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差别而平等对待是为“舍”——这第四个“舍”的境界是最不容易做到的,真正修为到了,这些世间的痛苦烦恼自
然也就没有了——这就是陈湘和顾峋风皈依佛门的目的。
许多人不理解佛法,以为佛门中人是逃禅避世,其实大家想一想,即使陈湘再找到一个爱他的人,又怎能担保那人不
会变心呢?所谓“忠犬”不过是幻想中的自欺欺人罢了!就像跳槽换工作,换来换去哪个也不满意,后来才发现其实
是自己需要改变——什么叫“诸行无常”?变动是永恒的,静止是相对的!与其热恼不休,不如干脆放下!
《入道四行经》写得明白“修道苦至,当年往劫,今虽无犯,是我宿作”——就向夏廷的粗暴之所以不能伤害到他,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曾做过对不起这孩子的事;而与顾峋风兄弟的纠葛未必不是前世的纠缠——这一点在顾峋风昏迷不
醒的时候他早就想明白了,所以才能开解顾七(详见《落霞》第175章《各有因果》)
陈湘悟透了这一点,所以也就看淡了,平和了,所以也就能随顺众生,万事随缘了,可是大家仍对他如此牵肠挂肚,
所以我还是先做一番解释,以后在文中会有详细描写:)
(十七)
皇甫骏潇洒多金,聪明风趣,青罗师姐那样眼高于顶的人跟他在一起不也很快活?难道,是青罗师姐看上了他跟师父
说了?否则一向严厉的师父今天怎么转了性,不光不打不罚,反而问我这个?师父从来是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肯问我
这句话,就说明他已经准备好我跟皇甫骏分手的对策——青罗师姐才貌双全,云英未嫁,
阿衡想到这里,与皇甫骏自六年前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划过心头——两个人虽然磕磕绊绊,矛盾不断,可要说从此分
开再也不见面,心里头一下子空荡荡没了着落!只觉无限酸楚,无比伤心,眼中泪再也忍不住,点点滴滴滚落衣襟。
七爷看着他道:“你哭成这样,是因为跟他过得实在委屈,还是因为要分开舍不得?”
阿衡是要强的性子,就算心里舍不得也说不出口,可要说跟他一起过得委屈,说着也觉亏心——皇甫骏性子随和,虽
是皇帝之尊,平日行事还不是大半听自己的?就说这回带着林鸦儿一走了之,也是嫌自己拘管着他罢了——话说回来
,他是为了自由自在没人拘管才不做皇帝的,凭什么逊了位还要受自己的拘管?
七爷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应,皱眉道:“阿衡!我问你话呢!”阿衡这才想起师父问了几句话自己一句没答,这要是以
前敢这样轻慢,板子藤条早劈头盖脸下来了——是自己变了,还是师父转了性子?他想到这里,忙收拢心神道:“师
父恕罪——弟子越想越多,没顾上复命,我,师父刚才说的两样,其实都有。”
七爷道:“两样都有?那各占几成?”阿衡低下头道:“委屈,占了三成;舍不得,七成!”
七爷道:“那你还想不想跟他一块儿过?”阿衡侧转头道:“我想不想又怎样?他要不想跟我过了,我还能勉强他不
成?”
七爷听到这里,双眼一瞪,一伸手抓住桌案上的白铜镇纸便向他肩头拍下。阿衡听到风声,转头看见镇纸砸下来,登
时吓白了脸——害怕归害怕,要说躲闪他可不敢,只好把眼一闭,硬生生等着挨打——心说这顿打终究是躲不过,这
才是师父的本性啊!
可是闭着眼等了半天,肩背上并没有痛楚传来。睁开眼睛看了师父一眼,却见他左手平伸,把右手挥下的镇纸截住了
——七爷看了他一眼,狠狠吁了口气,将镇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了桌上。
阿衡心说师父真转了性了?居然不打人了?禁不住道:“师父?”七爷看他脸现讶异之色,恨声道:“我答应过陈先
生,今天绝对不打你!”
阿衡这才恍然,原来是陈先生救了自己,看师父气呼呼地使劲揉着胸口,心中又觉不忍,伸手取过镇纸道:“师父别
生气,要觉得弟子该罚,弟子自己打就是了!”说着伸开左手,右手镇纸向手心狠狠击下。
七爷眼见一声闷响后阿衡疼得身子一歪,他掌心寸许宽的惨白印迹很快由红转紫,气得一把抢过镇纸道:“这是铜的
!你那手不想要了?”
阿衡也没想到铜条打下来这样厉害,疼得半边身子都木了,左胳膊不受控制得哆嗦个不住——他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忍痛道:“谢谢师父!弟子,弟子惹师父生气,原也该打!”
七爷起身拿来玉肌凝雪膏,边给他上药边骂道:“你是该打,有这股子狠劲你倒是使到正地方啊——当初你不想让人
动你,被人吊在梁上险些活活打死你还是不从;后来你想考进士,浑身上下伤得体无完肤连路都走不了你还是要进考
场——现在你跟我说,你想不想又怎么样?你这是搪塞我呢?还是搪塞你自己?你想和不想能一样吗?”
阿衡本来就疼得眼底渗出泪花来,再让师父这一骂,想想自己当初拼了性命要出人头地,也确实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可是金榜题名又如何?为官作宰又如何?还不是连心爱的人都留不住——心里头酸甜苦辣咸,也说不清什么滋味,那
眼泪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滚。
七爷冷眼看着,问道:“你给我一句准话,到底想不想跟他一块儿过了——想一块儿过有一块儿过的法子,不想过有
分开的法子——你师父师叔再难的事都有法子解决,可你要不说实话,那再多的法子都是南辕北辙!”
阿衡给师父这一逼,只能实话实说——“我是想跟他好好过,可我不知道他,”
七爷道:“先别说他——他的性子没你犟!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他?”
阿衡垂头道:“我确实喜欢他!我从有了他就再没想过别人,可他的性子——有我固然好,没我的时候他一样找别人
,我,我,”
七爷道:“你的意思,是希望你离开他之后,他还为你守身如玉?是不是最好自杀殉情?”阿衡急道:“我不是这个
意思!”七爷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阿衡道:“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找过旁人,连找别人的心思都没动过!师父对顾师叔不也是之死靡他,
矢志不渝吗?可他呢?”
七爷道:“阿衡,你想清楚自己的心思——你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值得你喜欢啊,还是因为这个人喜欢你?我对你
顾师叔是之死靡他,可我知道在他心里陈先生从来就比我重——没办法,谁让我遇上他没陈先生早呢,可他是个顶天
立地的男子汉,他值得我喜欢——我只得到他一小半也比其他多少人加在一起强!”
(十八)
“不说我,就说陈先生,你师父心高气傲,这世上能让我看上眼的没几个,可我服陈先生,他要站着我绝不敢坐着!
我不是怕他,就是打心眼儿里服他——陈先生的人品性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那样超凡入圣的人不也只能占你顾师
叔的一半么?我能跟他并肩,我不冤!”
阿衡道:“我当初要能遇上顾师叔,或是师父和陈先生,我也认了!”
“你别看着碗里的还想锅里的——人跟人得看缘分!当初张梓期张大人何等喜欢你?他心里眼里除了你有别人吗?他
对你的心比皇甫骏如何?可在你心里他们俩哪个轻,哪个重?抛开皇甫骏的身份不说,这人搁哪儿都挺招人喜欢的吧
?他身边不缺人吧?可你遇上事的时候人家嫌弃过你没有?你青罗师姐也是第一等的人才,她可没有你的命好,你还
有什么不知足?”
一番话说得阿衡心里美滋滋的,低头道:“我知道他也挺好的,可他就是太随便!”
七爷道:“皇甫骏连天下一人的身份都能舍弃,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他不就是为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放着他别
的好处都不看,就揪着他这一点不放——你自己摘了个紫皮茄子,吃一口非说没有西瓜味,还非要把他变成紫皮西瓜
?你究竟是想要那紫色皮,还是想要那西瓜味?要不你就索性换个西瓜去!只怕你那时候又嫌别的不合意!”
阿衡道:“我不是挑三拣四——我自己做不到的我从不要求他!”
“他跟你不一样,阿衡!他在皇宫里长大,从小到大就要什么有什么,你想让他跟你一样严谨自律,比让猴子呆着不
动都难——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他最在乎的,不容旁人侵犯的底线——皇甫骏的底线就是不想让人逼着他改变——所以
我问问你的底线,你要能容他这一节,你们俩就能过下去,要是非拿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你们俩迟早得分开!”
阿衡看着七爷道:“我的底线?师父,弟子问句不该问的话——你那么喜欢顾师叔,看着他跟陈先生好你就不伤心不
生气?”
七爷呆了半晌,道:“怎么不伤心?我只恨没有早些遇上他,可伤心有什么用?要生气也只能气我自己——陈先生对
我有恩有义,论人品论才干都不在我之下——他都能容下我,我还能说什么?谁叫我就喜欢你顾师叔呢——自己的男
人心里想着别人,总比心爱的人是别人的男人,你碰都碰不得强吧?”
阿衡叹道:“师父说的是,我对他是喜欢,可还没喜欢到师父对顾师叔那个地步——再说他本来也及不上师父师叔啊
!”
七爷道:“人要知足,阿衡——你就算嫌他不够好,难道你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再说皇甫骏这人真得不错,他是天下
至尊,可从来也没看不起任何人,心眼儿挺好,人也有趣,是不是?不是我说你——阿衡,你再有才有貌,凡事都一
本正经的,寻常人未必受得了你这么闷的人,皇甫骏对你已经很特别了!不知多少人羡慕你——人要惜福,太求全责
备那是自寻烦恼!”
七爷看阿衡愣愣不语,索性刺他一刺,道:“皇甫骏是喜欢你,甚至对你有些敬畏——可你要触犯了他的底线,他连
天下都舍得,他未必就舍不得你!”
阿衡凄然道:“我知道,他这回不就带了林鸦儿离我而去了吗。”
七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的性子有些不管不顾,可未必就真想跟你一刀两断,这回走我看多半是跟你赌了点气
,出去散散心——只要你还想跟他过,我跟你师叔自会安排,让他乖乖地回来——可这件事你要引以为戒,两个人一
起过日子总要互相迁就些,知道吗?”
阿衡点了点头,叹道:“只怕以后就不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了——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喜欢林鸦儿那个小滑头。”
七爷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任他再怎么调皮,至于为了他闹得两个人不和——没爹没娘的孩子碰上有人真心疼他
当然缠人,这也能算个事?你不想想当初你怎么缠着我来?”
阿衡登时红了脸,道:“弟子知道了——他喜欢林鸦儿,回头我好好地对那孩子就是——反正我跟他也不会有孩子了
,只是原来一味忙学里的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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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下阿衡这边不提,第二天顾峋风接到信,找到周若谷问清罗裁缝的住处,带了赵龙赵虎寻到嘉兴府,果然在附近发
现了皇甫骏父子俩——两个人跟罗裁缝道歉赔钱了结了前事,趁机四处游玩散心。
顾峋风这才放下心来,见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再想想大家为他这一通担心忙乱,又禁不住心头有气,恨不得抓过皇甫
骏来教训一番才罢。倒是七爷随后过来拦住——“要给他个教训,大哥何必亲自出手?他如此胆大妄为,出门来连个
护卫都不带,就是自恃有大哥撑腰——这毛病非得吃一回大亏他才记得住!”
皇甫骏这日带林鸦儿在来到烟雨楼,大吃大喝一番——皇甫骏本好喝酒,在学里只有晚上回家阿衡才陪他小酌几杯,
今日被酒保看出他是有钱的大爷,百年陈的美酒流水家往上送,又恢复了以前斗鸡走马时的豪饮——连林鸦儿看着嘴
馋,跟他讨酒喝他也不禁止。
(十九)
皇甫骏带着林鸦儿,吃饱喝足又去湖上泛舟听曲——也亏得记着阿衡的话,加之带着小孩不方便,才没去卧柳眠香。
尽兴玩到天都黑了,才趁着夜晚风凉醉醺醺地回客栈,行到一条小巷子里,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就睡了过去。
皇甫骏是被林鸦儿不停地呼喊叫醒的,还没睁开眼就觉头疼欲裂,口中干渴;然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捆成个粽子一般,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房中昏暗,他好半天才发现林鸦儿也被人捆成一团丢在身边——至于是怎么被人绑来的可全
记不清了,他生平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兀自不能相信,禁不住问道:“鸦儿,这是怎么了?”
林鸦儿哭丧着脸道:“只怕咱们是露了白,被人剪了径了。”
这江湖话听得皇甫骏满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林鸦儿道:“我也是刚醒,正在琢磨——我就几年前在这里呆
过半年,罗裁缝的事也了结了,应该没什么人跟我过不去——干爹,你这边有什么仇人吗?”
皇甫骏道:“我头一次到这里来,哪有什么仇人?”林鸦儿道:“要不是仇人干的,就是因为咱们花钱时没注意,给
人盯上绑了来,要敲诈钱财。干爹,一会儿他们要钱,你千万别轻易答应,我跟他们讨价还价。”
皇甫骏生长深宫,以前也是走到哪里都有明里暗里的护卫跟着,想都没想到过这等事,六神无主之际还真不如林鸦儿
这江湖小混混有经验。两人正自商量,有人开门进来道:“醒了?”
房门一开,房中大亮,看样子是大天白日,但来人站在门口背着光可看不清面目;皇甫骏见房中破旧,四壁无窗,并
不象住人的房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道:“咱们这屋子确实破了点,委屈了有钱的大老爷。”皇甫骏道:“你是什么人?绑了我们来干什么?”
那人道:“咱们穷得连口饭也吃不上了,大老爷有的是钱,拿出点儿来救救命嘛。”皇甫骏和林鸦儿对视一眼,看来
他猜得不错,禁不住问道:“你,你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