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孝了——足足折腾了半个月,终于答应验尸,打开棺材那尸首却已皮肉腐烂,最终也没什么新发现,只能维持绞肠
痧一说。
顾峋风不愿仗势欺人,和顾七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直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把这件事摆平。外头却谣传纷纷,说回春堂
顾陈二人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是为人不耻的姘头;顾峋风更和如意楼主兄弟乱伦——满口里仁义道德,一肚子男
盗女娼。
陈湘本就郁郁在心,再听见这个,更呕了一场病。顾氏兄弟百般替他开解,私下里顾七却道:“大哥,我越想这事越
蹊跷——回春堂惠及乡里,十来年平安无事,偏偏这边咱们才要弹劾江彬,回春堂就出了这么多事——这也太巧了吧
?”
顾峋风道:“你是说这是江彬搞得鬼,指使人故意弄出这事来把我调开,把回春堂搞臭?说得也是——宁波府夜里放
的陈湘,第二天一大早棺材就堵到了回春堂门口,这老头子六十多岁,家里就剩下他那寡妇儿媳,怎么会消息这样灵
通?这棺材沉重,又是谁帮他抬了来的——显然背后有人帮着他跟回春堂闹事?”
顾峋风经过这两个月,武功也恢复了一大半,兄弟俩明察暗访,果然查出事来——宁波府的仵作因儿子好赌,欠了几
万两的赌债,为了救儿子被迫答应作伪证,其实那死者从回春堂出来后乃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致死,他媳妇泼辣爱钱,
只说是回春堂治死的,挑唆着公公大闹特闹。
(四)
可若真是贫家小户穷疯了存心讹诈,顾峋风一开始就许以白银千两,他们就该见好就收;何况仵作的儿子欠下上万两
的赌债,官府的仵作都束手无策,寻常妇人岂能有本事摆平此事?而那闹事的老头寡妇拿了钱回家,如今却怎么都找
不到了!
再一查仵作之子虽不上进,但这上万的赌债却是这两个月有人勾引并借钱给他才逐步欠下的——顾峋风找到借钱给他
那人,终于逼出实话,这一切乃是上头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让他干的;而这个人从不露面,每次都是隔着板壁给钱说
话——他只认得这人的声音。
这条线接不下去,顾峋风只好将那倔老头和泼辣寡妇的模样画出来,发出武林追索令,终于在河南乡下找着了那和人
姘居的寡妇——由她那姘头顺藤摸瓜,再待那听过他声音的人亲自辨认,终于查到那暗中指使之人竟是江彬手下——
被他倚重为军师的的不第举人赵某。
这件事果然是江彬的阴谋,顾峋风怒上心头——看来真是正邪不两立,他奈何不得自己,就用这下作手段诬赖陈湘,
搞臭回春堂!这人表面粗豪,其实阴险得很呢!
查出真相,顾峋风又想起一件事来,那是他带着覃凤鸣去河南的路上经过扬州附近时,中午打尖时却听见门外喧嚷起
来,却是一个邋遢妇人抱住一个美貌女子乱喊乱叫,被那女子的兄弟推了个跟头,一跤跌在一块石头上,碰得头破血
流,一个孩子追过来抱着那妇人大哭,那推人的汉子也慌了,连称不是故意,谁叫她突然过来扯着自己妹子不放?
覃凤鸣拨开人群,见那妇人歪在地上,兀自扯着那女子的裙角,直着脖子叫她“阿英”,嘴里唠叨个不停;那美貌女
子吓得说不出话,旁边那汉子连声分辨——说跟这妇人素不相识,妹子也不叫“阿英”,一个黄花大闺女走着走着突
然给人抱住,他作哥哥的当然得护着些。只不过想推开妇人,是她自己脚下不稳才摔成这样。
顾峋风略通医术,见那妇人血流如注,抱着他叫娘的孩子还不到十岁,赶紧吩咐覃凤鸣封住妇人穴道,帮忙包扎止血
。有人证明那妇人确实是疯子,到处找她女儿认错了人;众人七嘴八舌,那汉子终于在地保和众人劝解下掏出一串钱
给那孩子,一边自认倒霉地去了。
众人连声慨叹,有个人说出真相,顾峋风这才知道是一件人间惨事——原来数月前皇帝御驾亲征,派人到江南预备“
都督府”,传旨民间一律不准畜猪——理由是猪朱同音,犯了忌讳。有些人家不明其中的奥妙,心想不准畜猪,只好
杀来自家吃。这下闯了大祸!杀猪是“杀朱”,那不成了造反了?官府立即派人逮捕,要治大逆不道之罪,借此敲诈
勒索——因而倾家荡产者,不知几许人家。
这妇人本是小康之家,一儿一女都未成人,丈夫被抓进大牢,一个妇人无依无靠,等她倾家荡产凑足了赎罪银子,丈
夫却在狱中染上时疫,回到家便一病不起;接着征选民间女子以供御用,这妇人的长女阿英被选了去,哪知没几天却
传来消息说病死了——后来才知道是因生得漂亮,被经手的人侮辱抗争而死,为了消灭证据只说瘟疫传染,连尸首一
把火烧了——她丈夫气得呕血而亡,妇人便疯了,整天在外头疯疯癫癫地寻她女儿。
顾峋风听罢直气得脸色铁青,师徒俩才要上路,方才奋力扶着母亲回家那孩子陆平却追了来,跪下苦求顾大侠收他为
徒——顾峋风想到他父亡母病,孤苦无依,当即答应下来。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先回家照料母亲,等自己办完事
再回来接他。
据梁阁老所说,这派到扬州的吴太监也是江彬一党,兄弟三个人一商量——江彬当面哄着皇上高兴,让人在外头拼命
败坏皇上的名声;又哄着皇帝玩失踪的种种——经常这么失踪两天又冒出来,群臣见怪不怪了,御前侍卫都是江彬的
人,他又手握重兵,他真要安排好了,谋害皇上一举夺权,这大明天下岂不让他篡夺了去?
顾峋风想到这里,索性把回春堂一关,让周若虚派两个武功高手保护陈湘,自带着顾七到南京找皇甫骏——无论如何
得让他认清江彬的小人面目,除了身边这个祸胎。
哪知到了南京,谒见皇帝竟被御前侍卫挡驾,找张永也找不到——找梁阁老一问才知道张永被皇帝派去北边办事了,
如今皇上成日和江彬混在一处,众臣工根本就难得见君一面——说到江彬的阴谋,众臣无不忧心忡忡,可是皇帝独宠
江彬,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旁人根本无从置喙。
顾峋风一介布衣,好容易在梁阁老的安排下趁皇帝阅兵时让见到他,皇帝居然装作没看见,一偏头躲了开去。顾峋风
又气又恨——我说御前侍卫怎么几番推托,原来是你的授意——你口口声声说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如今竟连我的面也
不愿意见了!
这江山是你的,你非愿意送给江彬原本不关我事!顾峋风欲待不管,想想他不想当皇帝也罢了,可真要给江彬这卑鄙
小人篡了位,上到朝野正直大臣、下到天下百姓岂不全部遭殃——梁阁老等人多次力争,又有人惨遭廷杖;乔尚书为
了防范江彬调动兵马,宁肯舍命抗旨也不肯交出南京城四门钥匙——自己又何忍作壁上观,任他断送了大明江山?
(五)
他是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又有谁管得了他?
别说太后不在这儿,就是在也不管用——素来传说皇帝并非太后亲生,而是抱养的宫女的儿子;张太后是个没甚见识
的庸懦妇人,两个哥哥贪渎枉法,太后一味偏袒纵容娘家,与皇帝早就母子不亲——自己不正,自然也不好去管儿子
;母子俩素来是各行其是,谁也别招惹谁。
倒是南京兵部的乔尚书清忠明敏,皇帝喜欢胡闹那叫没法子,可真要动到真事上,那便一切依照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
祖制办——比如江彬为了便于调动兵马,软硬兼施向他要南京城四门钥匙,甚至鼓弄出皇帝亲自来要,他被逼无奈,
只能摆下太祖灵牌和家法“大诰”,连皇帝也无可奈何。
皇帝也就是因为乔尚书削了他的面子,又抓不住他的错处,后来才寻个破绽,将跟他交好的同年陆侍郎廷杖三十,而
且是在百官面前去衣受责,大加羞辱,并让乔尚书亲自监刑,报了一箭之仇。
说到皇帝这个举动,顾七又气又笑——“看来皇上也还没糊涂到家,总算没以抗旨不尊的罪名杀了乔尚书——可是这
般放过又不甘心,才弄这孩子气的手段来报复他!”
顾峋风也是恨铁不成钢——“他要真是昏庸无道,我也就不管了,可他就跟个淘气孩子一样,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
其实本性不坏——当初陈太傅、李阁老在朝,好歹是他幼时的师傅,他还不敢太放肆,如今这些朝臣是他提拔起来的
,本就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江彬为虎作伥,哪里还有人管得了他?你是智多星,调教人最有办法,可想想怎么调教咱
们这位万岁爷?”
顾七微一沉吟道:“大哥说皇上象个淘气孩子没有定性,确实不错,总要有个他肯亲近的人引导着他,前阵子大哥在
他身边就不出大格,就是江彬老把他往邪路上引。”
顾峋风道:“可是他如今也不想见我了。”将上回皇帝装作没看见只管躲着自己的事说了一遍。顾七道:“他躲你说
明他见了你心虚——皇上跟大哥的情分,你只消找上门去,让他躲不掉,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别一见面就训他
,总得跟他真正交了心,再说什么就容易入耳了——如今能管咱们这位万岁爷的人也只有您了。”
顾峋风点了点头,当即探明皇帝行踪,在他尽兴玩了一天,打马回宫的路上等他——虽有几十名侍卫环伺在鞍前马后
,顾峋风长身玉立,虽只有一人一马,却遮不住的飒飒英风;皇甫骏隔着十来丈一看见他,一下子便勒住了马。江彬
一皱眉,手一摆,几十名侍卫登时挡在了两人身前。
顾峋风冷冷一笑,两人对视片刻,皇甫骏一摆手道:“你们退下。”一抖缰绳驰到他身前,道:“峋风,你回来了。
”
顾峋风看他赔着笑脸也发不出脾气,一笑道:“你不愿意我回来?”皇甫骏道:“这话说的——我干吗不愿意你回来
?陈湘呢,跟你一道来了吗?”
顾峋风道:“他大病了一场,得在家静养。”皇甫骏道:“那你又是跟阿衡他师父一路来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道回宫。江彬插不上嘴,狠狠盯了顾峋风一眼,躬身告退。皇甫骏知道两人不对眼,也不阻拦。
两人对酌一阵,顾峋风道:“你跟阿衡算是怎么着?”皇甫骏叹了口气,道:“隔着一千多里地,还能怎么着?”顾
峋风默然,道:“也是,你现在夜夜作新郎,仙姑美人无数,真有他在眼前,哪能这样自在?”
皇甫骏苦笑一声,道:“人生短短几十年,眼一闭就是一辈子,不如及时行乐!”顾峋风看着他道:“能行乐自然是
好,可是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有自己知道。”
皇甫骏闷闷喝了几杯酒,叹道:“峋风,你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你——逍遥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和自己喜欢的
人长相厮守,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离不弃!”
顾峋风看他说着话眼圈发红,知道他酒后吐真言,遂道:“你是皇上,要调阿衡回来还不是易如反掌?”皇甫骏道:
“回来也没用——偶然见一两面还行,时间一长就吵架,吵着吵着就烦了,还不如这么远远的——算了,不提那些,
你这回多留些日子吧?”
顾峋风点点头,道:“你要想我留下我就陪你,只怕你嫌我烦。”皇甫骏道:“谁嫌谁呀?我怕老拉你陪我,阿衡他
师父要恨死我!”
当夜两人依旧抵足而眠,顾峋风道:“你心里不快活?所以日日留恋花丛,天天喝得大醉,作出很快活的样子来麻痹
自己?”
皇甫骏道:“没办法,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可不惯冷冷清清一个人睡——做皇帝也有个好处,无论如何不会缺人陪我
。”
“那你知道人家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你是万岁爷?”
“我管她是因为什么?我贪她的色,她贪我的钱,大家各取所需——在一块儿高兴,不在一块儿也不想,多么轻松自
在?”
顾峋风看他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渐渐没了声息,自己心下却睡不着了——只当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谁知他并不是
糊涂,而是孤凄无奈——他天天珠围翠绕,却原来是怕冷清;可是就算美人无数,又有谁能解得了他心底深深的寂寞
?
(六)
两个人性情相投,彼此交心,一见面立即亲厚非常。翌日见着江彬,皇甫骏打着圆场,顾峋风也就维持着不跟他破脸
。皇甫骏也自动召见阁臣,商议朝事,回来便跟他和江彬领着一帮侍卫喝酒猜拳,赛马射箭——借此缓和两人关系。
江彬是武将出身,骑射颇精;顾峋风武功卓绝,虽未专门练过马上对敌,却也不弱于他,角斗更是无人能敌——众侍
卫见识了他的本事,不少人真心佩服。
皇甫骏上朝的时候,顾峋风便借机跟一些相熟的侍卫聊一些兵力布置情况;顾七和他见面,也告诉他些外面跟梁阁老
等见面说到的朝中诸事——江彬近日也忙碌非常,皇甫骏一走他也立刻就走;两人晚上在一起他也尽力回避,并不在
中间打岔。
顾峋风对他如此配合倒觉得奇怪,把这种情况跟顾七一说,顾七也皱起了眉头,道:“他知道疏不间亲,隔不开你和
皇上,也拦不住你把他的阴谋告诉皇上——哎哟,你说他每日在外头甚忙,他手握兵权,不是忙着调兵遣将,发动逆
谋吧?这可不能不防,大哥,你自己小心,我这就去找梁阁老。”
顾七带着给他作保镖的覃凤鸣匆匆离去,顾峋风想到御驾在外,江彬手握重兵,真有什么逆谋真是防不胜防,为今之
际,只有力劝皇甫骏赶紧收回他的兵权——可是这样一来,江彬岂能善罢甘休?打蛇不死,必然激出大乱,唯有趁他
不备一举置他死命方可。
可是江彬一身横练功夫,就算比自己稍弱,但他对自己有戒备,随身总带着四名贴身护卫,个个武功不下于他——自
己伤后武功大打折扣,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御前侍卫也都是他的人,皇帝在侧,绝不能冒这个险——为今之计,
只有外面联络诸朝臣相机行事,自己也得赶紧劝皇上认清他的真面目。
正思量间,皇甫骏回来了,说着话提起陈湘好久未见,南京也呆得腻了,想去普陀山看看海上风光,顾峋风吓了一跳
,道:“千万别——你带着十万大军过来,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跟一群蝗虫一样,你饶了宁波的老百姓吧。”
皇甫骏道:“瞧你说的,不就是跟地方上要点意思吗——老百姓碰上流贼,连命都没了,前两年流贼之乱还不是全靠
边兵平乱?我这次带他们出来也是犒赏之意——江南财赋之地,物阜人丰,又未受流贼骚扰,出点银子谢他们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