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度凝结。
连农拿着雪糕的手开始不能控制的颤抖,再颤抖─不是被雪糕冰的,是气的。
「吧唧!」他抬手猛地把那雪糕拍在桌面上,吓得站在旁边的两小弟一弹。
连农缓缓抬头,看着两个大男人恐惧的看着自己,憋着气开口,从牙缝里慢慢蹦出话来:「还看着老子干什么?没听
到啊?他要吃墨西哥那个他妈的什么卷!还不快去买!」
站在那里的两个人瞬间消失。
「喂......」阿七小声问阿八,「为什么两块钱的雪糕是老大掏钱,十块钱的春卷要我掏钱?」他看着面前满意的吃
着墨西哥卷的小子和不耐烦的看着那小孩的老大,愤愤不平。
「还不简单。」阿八用看白痴的怜悯目光看他,「因为他是老大。」
「好吃吗?」连农看着小孩吃得满脸的生菜叶子,咽了口口水。
「嗯嗯......」
「现在可以叫我哥哥了吧?」
小孩吃得不亦乐乎,不理他。
「叔叔?」
啃啃。
「爸爸?」
「老大......」阿八小声叫他。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挥手,没看他正为了挽回自己男性尊严奋斗吗?
「老大,您再叫下去,那小孩就成您爷爷辈的─」阿八打了嗝,在连农凌厉的目光下咽下没说完的话。
小孩终于吃完了。眼泪也没了,看着连农,露出高兴的微笑,伸手就抱住他。
连农立即期待着小孩的回答。
「妈妈,你对安安好好噢......」
我─
连农胸口顿时哽住,呼吸完全窒息。
「安安最喜欢妈妈了。」小孩子缠上来,把脸上的芝士、色拉、西红柿酱一个劲往他衣服上蹭。
「你奶奶的,我这衣服一千八一套啊!」连农尖叫。
「举起手来─」突然KFC外面传来扩音喇叭的声音,「里面的人请举起双手。你们已经被包围,请不要做无谓的反
抗。」
「说谁呢?」连农放下准备去掏刀子的手,四周望望,除了他们四个,店里没人。
「老大......」
「嗯?」
「老大呀。」阿七、阿八脸色惨白,「似乎,是说我们啊。」
「我们?」连农眨了眨眼睛,「老子今天没收保护费啊?」
「连农!」外面的声音立即给他解答问题,「接到报案,你拐卖虐待儿童。不要做无谓的反抗,立即带着你的手下还
有那孩子出来。警察局可以考虑从宽处理你。」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连农说,泄气的骂骂咧咧,「靠,还能怎么办?出去呀!老子在局子里待的时间长了。」他
抱起孩子,往外走。
不过事实证明,孩子是最天真无邪、实话实说、勇于创新的......
那个小娃娃,自称为安安的小孩子,在走出去之前好心的提醒「妈妈」。
「妈妈......幼儿园的老师告诉我们。靠人不如靠自己。」
阿七、阿八呆了一下,立即蹲下去,趴在地上颤抖,不时听到传来的闷笑声。
连农看着那娃娃,有昏倒的冲动。
靠人不如靠自己?
靠!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靠靠靠!
「连农......我给你最后十秒......」
靠,外面那个小警察也叫人讨厌。
「十、九、八......」
我靠靠靠靠─
「你不要忘记,我就管这片儿。四、三、二......」
......
「出来啦!你穷吼什么吼?」连农咧嘴愤愤骂着踹门,仇恨的盯着对面的死对头。
靠。
第二章
张六福。
性别:男。
年龄:二十九岁。
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
体重:不清楚。
目前单身,没爹没娘,警察,三个月前调动到新溪屯区。一个月工资没多少钱,整天抓到的都是些个打烂玻璃、偷人
钱包的混混儿。所以,平时都趴桌子打瞌睡。
当然了,张六福总体上来说,还是那种比较酷的人,整天没笑脸,严肃,一丝不苟。然而实际上怎么样,他才调动来
三个月。警察局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长舌一族还没摸清楚他底细,所以也不敢妄自推断。
虽然有张普通的,让人看了之后区分不出来与塔河街边卖菜的有什么不同的脸。但摆出酷酷的面孔之后,立即有了个
性。所以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耍酷。
「啪哒啪哒─」皮鞋在警察局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走过去。
「哗啦哗啦─」掏钥匙开拘留间的门。
「匡当!」进去,猛地锁上。
门外顿时挤满了人,刚刚那个好像停尸间一样冷清的警察局立即热闹了起来。
「你说这次要多久?」
「上次三个小时,上上次是三个小时十分钟......这次肯定更加短!」
「胡说八道!这次连家阿三是拐卖儿童!拐卖儿童啊!」
「那会延长吗?」
「肯定不要一个小时,你们等着吧!」
张六福进去,里面一片昏暗。
轻微的摸索了一下,「啪」的一声,典型的审讯用灯立即阴森森的照亮整个房间。张六福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的血红招牌前面坐下,看着对面趴在桌子上,形象不雅,流着口水睡觉的小流氓。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高高抬手,举在空中,然后,猛地敲落。「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
声......中间还伴随着某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连农被人从春梦里惊醒,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叫着揉耳朵,看到对面坐着的小警察,就气不打一处来
。
「你敲什么敲啊?老子都聋了你知不知道?」
张六福用手里的笔指指身后八个大字。连农好奇的顺着看过去,看了半天,茫然一片:「怎了?」
「......坦白从宽,抗拒─」张六福眼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切!」连农鄙视的呸了一口,「老子一个月里没有十天就有半个月是在这里住着的,你别每次都这么耍白痴好不好
?」
张六福磨了一下牙。翻开记录本,公事公办的绝对零度口气开始问话:「姓名。」
「你不认识我啊?」
「姓名。」
「你看看老子是谁?」连农头痛,每次都来这套,一年有半年在提醒他连农叫什么,他不是启智学校出来的好不好?
「连农,老实回答问题。」
「你别问这么废我当然老实交代。」连农一副「你是不是智障」的表情。
「姓名。」
「你不认识我就算了。」
「性别。」
「你看着办!」你妈啊?这么明显的东西,你还要问老子,你没有分辨能力啊?
「年龄。」
「没有你老。」未老先衰的男人!
「......」张六福放弃问基础情况,直接跳到关键问题,「你今天想把那小孩拐到哪里去?卖多少钱?」
「我今天想把他拐到─」连农戛然住嘴,愤怒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老子没有拐卖那兔崽子!」
「真的?」张六福的声音冷得要死,不过其中讽刺的味道表达得尽善尽美,「那敢情小孩是你亲生的啰?」他摸摸下
巴,看着连农的裤裆,「不过,他叫你妈啊。那我就要怀疑你的性别─」
「靠!」连农立即像针扎了一样拍案而起,手指直戳着张六福的胸口,「你奶奶的!我没有拐卖就是没有!他妈的那
小子迷路了,老子好心捡他!」
「真的?」张六福不信。
「废话!」
「废话什么意思?」
「废话就是真的!」
「哼......」
「你不信把那小子弄来对质!是不是我看到他迷路!」然后欺负小孩,「是不是我把他带去KFC!」因为那小子抓
住他不放,「是不是我请他吃鸡肉卷!」那不是他给钱。
张六福站起来,把他的声音当狗吠,拉开门,叫了一声,叫外面蹲着看热闹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八卦警察哪个有
时间的就去把孩子领来。
不到十分钟,立即有个阿姨把孩子抱过来了,然后一群人又蹲在门外,兴奋的闪烁着目光。张六福关上门,心里在估
计这次他们赌多久时间。
「那,孩子来了。你有本事就让他给你作证。」他把孩子放在凳子上,连农瞪了他一眼,他全当是晒日光浴,悠闲的
泡了一杯茶,回头还看到连农在努力游说那孩子。
「乖......」柔和的、发颤的声音,「安安,告诉那个石头警察,你是迷路了对不对?然后找到我。我没有拐卖你,
对不对?乖......」死孩子,叫妈妈的时候叫那么欢快,现在哑巴啦?
「乖......你就说一句话,一句就好。」他是流氓,不是罪犯啊。
劝慰了十分钟,小孩子终于张口。
还是一样不变的老话。
「妈妈,我要回家。」
张六福一口开水烫到舌头,「噗嗤」就飙了出来。
「你妈啊......」连农无力的看着那孩子,已经无话可说了。
张六福咳嗽着,弯腰去和小孩子说话:「小朋友,他是叔叔,不是妈妈,不要认错了......」
安安扭过头看他,纯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甜甜开口:「爸爸。」
「哈哈哈哈哈─」房间内爆发的狂笑声吓得门外偷听的人退避三尺。
张六福紧握着手里的杯子,半天没有反应。
「哈哈哈哈─」连农从凳子上笑得滑在地上,「张六福,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他无力的站起来,胳膊拍上张
六福的肩膀,「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两个人打赌,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先笑后怒。那个男人就走到女人身边的狗面前,叩了个响头,叫『爸』,女人立即
笑了,然后走到女人面前叩了个响头叫『妈......』。」
连农疯狂大笑,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把自己比喻成那条狗,「哈哈哈哈─」
张六福身体突然绷紧,「喀嚓」一声,手里的陶瓷杯子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连农一愣,吓得跳开,「原来你力气这么大,要死啊,杯子都捏碎,你要是打老子,老子不是─啊─」
房间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张六福一拳揍上连农那张秀气的脸。
门外的人顿时兴奋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这次竟然只用了半个小时。」
「你妈的张六福!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不知道谁是你爹娘,老子就不姓连!」
砰!
猛烈巨响,估计是张六福被揍到。
砰砰!
夹杂了连农呀呀乱叫的声音。
砰砰砰!
门外老少的心思都焦急的随着颤抖。
突然一阵寂静。
猛地一阵颤动。
砰!那扇门轰然倒下,烟灰中两个青头灰面,鼻青脸肿的人,扭打在一起。
一群警察,在水泥灰中,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人。
都说他们开打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小张啊,办公室的灯我就不关了。」
「嗯。」
「小张啊,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知道。」
「张哥......我泡了茶,你困了提神。」
「放那儿。」
然后,警察局就空落落的只剩下张六福一个人了,做啥呢?
写检讨......
长叹一声。
「连农!」
九天之后,连农正蹲在牢房里剔牙齿,外面有警察叫他的名字。
「连农!」
「在这儿呢。」
「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
连农摸摸络腮胡,敢情来监狱修身养性的呀。
「你呀......」警察摇头,哭笑不得,「你说你吧,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没见过你平时做什么好事,你说你
偷鸡摸狗的勾当─」
「喂喂,你啥时候看我偷鸡摸狗了?我是流氓,不是小偷。」靠,没搞清楚概念就来侮辱流氓,诋毁人啊你。
「好好。」该警察十分敷衍的应了两声,明显的不把这种几乎没有区分度的问题放在一起。
「你平时,调戏路上小姐,关;聚众赌博,关;放黄色录像带,关......你说你好不容易发了神经搭错线,照顾一个
迷路小孩,还没把人家给卖了。做了好事又给关起来。你真不是做好人的料子啊?」
「......」你妈,我是殴打警察给拘留的好不好。
「再说你了,和张六福打什么打?他那拳头可是铁拳头。」
连农咬牙摸摸依然瘀青得相当明显的眼睛和脸,肚子里骂人的话转了几千遍。
「又说你......」
有完没完啊你!
好不容易听看守所的警察唠唠叨叨说了十几分钟,五分钟出门的路硬让他拖到半个小时才走完,开了门,把连农推出
去,「好好反思,争取下次─」
「争取下次还来啊!」连农呸了一口,怒气冲冲的冲出去。
外面停了十几辆车,一群西装革履的......流氓站在车侧,见连农出来,刷地,都站得笔直,一群人高声齐呼〈连农
这个时候想到的是「万岁」〉:「老大!」
「唔!」连农心里有点害怕,一群人黑不溜丢的站那里,看着怕人。
「老大您没事吧?」阿七、阿八立即扑过来,抱着就哭,「老大,苦了你了。呜呜呜......」
「走、走开!你先等等,这群人哪里来的?」 「呜呜......这个?是老太爷听说您又不守规矩、乱来,招的小弟啦
。」阿八擦着眼泪,「都是很忠心的兄弟们。」
连农顿时满头黑线,「阿八......」
「在。」
「你确定这是跟我的小弟?」怎么看怎么像黑手党。
「对啊。老太爷这么交代的。」
连农一拳飞过去,阿八早有预料的一蹲,一屁股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打空的连农,委屈的喊他:「老大......」
连农飞起来一脚,踹到他脸上,听到杀猪一样的嚎叫,才觉得舒服了点。「干!老子是流氓!不是黑社会。我跟你说
过多少次了?」
阿八捂着脸继续嚎。
「回去了!」连农大模大样,在一群青嫩小弟崇拜的目光中,耍酷上了车,吼了阿八一声:「还叫什么叫?」
阿八立即连滚带爬上了车。
发动机启动,捷达〈Jetta〉车队缓缓开出。连农悠闲的看着后面跟着的一长串车子,满意地拍拍阿八的肩膀,「不过
,阿八,你演戏的水平越来越高了。」
「您真踢啊!」阿八唠唠叨叨、骂骂咧咧揉着鼻子。
「这次的货色不错。」连农很满意,「个个都傻头傻脑的,够笨够蠢够结实。」
「嘿嘿,价钱都谈好了。」
「哦?」
「和广东那边的陈老板,都商量好了......」
「真的?阿八,真有你的......」
「还好还好......」
「嘿嘿嘿。」
「哈哈哈。」
汗。
绝对不是人口贩卖......是广东的工厂来这边招民工,他们负责介绍抽取中介费用而已。
「老大回来啦!」
连农的捷达车队在一家流里流气,俗里俗气,乱七八糟,乌鼻子糟眼的夜总会前面停下。
刚探出头去,门口穿得在冬天来说太凉快的妖艳小姐,立即娇滴滴的叫了起来,飞身一扑,就给连农来了一个法式热
吻,「讨厌啦,去看守所住还不如来我家......」
「......」连农一边狼狈不堪的抹着惨遭蹂躏的嘴唇,一边阻止狼爪探入自己的衣服,「妳家就是我家吧?够
了......哎呀,够了!我说姐!妳收敛一点!」暴跳如雷。
「切!没意思。」连晶晶翻翻眼睛,撩动长发,连农立即听到身后传来一片咽口水的声音。「人家最讨厌你这种装正
经的了......」
暧昧的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勾着连农歪歪戴着的领带,连晶晶吃吃笑着,「你也是,那小警察也是......」
「张六福?」连农皱起眉头,「妳去惹他做什么?」
「我哪儿敢惹他?除非他给我开一个经营许可证。」连晶晶笑着说,「他呀,过来找我呢。」
「找妳?」连农目瞪口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翻江倒海的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