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我伤害了两个人的同时,无疑也伤害了我自己。我一无所得。
我在兆磊的屋子里,给少杰写了一封长信,放在信封里封好,托余妍转交给他,之后,告别了吃喝玩乐两三载的朋友
们,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再也没有回学校找过少杰,可我的心里没有停止过一天去想他。睡觉前,睁开眼,抽支烟的时候,总是冷不丁地想
,他现在睡着,还是醒了?是开心地笑着,还是一如高一初识那段时间一样,一脸忧郁呢?是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上
课,还是又在兆磊那里玩闹?
22
高考前一天,我打电话到兆磊的房东在学校门口开的商店里,让他帮我叫兆磊过来,二十分钟以后接我的电话。二十
分钟后再打过去,兆磊听到我的声音很是激动。
“我不知道是你电话,要不就叫少杰也过来了,他现在就在我们那儿,要不,我这去叫他。”
“别!我没想着打电话找他。”我嘴硬,“他准备得咋样儿了?”
“谁知道呢!这小子几乎没去上过课,天天跟着哥几个瞎混,谁也管不了他。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相信考上大学没
啥问题。”兆磊说。
挂上电话,心情好了很多,似乎只因为听到了少杰身边的人说到了“少杰”两个字。
暑假里,少杰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更别说来找我。八月下旬,志强和兆磊来我家找我,我让堂哥一个人对付着盯
车,自己留在了家里,陪他们喝酒聊天。
“咋没叫少杰一块儿来呢?”喝到有点眩晕时,我问兆磊。
“少杰考上了大学,忙着请客、串亲戚呢!”兆磊说。
“哪所大学?”我总算欣慰,高兴地问。
“好像……是理工还是工业大学吧,反正是在北京。”志强说。
“请你们俩喝酒了吗?”我笑着问。
“当然请了!呵呵……”兆磊答完,又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不自然地对我笑笑。
我不禁怅然,心里暗暗恨起少杰来,更难受得分明。
“辉哥,你们俩到底是咋着了?好兄弟有啥别扭过不去啊?”志强问我。
我说什么呢?我说我和少杰曾经无数个夜晚激情澎湃、可后来我为了许蔚结束了那一切、让少杰为此伤心绝望了吗?
说我和少杰爱得不堪一击又难分难舍、不堪一击是因为掺进了太多我的世俗、难分难舍是因为终究黏附了更多我的痴
狂吗?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脆弱!
“还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许蔚。”我无耻而又虚伪地应和道。
一直到国庆节,到我终能确信,少杰已经身在他北京的象牙塔里了,我才打算绝望,我才愿意承认:少杰真的不会回
来找我了。可我仍然无法停止地,彻夜想念他。我每天都会怀念起那些过去,那间小屋,那间小屋里有过的柔情和激
情,那些点点滴滴的感动和只只片片的乐趣。
那段时间里,我学会了思考,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静静地思考很多事情。
我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少杰,——我终于承认我爱少杰了,可我写信,但凡那是任何一个别的男孩而不是少杰的话
,我一定不可能爱上他。我还思考着,少杰为什么没有和陆勇发生过我们有过的那些事,我想少杰在陆勇面前比在我
面前有着更多的矜持,也许少杰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一份弥补空缺的寄托,而对陆勇,才是真正毫无保留的爱。
想到这里,我总会心痛,难过。我企图因此而恨少杰,好去认定,这份少杰不经意间给我带来的折磨,足可用来抵偿
我给他带去的那份被认为是蓄意的莫大伤害。
爸妈对我说,有人介绍对象,问我要不要去见面,我坚决地告诉他们,绝对不去。他们便问我准备做些什么,我忽然
就想到当兵。陆勇当兵以后,少杰对当兵的人满心崇拜,他不是还能听着军营民谣流出动情的眼泪吗?对!我就去当
兵,还要学军营民谣,然后,穿着一身军装,去找他。
我就此下定了决心,当年冬天就要去当兵,于是家里人开始为我四处联系。
十三 天各一方
23
11月的时候,陆勇和邵宇复员了。
陆勇告诉我,当兵很苦的,特别是新兵时候。我拍拍胸脯:“做男人还怕这个?”他笑笑,拍拍我的肩膀说好样儿的
,要我临走前通知他。
去部队的前一天,由于第二天一早要从县城里出发,我就住在了县城里的叔叔家。傍晚,我去找陆勇。我穿着肥大的
军装站在陆勇家的院门外,对陆勇说外面还有兄弟等着,所以不进门了,要他随时准备出发。他却诡秘地笑笑,说不
急不急,说着时,从房间里拉出一个人来,竟是少杰!
我差点以为是在梦里,抑或只是错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勇回屋换衣服的时候,少杰微笑地走过来,轻声埋怨道:“咋也不通知我一下呢?”
我随即才意识到,这时候自己应该笑的,于是笑着回说:“你上学走时,不也没通知我吗?”
我还想说,你真他妈的狠心,但我怕我说下去的话,会忍不住想哭。
陆勇,少杰和我,并排走在街上。陆勇惊奇地发现了什么似的说:“瞧咱们三兄弟,一老兵,一大学生,还有一新兵
蛋儿,绝佳组合啊!”
我当即搜索记忆,去回想有过的类似场景。那时候谁也没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心事。
陆勇说,他在部队里喝酒喝伤过几次,现在胃里有病,对酒精特敏感。少杰便说,我替你喝。我忽然听着来气儿。你
丛少杰能喝吗?两瓶啤酒下肚就他妈脸红了,你还替人喝?你要是真能喝,咱哥俩今儿个对瓶吹,咋样儿?
我恨,我烦,我难受。只要有陆勇在,少杰就总会这么地伤人!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的,还是纯属无意,我心里怪怪地
,倒希望他是存心如此。
少杰还真是说到做到了,每次陆勇输酒,他都会一饮而尽。
记得高二高三时,你让他喝口酒,简直跟要他命差不多,现在却这么痛快!你有啥心事儿吗,兄弟?你丛少杰有啥心
事儿,能比我何要辉更加难受?你是不是真的对陆勇爱在心底却有口难开?过去你为了得以解脱,把我当成了感情上
的寄托,替补,依赖,现在陆勇在你身边,你就不再睬我。你这样来折磨我,我他妈的又能比你好过到哪儿去呢?
要喝是吗?谁不会喝!我一时错乱,竟然举起一瓶白酒灌起自己来,陆勇和兆磊一阵惊异,慌忙夺去了酒瓶,问我怎
么了。我说什么呢?我说我承受不了少杰带给我的折磨吗?我只是一个虚伪又懦弱的男人,一无所有,还拼命在乎太
多的失败男人。
“今儿哥儿几个聚在一起,我高兴;明儿哥儿几个天各一方,我难受。不醉,我睡不着。”我虚伪地信口胡诌。无意
间掠过少杰的脸,我察觉到他正望着我,那双眼睛晶莹剔透,几乎要散开一道涟漪来,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几
下,似乎又要煽起情来了。
你丛少杰,终究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个倍受折磨的男人熟视无睹吧?你他妈的也开始内疚了吧?
我太想哭了,可我拼命控制着自己,最后居然放声笑出来。
我们继续喝酒。我很快烂醉。我没坐稳,一下子歪倒在地板上。陆勇跑过来扶起我,对众人说散场吧。我就知道,全
场人都不省人事了,陆勇还会是最清醒的一个。
兆磊扶着我,回了我叔叔家。我听到少杰在身后吐酒的声音,我听到陆勇捶着他的背对他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让
你替了!”
陆勇,你不知道的事,又何止这些呢?
我躺着,酒精在胃里翻腾地难受,胸口,也在隐隐地痛。
陆勇走过来,蹲在床边,向我道别。
“少杰吐酒了,我没让他过来。他请了假,特意从北京赶回来送你,也算够意思了。咱哥仨谁跟谁?不过是小别几年
,想想我走那阵儿,不就像是不久前的事儿吗?来日方长,以后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我走了,啊,好好休息,明儿
一早我来送你上车。”
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陆勇离去的背影,我再难抑制内心的伤感,泪水忽地钻出来,顺着眼角,流向鬓角和耳根
,甚至灌进了耳朵里。我终于理解少杰在陆勇当兵走时的眼泪了,是为生离,不为死别,却还是那么教人心痛不已。
我不知道少杰是不是为了见到多年不见的陆勇,才借口为我送别而专程从北京赶回来的,我总是在猜想自己所不希望
的一切,似乎还嫌自己痛苦得不够。
那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也许是积累了很多年的缘故,泪水一经释放,久未停歇。
我无可抑制地想着少杰,精确到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他的嘴唇,每一处我都应该比陆勇更熟悉,可是现
在,每一处都要比陆勇离得更远。
今天,他们两个差不多都喝高了,如果陆勇梦见了余妍,错吻了少杰,他们会不会乘着酒意,将错就错地发生我和少
杰之间的那些事呢?一旦发生了那些事以后,陆勇会不会也对少杰难舍难分起来,以至产生我对少杰这样的依恋呢?
如果一切正如我所猜测,他们当真算是两相情愿、终成眷属了,可我呢?我该怎么办?少杰又该把我放在怎样的位置
呢?
我一直自信,自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到头来,却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好像要一次性地把眼泪流干。
也罢也罢也罢!给我一个不得不的借口,和一个了断的理由吧!我不想再这般煎熬下去了。
第二天远离故乡的路上,我发了疯一般去想,此刻的少杰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给陆勇讲那个只会说“没有”的傻瓜
呢?他们是躺在陆勇的大床上讲呢,还是坐在陆勇家的客厅里讲?陆勇恍然大悟后,会不会也像曾经的我那样扑向少
杰呢?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陆勇到底会不会和我一样傻了吧唧地回答“没有”,我更不知道少杰究竟是不是在讲
。
到了部队,想到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翻过一道墙就能找到少杰了,我这心里,忽然阵阵刺痛。
十四 噩梦终来袭
24
三个月的集训里,我不要命似地训练。我总会想到少杰,想到他对军人的仰慕,想到我们之间的不了了之,想到陆勇
作为军人,带给他的那份自豪和感动。
集训过后,我写信给陆勇,索要了少杰的地址。
拿到少杰的地址以后,我按捺着激动的心静静坐下来,给少杰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我无法更多的思念。少杰很快就
回了信,开篇就是“辉哥我想你”,看得我浑身上下无处不为此而激动。少杰在信里为他着意的冷漠道了歉,我为自
己证实了,少杰真的是故意冷落我的,那是因为他恨我,那恨,无疑源自于爱。少杰的信不长,还夹了一张照片。照
片上那个阳光可爱的大男孩,是我的至爱。
少杰频繁地写信给我,邮票总是倒着贴,战友们告诉我,那表示“我爱你”,害得我必须得藏好他的每封信和每张照
片,生怕暴露了他的真实性别。战友们相互挤眉弄眼说,那是我如花似玉的老婆。
我一直羞于向少杰写出那句“我爱你”,我在信里仍然和他兄弟相称,我自以为我对他的爱足以让他心知肚明。可少
杰在一封又一封的信里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大哥,他们带少杰旅游,给少杰买名贵礼物,让少杰受宠若惊。
他还说他认识了一个在北京当兵的年纪一样大的兄弟,又高又帅,对少杰甚好,现在正准备考军校呢。少杰由此鼓励
我,也去报考军校,我告诉他,你哥我没那本事,为这,少杰没少骂我。
我隐隐觉得,少杰认识了那么多人,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暗忖像北京那么大的城市里,同性恋的人会不会更多?
会不会有什么场所或者工具,能促使每个这样的人认识并走到一起呢?不然少杰怎么会认识那么多同学以外的男人呢
?然后我强迫自己去相信少杰的社交能力,去相信少杰的好人缘足以让他拥有那么多的朋友。
25-26
通过亲戚的关系,当兵一年后的那个冬天,我就获准回乡探家,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少杰放寒假。那是我一生中最
难忘的时光,为了和少杰在一起,我甚至不愿意放弃任何一天假期。
我从兆磊那里得知,在县城里学电脑的志强正在租用我先前租过的那个小屋。于是我找到志强要来了钥匙,拉着少杰
去重温旧梦。
“你还带我到这里来?!”少杰佯装一脸愠色。
“咋啦?好回忆以前的美好时光啊!”我坏笑着说。
“可我总是想起那晚你打我的时光,还总是想起你在这儿和别人翻云覆雨过,咋办呢?”少杰也是一脸坏笑。
“你就不会想想那些高兴的事儿?”说着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少杰。
就像末日前的重逢一样,争分夺秒,一刻也不想远离。
“你爱我吗?”轮到我问少杰了。
少杰一脸诧异,疑惑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说话啊?”我急切地问着,抱着少杰不放。
“我问你在先,是你不回答我在先啊。”少杰笑了。
“那好,我现在回答你,我爱你。爱在先,只是确认在后。”我说。
“那我也等到1.5年以后确认完了再回答你呗!”少杰依旧笑道。
“可当初你问我的时候,自己都没确认好吗?”我真的有点急了。
“可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了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你没听过吗?”
忽然发现少杰学得很会笑了,让我拿不准他笑着时候说出的话,到底有更深层的含义,还是本身只是玩笑罢了。总之
我必须要在此刻把一切证实,我不想再一次错过多年。
“认真点儿行不?好不容易我现在啥顾虑都没了。”
少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送来了一个长长的吻,然后说:“我告诉你了!”
“我怎么知道你亲这一口代表什么啊,我很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靠!服了你了,非得那么肉麻啊,行,——我爱你。”少杰说。
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少杰。少杰怔了片刻,随即也抱紧了我。
我想于我来说,少杰日记里提到的此生无憾之时,应该就是此时吧。
我告诉少杰,我学唱军营民谣了,接着就唱了那首《少尉的初恋》。我和少杰的假期里,一同和陆勇、兆磊重复了很
多中学时的旧事,一起唱免费的卡拉OK,一起喝酒聊天,一起熬一个通宵打一轮升级,一起去旱冰场里滑旱冰……
27
寒假一过,我恋恋不舍地回了部队,少杰则回了学校。
我的生活出奇地有滋有味起来。我开始幻想自己和少杰未来的种种,我们也许会结伴流浪,也许会归隐山林,或者就
找个别人的城市定居下来,总之要狠下心来离开身边的这些人,我知道,我的爱情和别的情感,根本不能两全。自从
有了少杰,我几乎从放荡浪子化身成了浪漫情人。
我把我的浪漫遐想写在了寄给少杰的信中,满满三大篇,累得满头是汗。可少杰迟迟没回。
28
等少杰的回信时,接到了家乡打来的电话。
“哪位啊?”一不小心说成了普通话,我以为电话那头的人要骂我装逼呢,可是之后良久,对方仍然还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