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大事不妙,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给皇上请安。
胤顼望向弘啸的眼神复杂难言,缓缓问道:“弘啸,让何亦霏嫁进宫来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弘远的主意?她的抬旗文
书是你让简郡王给做的还是弘远让简郡王给做的?从实道来!”
弘啸不作多想忙回道:“皇上,这都是我的主意,与弘远和亦霏无干,他是到了洞房时才知道的,要责罚的话罚我就
是了。”
“啪!”胤顼几乎拼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掌将弘啸打翻在地,弘啸的身子带到了旁边的珐琅架子,一声裂金碎玉般
的声响,架上那具慧妃留下的月琴被摔成了两截,断了的琴弦散落一地,一本文册从琴中滚落出来被弘啸压在了身下
。
胤顼发狂般的怒吼道:“那她今晚来行刺也全然是你的主意了?!畜牲!你就对朕这么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么!”
行刺?!弘啸脑中轰得一响转头用不敢相信的眼神望向亦霏,弑君!这可是会被凌迟的大罪啊!弘啸此时心中悔恨难
言,全因他的为一已之私一意孤行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若亦霏或皇上出什么意外都是他的过失!
弘啸抬起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巍巍颤颤的站起身来,心却不断的下沉。待行到皇上向前,便双膝下跪,低声求道:“
皇上要这么说,我无话可回,归根结底此事其错在我,恳请皇上恕了亦霏,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来承担。”
“十三!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么?!”弘远急得快要抓狂,上前一把拉住皇上的袍角急道:“阿玛,你误会弘啸了
,他怎么可能存心害你呢,你也是他的皇阿玛啊!”
“你听听他喊朕什么?他心里还哪里将我看作是他的阿玛?!”胤顼怒极反笑,只是这笑在他那扭曲的脸上更显狰狞
无比。偏偏是自己最爱的妃子和最寄希望的儿子都背叛了自己,这样的事让胤顼的脑海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几乎烧毁
了他心中残存的理智。
胤顼扬声道:“来人啊!”话音未落,阿砺便匆匆进来,应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将十三阿哥弘啸,十一福晋先行关进内务府刑慎司,着简郡王严加看管!”胤顼冷冷的瞟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一眼
,又道:“将十一阿哥弘远押回天音阁,没有朕的口谕,不得放他出宫一步。”
阿砺略一犹豫,但看了胤顼的脸色不敢迟疑忙应了一声,向弘啸道了一声得罪,便吩咐几个侍卫将他和亦霏一起带了
出去。弘远急红了眼,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翻身站了起来便转身去追弘啸。
“给朕拦住他!”皇上一声令下,阿砺等几个侍卫只得硬着头皮在垂花门外拦了弘远,阿砺苦着脸压低了声音道:“
十一爷,你就别让小的们难做了,你这这闹起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还是听皇上的吩咐先行回宫吧,这会子皇上在
气头上呢。内务府那边也有简郡王照应着,十三爷和福晋都暂时无碍的,明儿一早奴才就偷偷让几位阿哥爷和王爷们
来向皇上求情,再送消息给你,可好?”
弘远心知阿砺的话是正理,这会儿就是自己硬要动手也绝讨不了好去,但眼睁睁的瞧着弘啸被带走,心中哪里还能按
耐得下,才要动手早被一旁的阿砺和几个侍卫牢牢按住,弘远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一路喝斥着被扭送回了天音阁。
人都散去,胤顼便如同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般颓然坐在炕头上,他身边最得用的宫女周瑾蹑手蹑脚的端了一碗参汤进
了殿,见暖阁子的地面儿上慧妃留下的那具月琴竟也被摔成两截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却不妨脚下踩着一物,低头瞧
时却是一本半新不旧没有封皮的册子,忙捡了起来安置在炕头的书案上,又将手中参汤递到胤顼的手中,柔声道:“
皇上,时候不早了,让奴婢先安置您就寝吧,还是唤哪位娘娘过来解解乏?”
胤顼只手支颌闭着眼挥了挥手,无力的道:“不用,朕现在没有睡意,你多点两支烛来,让朕看会儿折子。”
周瑾无话,她深知自个儿伺候的这位主子脾性就是如此,愈是心中烦乱愈是要整夜的看折子,用繁忙的公务来麻痹自
己,只得点起烛,又向炕桌子上的猊金香炉内放上一把百合香,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胤顼用拇指按着自己头两侧的太阳穴,揉捏了一会子,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茫然望着一桌子的折子,两眼呆滞,只随
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册子翻了开来。
此时,夜已很深了,窗外,月色十分宁静,洒落了一地的碎碎光影,淡淡的月光从朱红镂空的窗花中无声无息的透进
来,笼罩着一室纷飞的轻尘,静谧而寂寞。书案子上,一炉清烟袅袅升起,朦胧了胤顼那张冷峻而又疲惫的脸。
那册子却不是折子,翻开的第一页便是用极娟秀的楷书写的半阙词:
莫把琴弦拔,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守也,东窗未白青灯灭。
才看了头一行字,胤顼便已心中大震,这一笔清俊娟秀的字,他是熟得不能再熟,这便是他最爱的女人阿尔丹.慧伦的
手书!
胤顼摇摇晃晃的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时只觉得两耳轰鸣,身体虚软,手脚发麻。这本册子是哪儿来的?胤顼环顾四周
,一眼就瞥见了地上那具月琴,这才忆起刚才琴被摔断时,好似有一物从中滚落出来,那么,就是自个儿手中这本册
子了?!
胤顼突兀的合上了文册,这么多个日夜,慧妃却仍是在他心里躲着,绕着的一根刺;不敢想,不敢碰的一块疤;象一
颗苦果卡在喉头,吞不下,咽不下,苦得心都麻了,却又吐不出来。只能这么熬着,忍着,尽力的不去想,不去回忆
那份留给自己的苦痛。如今,手上的文册必是她这十四年间的点点滴滴。自己,到底要不要看,或者,有没有勇气再
受一遍折磨......
紧紧攥着文册的双手,开始颤抖。
037 情深缘孽
处事一向果敢决断的胤顼,头一回如此的犹豫,迟疑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辰,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又翻开了手中的
册子,果然文中记载皆是慧妃在止静庵这十四年的心潮思绪......
“......每每对天望月,我只能悲叹造化弄人,若你我早七年相遇......然而尘缘因果皆由天定,这便是我的宿命,
无法抗争,不是吗?我只有认了。既然你我有缘无份,我曾请求上天怜我,让我从此将前尘往事逐一忘却,只求淡泊
宁静,以远宽怀。胤顼,我知你恨我,但我真的无法背负着罪孽安然留在你的身边,只能忍痛抛下弘啸将自己锁在与
世孤绝的止静庵,青灯古佛,等待那冥冥中的最后结局......”
胤顼的身子抖得便如同那秋风中的落叶,迫不及待的又翻过了一页。
“......止静庵,心若止,意相静。可是,真的能止能静么,胤顼,你眷眷的深情、给我的承诺和无上的宠爱、甚至
面对我如此绝决时的无能为力......这一幕幕,我没一刻能忘记。从来没有想过在搬入止静庵后竟会经历那么痛苦的
诀别,以至于见花落泪,见月伤心......总以为,执着的别离,纵然开始时像烟花般激情绚烂,终究也会淡如缈云,
消散于尘世。可是,为什么我心中对他们父子两人的痛悔却不能消减哪怕我对你一丝一毫的爱?!”
看到这儿,胤顼只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浆好似要喷薄而出,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里呈现一片死灰,
慧伦,她最爱的人原来竟是......竟是......
冷月高悬,夜色如水。暖阁里四下寂然无声,静得能听到大自鸣钟那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醒这数十年
的爱恨情仇恍然一梦......
“......直到十四年后,你仍悄悄的来止静庵,只为了看我一眼,我才明白,你我之间的这份情早已经是融进了彼此
骨里,血里。这么多年了,纵然我这般无情无义,你却还是舍不得放开,舍不得这份情!胤顼,我终于恨自己恨的生
不如死,当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终于明白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再挽回,只是却已经太晚了......”
帷帐丝丝垂地,明黄色宫绦流苏无风微颤着。炕几上莲花蟠枝烛台上的通臂大烛已是燃了大半夜,烛泪垂垂兀自淌着
,留下一道道凸起的残痕,缓缓在烛台上凝结如血色的霜。
“......如今,活下去的每一个时刻对我而言都是无尽的折磨,唯有对两个儿子的思念,可以减轻些微的煎熬。我的
啸儿,你的额娘只怕是这世上最无情的母亲......这些天,阿瑾告诉我,宫里头流言纷飞,也许,是该了断的时候了
。情犹在,魂已断!留残梦,谁人收?十四年的悲欢离恨又如何,只愿我那一缕幽魂仍能回到大草原上,如果这辈子
里我注定要孤独,那么若有来生,我愿和你在草原上再度相逢......”
这本薄薄的册子的每一页柔软薄脆的宣纸都被层层濡湿,干涸的泪痕让胤顼的眸子倏得一黯,氤氲的雾气浮起,掩住
了空洞的眼神,一股强烈的酸楚痛悔冲上心头,泪慢慢模糊了双眼,只是,现在后悔已然是迟了,一想到自己最爱的人
已是死在自己的手中,痛得就快要止不住、仿佛要把心剜出来才能呼吸。
胤顼无力的翻过最后一页,是慧妃留下的最后一首小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每一个字都仍带着慧妃天生的那种沁着兰芝清芳的浅浅温柔,如同空谷幽兰般,仿佛是要留给自己一片淡淡的安逸
与宁静,然而这字字都如一把刀划在胤顼的心上,心被划的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胤顼手颓然一松,茫然站起身来,任凭慧妃留下的册子悄然滑落。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用双手盖住脸,盖住那缓
缓流下的泪水。什么叫伤心欲绝?什么叫痛不欲生?内心强烈的痛苦和内疚压得胤顼喘不过气来,踉跄着走到院子里
,微滞的眼神,有些恍忽地望向马陵裕的方向,神情似乎有些苍茫难顾。
“慧伦,你如此爱朕......然而朕竟亲手逼死了你......”胤顼喃喃着,突然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摇了几摇,喉头一
甜,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自皇上迈着踉跄的步子来到后院便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周瑾大惊失色,忙急步上前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胤顼,惶然
道:“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说罢边拿帕子帮着拭去嘴角的残血,边扬声高呼道:“来人啊,快传太医!传
太医!”
顿时,平静的干清宫慌乱的人仰马翻,周瑾扶着皇上回了暖阁,安置在了卧榻之上,正要转身去点上一把安息香却被
胤顼一把拉住,“阿瑾,这十四年间,唯有你是朕默许与慧伦往来的,你知她最深,你告诉朕,朕如此待她,她心中
对朕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恨?”
周瑾捡起炕上的那本被翻开的册子,才瞄了一眼,便已知道皇上怎会如此失常,不由得哽咽道:“皇上,慧妃娘娘爱
您之深,怎会有恨,所有的一切她只是怪她自己,宁愿自个儿一个人受这无穷的折磨啊。”
“而朕却不仅亲手逼死了她,还害死了她身边所有的亲人,若慧伦在天灵,她必定恨我入骨。”胤顼痛彻心扉,又咳
出一口鲜血,唬得周瑾忙安慰道:“皇上,慧妃娘娘知道您对她的心,何况,您对十三爷宠爱有加,年纪轻轻便封了
郡王,娘娘若得知,必定是心存宽慰......”
周瑾岂不知弘啸此时已被皇上关进了内务府,她此语其实有心提点皇上,果然胤顼一听便连连唤道:“弘啸,我的儿
子,快快宣他进殿!朕要见他,朕要见他!”
周瑾忙唤过一个侍卫去内务府刑慎司带十三阿哥过来,待太医过来看过脉开了方子又安排宫女煎药,一通忙乱过后,
听得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必是弘啸到了,便亲自迎了出去。
弘啸想来也是一夜无眠,瞧着眼窝都有些个发青,周瑾忙上前福了一礼,这才温言道:“十三爷,奴婢知道您这会子
心里头也带着气,不过皇上刚才得了慧妃娘娘的遗书,看完之后已经吐了两回血了。待会儿进去,十三爷您千万把脾
气略收一收,不要再和皇上呕气了。”
弘啸倔强而沉寂的眼神在听得皇上吐血之际倏得一黯,随即重又变得静若深潭,只略点了点头便默默的随着周瑾进了
暖阁。
此时已是星河渐落,日出东方曙光熹微,淡薄的晨光细细洒落,透过缕花的朱窗流连在闭目躺在卧榻之上的胤顼身上
。十几个宫女太监捧巾执盂侍立在侧,室内却雅静无声,只有百合香燃起的几缕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袅袅没入空气中
。
周瑾蹑着脚步儿走到榻前,温语轻言道:“皇上,十三爷已经过来了,您这会子还要见么?”
胤顼听到周瑾的声音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无力地摆了摆手,吩咐道:“阿瑾,你和伺候的人都先退出去吧,没朕的吩
咐,谁也不许进来。”周瑾和周围十几个宫女太监便都应了一声,无声无息呵腰鱼贯退了出去。
胤顼望着远远跪在垂花门处的弘啸,轻叹了一口气道:“啸儿,过来阿玛身边,让朕好好看看你。”
弘啸略一迟疑还是依言走近来,跪在皇上的榻前,瞧了一眼胤顼的脸色,却见他脸上色泽又青又灰,犹带着几滴泪痕
的眼睑松驰发黑,原本极为看轻的脸庞一夜之间竟是老了十岁,不由得心中一软,便低声道:“听瑾姑姑说皇上刚才
竟吐了血,现在,可觉得好些了没?”
胤顼凝神望着眼前这个儿子,那眉眼、那神态,恍忽间仿佛慧伦那风华绝代的音容笑貌又重现在自己的眼前,那深邃
幽凝的眼神更是同那夜慧伦临死前的眼神一般无二。回度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就那样平静从容的在自己的逼迫下香销玉
殒,胤顼心中一时又酸又涩,悔痛难言。
半晌,胤顼身子向前倾了倾,便将慧妃留下的那本册子递到弘啸手中,暗哑着声音道:“啸儿,这是你额娘留下的遗
书,看了这个我才知道,这十几年来我竟一直误会了她,你额娘她其实对我爱重情深,没一刻改变,只是我此时才知
道却已是太迟了......”说到此处,胤顼已是哽咽难语。
“我额娘的遗书?”弘啸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翻了开来,蓝儿带给他的那些慧妃的亲笔画他反反复复的
看过无数遍,从上头的诗词他早就熟识了慧妃的笔迹。是以才看了几行字,弘啸便知道这本册子的确是他额娘的遗物
,当下如获至宝,便一页接着一页的翻看下去。
胤顼黝黑的瞳仁从来没有这样深,陷在疲倦的眼睑里努力凝视着弘啸。幽微静谧的室中,只有炕桌子的烛台上点着的
几支烛时而灯花一爆“哔啵”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暗淡微弱的烛火略一挣扎,终究还是一一湮灭在透窗而来的一缕
晨风中。
弘啸看得很仔细,自个儿额娘那字里行间,充盈着对皇上的痴惘深情和对自己深刻入骨的自怨自哀,通篇竟是对皇上
夺走她作为母亲的权利没有半点埋怨之心。
一时看罢,弘啸心如钻刺,不由得心底对胤顼的怨恨愈加弥漫,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含恨低吼道:“我额娘这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