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逍遥 下——枯目

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绕过小片的梅花林，秦淮抬头看着小楼上开着的门，一时愣住。楼上一个白影，恍若那日，屈展立在月光下看着楼外

的夜色，清冷沉静。那一身轻薄的中衣轻轻飘飞摇曳，清瘦的身躯摇摇欲坠一般倚着楼角。

秦淮狠狠甩了甩头，再回头看去，哪里还有屈展的一点幻影？秦淮自嘲的道：“你现在想着他又有什么用？看来是累

糊涂了……”

萧博弈站在雪里，远远看着秦淮走来，对他笑了笑。他披着雪狐披风，是别拍送来的，一直也没用过，秦淮总怕萧博

弈冷着，便派人送来，没想到……还挺合适。

“你怎么出来了？这么大冷天的，在屋里呆着才是。”秦淮拉着他往楼里走。

萧博弈脸上有些不悦，却还是跟着他进了楼里。沏了茶倒上，萧博弈坐到秦淮身边问：“今天怎么有空？”

“就是想过来看看，过的还习惯吗？”秦淮哈哈笑着。

萧博弈一看便知他有话要说，放下茶杯看着秦淮。秦淮心虚地笑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我是有事想告

诉你，有关昭阳的。”

萧博弈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心里暗暗做了心理准备。

“昭阳选择了报仇，亲手杀了紫阳，现在不知所踪。”秦淮看着萧博弈，一节了当地道。

萧博弈一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讲话。秦淮有些担心地搂着他的肩，意图安慰。

萧博弈摇摇头低声道：“……昭阳不会选择带小玉走，所以……他才想要小玉恨她。这样，小玉便可以安心留在冰岛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会选择和紫阳对决。”

秦淮吃惊的看着萧博弈，原来这些，秦昭阳早就想过，而萧博弈也老早就知道……秦淮点点头。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了，周围一片雾蒙蒙的。萧博弈推开窗子，秦淮看着他立在窗边，心里升起一丝难言的悲伤，他走

过去，站在他身边，两人默默看着窗外，再没有开口。

直到萧博弈伸开双臂，将秦淮紧紧抱住。雪狐披风掉落在脚边，秦淮惊讶的看着萧博弈，他一点点缠上来，蜻蜓点水

一般的吻落在秦淮唇上。秦淮展臂抱住身前的少年身躯，低头在他耳边道：“不要再这样了。”说完轻轻推开他，俯

下身捡起脚边的披风给他围上。

“其实，我不介意……你抱我。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身为男子，同样的身体有什么样的吸引力，可以让你这么执着。

”萧博弈声音异常平静。

秦淮转身道：“这不是身体的问题。我现在很乱，在我接受这一切之前，你要我用什么心情面对你？你要我把你当成

什么？朋友？爱人？还是床伴？”语气中带着焦躁和愠怒。

萧博弈没有想到秦淮会这么生气，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许久，萧博弈才点点头，回道：“如果没有他，你会选择

我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秦淮心里五味陈杂，可是他回答不了，感情的事最是教人头疼，他明明不想纠

缠于此事，可是又不得不面对。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或许谁喜欢谁，根本就只是一场笑话。

“我明白了……”萧博弈看着秦淮的脊背道，声音依旧平静。

秦淮回过头来看着他，点点头道：“给我时间证实我已经留不住他了，但是现在，我相信他会回到我身边。”

萧博弈点点头，心里想着：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温柔的人？又哪里有比你更残忍的人？

第三十四章、双年

冬天持续了很久的样子，这让一直讨厌人间界寒冬的屈展异常难受。他还记得小时候，师父鞭策他练功，坐在雪地里

三天三夜。修道之人懂得调息之道，半月不吃不喝也不会怎样，可是在雪里仍是觉得煎熬。

他住的小屋从来没有暖炉，每日打坐练功，无人问津，只有师父偶尔来看看他的练功成果。

那真是冷透了的回忆。可是他又有一种从来没有见过冬天的错觉，那里四季如春，遍地花海，平静安然，无聊得吓人

。那是他还是尚央的时候的回忆，如此平淡……可是屈展从前从来不知道乏味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怎样才算是不乏

味，他也完全没有概念。

他又想到那个醉人的怀抱。这样的雪天，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以为早就该忘了的人，现在夜夜出现在梦里，时时出现

在脑海。

“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核植无声的出现，屈展倚在一棵干枯的老梧桐边发呆。

屈展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脚下的雪，摇头道：“当日为什么不动手取出秦昭阳身体里的那一半万灵之书？”

“因为不想让一切这么早结束，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核植白得诡异的脸上泛起笑意，伸手将屈展拉进怀里，“

有人找你，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找到这里来，可是我觉得很有趣，你不想去看看吗？”

屈展毫不留情的推开核植纤细的手，皱着眉看着他。核植收回的手，对着身后摆了摆。顿时不知从何处出现两个天兵

，压着一个男人出现在雪地中间。屈展着实有些吃惊，看着被狠狠按在地上的陆定秋面色冷得吓人。

陆定秋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雪地中立着的两位华服男子，这才认出屈展来。屈展变了些，原本束着的头发放下来，头顶

戴着紫金华冠，别着玉簪。额际上显现的金色印记绝不像是画上去的，那印记又与身边的美貌男子稍有不同。

“屈展！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跟我回去见师父，他们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全都不信！你怎么可能离开太清殿？简直

是笑话！”陆定秋大叫。

屈展冷冷看他一眼，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立刻离开。”

核植玩味的看着屈展冷峻的面容，在一旁静静看着。只听屈展挥手命道：“将他送走。”

陆定秋大叫，死命挣扎。“屈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要与我们为敌？”

屈展冷笑一声，不悦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你还敢来？”

陆定秋依旧不死心，被架着双手仰着头道：“就是你身边这个家伙，杀掉太清殿弟子盗走神剑！屈展！不管你是为了

什么，我今天一定要将你带回太清殿！”

屈展道：“那是绝不可能的。”屈展挥手，陆定秋身边二人便伸手将陆定秋抓住带了开去。屈展默然收回视线，转身

对核植道：“早晚都是一样……现在的日子，才是煎熬。”说完，向着身后的别致小院而去。

核植似乎低估了自己的弟子，眼下秦昭阳的行踪已经成了一个谜。

看着摇曳的烛火，屈展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屋外。雪还在下，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征兆。知道那人还在这座凤栖山

庄外守着，屈展叹了一口气。

“到屋外去，把那人带进来。”

不久，一个天兵抱着冻僵的陆定秋进来，屈展命人将他放到自己的榻上，凤栖山庄原本就有侍女，可是屈展向来不喜

他人近身，所以吩咐人过来照顾陆定秋已经是片刻之后的事。屈展叹息一声，心里想着的却是些别的。

由于侍女在屋里点上了暖炉，屈展实在不习惯，便干脆离开，谁也没有告诉，独自在雪里御剑。

屈展落到地面，看着眼前一半已经被冰封住的潭面。他一路向左走，脚步缓慢，雪落了一肩。屈展没有感觉到寒冷，

或者说，他没有把心思放在寒冷这种感官上。

衣衫很薄，透过胸襟，屈展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着眼前的雪地，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山洞。他迈开步子推开洞口的积雪

，钻进洞里。

洞里很黑，屈展找了些枯枝生起了篝火。洞里顿时亮了起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肌肤之亲的地方。那时候觉得很荒唐的事，现在却历历在目。屈展不由笑了笑，看着洞内的一堆干草

。屈展坐到草上，不顾尘土弄脏了衣摆，对着篝火闭上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昨天小爷我做出这么大牺牲，你身体里的蛊也没了，况且你受蛊毒蛊惑，一时忘情也是没办法。

所以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但那件事，就这么算了，再也不许提起！听清了没？”

“原来秦兄是这么随便的人。”

“你说什么！他奶奶的！好心没好报！难道小爷还要像女人似的哀悼自己贞洁不保？简直是笑话！”

“算我倒霉，遇见你这么狼心狗肺的。”

“你去哪里？”

“不要你管！”

“……”

“我不走，身上难受，我去洗洗就回。”

“好！如果你输了，就脱光衣服绕着太清殿大殿跑一圈。”

“等你赢了再说！”

“不公平！你搞得我浑身疼，特别是屁股！现在又趁人之危，还不赶紧松手！”

“事前可没说。你输便输了，还想抵赖。”

“好好好！我认输！我认输！快放手，要断了！”

……屈展睁开眼，他伸手摸了摸面颊。他诧异的看着手指上的湿润，心中微苦。这是眼泪？

整整一夜，屈展都呆在这个山洞中。

回到栖凤山庄，屈展便见陆定秋等着自己。这人向来死缠烂打，屈展自是知道，所以不说清楚便难将他打发走。屈展

索性坐到桌边，等着陆定秋开口。

陆定秋喜上眉梢，坐到屈展身边道：“你总算回来了！昨晚是你将我带进来的？其实你也不是真的冷淡。”

“废话少说，要么立刻离开，要么就说清楚，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屈展直截了当开了口。陆定秋连忙住了嘴，知

道屈展想打发他走。

“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离开这段日子也发生不少事。既然你要离开师门，一定有不得了的原因。你

不呆在太清殿，我又怎么可能安稳留在那里？所以就拼命找寻你们的行踪。其实，我开始不信你的身份，可是想到你

平日的样子，又觉得你不像是这凡尘里的人，所谓惊为天人，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人逍遥懒散，难得想要弄

清楚什么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做这一切？”

陆定秋说着，一直说完，没有停下。屈展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离开太清殿，过你想过的生活。”

陆定秋定住，看着屈展说不出话来。屈展冷清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过是为了死，才做这一切。而你，还有半生可

以逍遥。”

陆定秋被这样一句淡然的话震住，他说不出心中到底泛起了什么样的感触，他看着屈展淡漠的脸颊，一度觉得看到了

一抹无奈，可是又觉得从来没有任何感情出现在那张俊美沉静的脸上。

陆定秋走得很干脆，也没有再追问任何事。

瞬息经年，转眼便到了第三年的夏天。短短一年半，整个武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仙师驿馆的数量大大减少，原

先支撑修真界乃至整个武林的太清殿，玉虚门以及狐仙居淡出江湖。

“小二！来五斤牛肉，十斤高粱酒，再随便上几个可口的小菜！”来人啪的一声将兵器放到桌上，大声道。

小二眼见来了几个玄衣男子，衣袖上绣着金色的莲花，辨认出这群人是什么来历，连忙上去好生招呼着，倒了茶便去

端酒。

进来那人眼角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看起来倒是有些吓人。那人摇着头对身边人道：“听说这次无量山上的群雄大

会，承天剑阁的人会过来，说不定还能一睹剑尊的圣颜。”

身边二人笑着道：“就连北方护法都只见过一面的人，只怕咱们还不够分量。”

“说的也是！”这时小二端来酒菜，“来来来，喝酒喝酒。吃饱了还要赶路。”

秦淮往萧博弈碗里夹菜，这里的酒味道还不错，秦淮仰头又喝了一杯。萧博弈见他喝得多了，摇了摇头道：“吃饱了

还要赶路，别光顾着喝酒。”

秦淮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在山上哪有酒喝？赶路自然是要赶的，就自然也是要喝的。”

萧博弈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看着秦淮喝酒。秦淮连忙道：“吃啊？怎么了？”

“反正不吃也死不了，少管我，喝你的酒！”萧博弈没好气的等了秦淮一眼，起身道，“我出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

。”

秦淮点了点头，看着他出去。

这两年来，三大派以及金刚寺鲜少出现在众家面前。这也是这两年他们化明为暗的做法初见成效的开始。江湖中出现

的十二剑师一时席卷江湖，一时吞并众多门派，成为江湖之最的神话。而为首的剑尊却从未现身，而是通过承天剑阁

来操控局势。

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此事，秦淮和萧博弈二人受邀去金刚寺一趟。其他二派掌门也会到金刚寺一见。

而屈展与核植两年间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又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谢风云与他们结盟，虽然并不清楚他到底想做

什么，但是显然没有利益冲突。

万灵之书的一部分正在金刚寺内。

秦淮正对着店外，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余光扫过街道。秦淮猛然他起头看向门外，起身便向店外飞奔而去，就连店里

的伙计扯着嗓门喊还没付账也没有理会。

萧博弈买了点干粮，最近秦淮睡得不安稳，萧博弈特意绕道去买了些上好的青木香和龙脑香。

北方旱灾，街上也出现了许多乞讨者。萧博弈被拦在道上，便将一部分银两分给衣衫褴褛的乞丐。他抬头看见不远处

挂着梁字的旗子，那里正有人出来施粥。这正好也将这些乞丐吸引了过去，萧博弈喘了口气，这才往回走。

走到店内，却没有见到秦淮的人影，桌上的饭菜也已经撤了。还未等萧博弈开口询问，店老板便一把揪着萧博弈。

“这位小公子，你来得正好，刚才和你一起吃饭的小哥还没付账便跑了，你说我们这不是小本生意……”

萧博弈二话没说将酒钱递给老板，道：“不好意思，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突然就跑出去。”老板结果银两立刻眉开眼笑，客气的回答道。

萧博弈想不出秦淮去了哪里，恐怕是遇上突发状况。“麻烦给我准备一间房间，若是他又折回来，麻烦告知一声。”

老板连声应着，吩咐着小二准备客房。

萧博弈将包袱放好，只能先等着，以免错过岂不冤枉？这么想着，萧博弈便趴在桌边打了会儿盹儿。

秦淮一路追出城去，他来到一座湖边，隔着灌木丛，看清了不远处的几个人影。自己没有看错，即使衣着打扮变了，

可是那人就是屈展。秦淮失神的看着树的另一边，只见屈展对身边的几人挥了挥手，说了句什么，便起步朝前走。

秦淮跟了上去，他有些失魂落魄，就像那夜不知不觉到了屈展房间门前是一样，他不知道屈展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只

知回过神时，屈展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秦淮停住脚步，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也只是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