱心的人、特别喜欢小孩子……否则干嘛一不小心就打主意到儿童医院上面去呢?最后,他是个单身的、碰巧又是个gay的男人……还能在方大少爷无聊的时候充当床伴!
想清楚这些细枝末节之后,苏承生气了!满腹哀怨地盯着方致新,可是一时间却找不出驳斥或者教训他的话。
“真相往往很伤人的,苏承同学。”方致新低低地说了一句。
苏承这只气鼓鼓的洋泡泡开始漏气了。
方致新的嘴角又勾了起来,轻轻抬手朝房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谢谢你来看我。我不会有事、也不会掉一根汗毛,你放心。”
苏承的眼珠转悠来、转悠去,重新给自己打气、谨慎地酝酿着一肚子要说的话。
方致新没有再催他,反手把背后的枕头往下扯了扯、深深地靠了进去。
“方致新,你这一辈子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吗?”苏承开口了。
方致新闭上了眼睛。
“那在你的有生之年、爱过什么人吗?”苏承又问。
无动于衷。
“你缩在你给自己打造的盔甲里太久了,久到忘了什么是温柔、忘了怎么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情和需要、更加忘了你也是个需要人关心和爱的凡人了!”
铁板一块。
“你更加忘了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请求他人的帮助。”苏承没把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性放在眼里……因为他的这些评价并不需要方致新的肯定或者否定。他说得很慢、尽量把音量控制得不高不低,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满腹的怒气释放出来……毕竟方致新在生病。
依旧毫无反应。
苏承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方致新?”沉声低唤。
没有回答。
“你……”苏承看着他纹丝不动的睫毛、恼了,“你TM不会给我睡着了吧?”
方致新轻轻“嗯”了一声、睫毛动了动,低声道:“看来你在我这儿受了不少委屈啊!”
“呃?”苏承一怔、更恼了,嚷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在说你的事儿,跟委不委屈有什么关系?!”
方致新的嘴角勾了勾,过了几秒钟才问:“医院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呃?”苏承对他突然转变的话题没反应过来。
“有眉目了吗?”
苏承抿着嘴唇不吭声。
“你说过有问必答的!”方致新懒洋洋地提醒了一句。
“还没有,很麻烦……”苏承心不甘、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
“嗯,开医院是很麻烦的。”方致新轻轻点了点头,“慢慢来。不用急着证明自己的价值,你大哥或者你家里人应该不会逼你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成绩的。”
“谁TM……”苏承的嗓音陡然高了起来、不过瞬间又平复了……他意识到这还是在医院、面前的也是个刚刚恢复一些的病人。他用力喘了两下、心情纠结地控诉道:“方致新,你又来耍声东击西的的花样了!”
方致新也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浮起了一个微笑,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余洁姐叫我在这儿看着你的!”苏承斩钉截铁地道:“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试试!”苏承掀了掀嘴唇。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不再出声,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便不动了。
苏承撑着眼皮看着方致新本就不好、现在又被雪白的床单和被子映衬得更加惨淡的脸色,以及陷在枕头里、看着都觉得薄了一层的肩膀……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
病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方致新无奈地开口道:“苏承,你真的可以走了,我不会有事的。”说着,他举了举右手做发誓状。“再说,等一下吴阿姨和陈叔叔会来……你放心吧!”
“不走!”苏承果断地摇头。哼,我偏不走!
方致新叹了一声、有些滞涩地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苏承……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还是少招惹的为妙!
3-3
一个多星期之后,苏承新家的合同签好了。又一个多星期之后,他搬入了叫人重新粉刷过墙壁、家具全都到位、彻底清扫过一次的新居。
然后,要过年了。
方致新在苏承搬家的那一天出院了,是被他从欧洲度蜜月归来的弟弟和弟媳接回家的……余洁说的。她本来是叫了苏承一起去接他出院的,不过又临时打电话给他取消了。于是苏承便按照自己的原计划,把所有的行李分两次塞进车里运到了新家。
在此之前,他曾到医院去探望过方致新两次。可是大概是因为前一次他的病理分析造成了什么负面影响,所以第一次去的时候,和方致新处得颇有些尴尬……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而方致新么……反正他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再加上还有点体虚,就问了问他新家的情况和医院的事、除此之外几乎没怎么开过口,所以也实在看不出他是不是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很不巧地碰上了那个被余洁视为罪魁祸首的Rosette在病房里与方致新大吵大闹,于是他没进去。从在紧闭的房门之外听到的片段来看,方致新大概是宣布了他对Rosette的“判决”,引得她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哭喊和砸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闯入的为妙、便揣着满腹的疑惑、悄悄地走了。
这一走,直到过完年、他才再次见到方致新。
回家过完年之后,苏承带着妹妹苏颖一起回了上海。她对他的小窝很感兴趣,非要以半个女主人的身份亲临视察一下,以女性和设计师特有的眼光看看还有什么细节需要添置的、顺便再给他鼓捣鼓捣露台上的小花园。
苏承觉得生生拆散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很不厚道、本想叫妹夫尹恪诚一起来的,可是苏颖说他们兄妹俩都好久没有独处过了,他一寻思、也对,于是就算了。后来想想大概是妹妹生怕他这里的条件不适合尹恪诚的出入,所以才不带他的。
苏颖第一次踏进哥哥的小窝时,脸上便现出跟他当初一样满意的神色,四下转了一圈后、笑嘻嘻地一拍手、揶揄道:“哥,这个房子的风水不错,我觉着你住这儿肯定会交桃花运!”
苏承的脑子里闪过方致新的影子,悻悻地白了她一眼,把她的小旅行箱往沙发边一放,指了指露台花园道:“那儿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弄出个修身养性、浮生偷闲的小天地来!”
苏颖拉开阳台门出去了,在左右两边由长方形塑料花托砌出来的小小花畦间逛了一圈,又弯腰翻了翻干枯碎裂的泥土,冲他扮了个鬼脸。
“怎么,不行吗?”苏承也上了露台。
“行是行,不过这两天得先浇水、松土,再买点营养液来好好养一养泥,然后才能种上花草!”苏颖拍了拍沾了灰尘的手道:“我可是把秦姨的不少心肝宝贝儿们给你带来了,她还把那些种子一包一包地给你分开包好了呢,不整出个名堂来可对不起她!”说着,她就在方寸之间指指点点起来。比如,这儿种蔷薇、来年就能爬上露台边上围着的栏杆;一边的角落里去买一棵小樱桃树种上、三四月间就能樱花飘摇、七八月里又是樱桃累累;另一边的角落里置一个青花瓷的大水缸、挨着水龙头放着,飘上一两株睡莲、再放养两尾锦鲤;而靠近阳台门的位置放一套白色的镂花小桌椅、头顶加一把深绿色的吊伞,供苏承在室外吸氧时用;而其间的所有花托里都按照四季分布、种上各种花草……
苏承双手插在裤兜里,兴致盎然地听着妹妹头头是道的描绘、眼前已是一片草长莺飞的美景了。
苏颖回头看看眯着眼睛、笑得五迷三道的哥哥,也“噗哧”一声乐了。“哥,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说着,她抱住苏承的手臂、叹道:“我发现你变了不少。难道上海这么能历练人?你才在这儿呆了没几个月、就变得一副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样子了。”
苏承斜睨着她、嗔道:“我这是成熟!你以为谈生意的时候我还能跟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一样、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唉……”说着,他也叹了一声、笑意全没了,轻轻揉揉苏颖的脑袋道:“我现在才知道大哥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了……真是难为他了!”
“哥……”苏颖仰起头看着他,“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嘛!大哥和爸爸不是都说了、即便是不成也没什么大损失,反正还没真正投资呢,以前的花费就当是给你上了一堂生动的入门课而已。”
苏承苦笑了一声,按着苏颖的脑袋放到肩上,低声道:“这个入门课的学费可贵了点儿吧?以前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苏颖暗暗吐了吐舌头,又仰起头问:“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后悔吗?”
“后悔……倒也不至于。”苏承看着对面的砖红色屋顶、慢吞吞地道:“说来也奇怪,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做了好几年的实习医生,照理说我该是对以前的生活念念不忘的,可是……哼哼,现在回想起来只不过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嘿嘿,那是因为你年青、再加上适应能力本来就强呗!”苏颖笑着抱着苏承的胳膊晃了晃,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怕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岔开话题问:“哎,我听大哥说那个余洁姐是个特有意思的女人,方便见见吗?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嗯,没问题!”苏承也笑了,捏了捏苏颖的鼻子道:“先警告你啊,人家余洁可是男女通吃型的,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个结过婚的闺女!”
“哎哟!”苏颖一把拍开他的手嗔道:“至于嘛!你妹妹我又不是没开过洋荤的主儿,我倒不信真能着了一个已婚大姐的道儿呢!”
苏承忽然有了个恶作剧的主意,想着想着就嘿嘿笑了起来。“我给她打电话去。我搬来之前她就说要给我开个暖宅派对呢,正赶上过年、也就没弄,要不我们把家里收拾收拾,请他们夫妻俩……来做个客?”他想到了方致新……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呢?他的女儿有没有和他同住了呢?他是不是已经找到“合适的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