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松方他们也老老实实地听了话。
他拥有着伟岸的身躯,沉稳的态度,稳重中又蕴涵着难以捉摸的锐利的双眸。与其说他是个医生之卵,还不如说他是
个精明强干的企业家更令人信服。但是,他的感觉又与单纯的精英有着微妙的不同。
平时他是个礼貌端正的高雅男人,但是时时却会像一把打磨得极度锋锐的匕首一样,展现出危险的断片。而如今学生
里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透和纯也而已。
叹了一口气,三浦把老鼠翻成仰面朝天的姿势,可是班里的不协和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
一瞬间,他的面孔扭歪了。虽然他没有出声,但是透敏感地察觉到他倒吸了一口气。仔细看看,他左手的食指冒出了
血珠子。
「你没事吧,」
「是啊。没什么大事。可是真是够难看的,没想到到现在还被老鼠给咬了一口。」
三浦苦笑了起来。因为他是毕业于药学部的缘故吧。他是在帝都大学的药学部毕业之后,进入厚生省工作,之后再次
进入医学部的。
大学二年级之前,他们所学的科目大半都是基础教育,到了大三才开始学习医学基础知识。而且有许多内容是与药学
部和兽医学部共通的。所以这些实习对三浦来说都是已经经历过的了。
三浦打算就这样放着不管,但是透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半强制性地把他带到了洗手处。
虽然这些实验用小白鼠是在无菌状态下培养起来的,并没有必要担心感染疾病,但是为了保险起见,透还是用清水仔
细地清洗了伤口并进行了消毒,最后在他的手指上贴上了一块创可贴。
「谢谢。」
「不用……」
被这个很有迫力的成熟男人从正面直视着,透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开了眼睛。
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注意他的动向的,但是自从前几天与他一起共进了晚餐之后,不知怎地就在意起他的视线来。在
他的眼睛里,自己是怎样的呢,他会给予自己怎样的评价呢,透想要知道这些,尽管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
看法。
而且,在做了那样的梦之后,透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他。而三浦似乎是没有发现到透困惑的样子。
「可能是没有看惯的缘故,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三浦认真地打量着透的脸孔。
「咦?」
「你的眼镜坏掉了吧。戴了隐形吗?」
那双在身为麻药取缔官时严厉得近乎恐怖的眼睛,如今却正带着柔和的光芒看向透的眼睛。
「不,是裸眼。我并设有隐形眼镜。原本我的近视就不厉害,所以没有准备那个的必要。以前的那付眼镜也基本没度
数。」
「这样啊。你的视力是多少?」
「我想两眼都是一点零吧。」
在用自己都知道很紧张的声音回答之后,透暗自叹了口气。
只要自己的眼睛再差那么零点一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把那带着野性感的锐利面孔,没有一丝赘肉的精悍身
体线条看得那么清楚,也不会感觉到这么大的压迫感了。
透自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飞起了红潮,为了从那温和地投向自己的视线中逃开而垂下了头。而三浦向着透伸出他修长
的手指,抓住他的下颚向上抬去。
「一……三浦先生……?」
由于过度惊讶,透差点就脱口叫出了「一彰先生」,慌忙改口。
自从共进晚餐,听三浦说过了过去的经历以来,他们就互相以彼此的名字互称「透君」与「一彰先生」了。但是他们
并不想把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表现出来,让周围的人对他们报以奇怪的注目。
尽管没有任何人提起,也没有好好地说定,但他们在上课时都与以前一样,互称「水城」与「三浦先生」,这已经成
为他们彼此默不言声的共识了。
透讨厌过于亲呢的接触,除了如今已经过世的双亲,还有医生或者理发师这种公事上的接触之外,会这样碰触他的脸
的,也只有纯也而已。
而在这个把下颚抬起来的动作之后——自己居然条件反射一般地闭上了眼睛,透发现到这一点之后,惊讶地又睁开了
跟。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他对这样的自己深以为耻。
现在是在实习,周围还有着那么多的人。碰触自己的人也不是纯也。看来自己对三浦产生了邪心,这已经是毫无疑问
的事实了。
但是三浦无从得知透的狼狈,他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就放开了手。
「还是这样比较好。」
「咦?」
「既然不戴眼镜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那当然是素颜好多了啊。以后也都保持这样吧。」
看着极端自然的他,就觉得手足无措的自己实在是太难看了,透咬住了嘴唇。平时总是被镜片阻隔着的眼瞳深处,如
今却无防备地露出了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的表情。
「是吗?可是其他的朋友却说还是戴眼镜的好呢。虽然他很后悔说了这句话似的,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的意思就是我
戴眼镜比不戴好多了……」
透一想起来就觉得生气,不由撅起了嘴来,这让他看起来更显得小了。
「呵呵。我觉得这不像是『朋友』会说的话啊。」
「是吧?很过分是不是?」
向着征求自己的同意的透,三浦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在透的耳边低语道:
「不是这个意思的。对方如果不是想要降低你的魅力,想用自己的容貌与你一较高下,就是想要独占你的素颜了。我
想他多半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本来的样子吧。」
「这个他、他是说——」
「嗯,是草薙君吧,你的室友。」
透哑口无言,但是三浦却仿佛什么也没有一样地把话语继续了下去。
「因为能被你称为『朋友』的人,除了他之外我也不知道别的人了啊。难道不是吗?」
很难亲近别人,一直保持着孤高的透,的确是没有其他能称为「朋友」的存在的。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透无法否定他的话,不由得通红了脸,三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今天的你真是又老实又可爱呢。果然还是遮起来比较好吧?」
「三浦先生!」
「好了,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而那一边的实验似乎挺辛苦的,我们赶快收拾了这里,去支援他们吧。」
三浦施施然地避开被捉弄得气鼓鼓的透那抗议的眼神,恢复了认真的医科学生的面孔,继续开始了实习。
这个时候,松方和毛利正在调查各种药品对心脏的作用。
「恶,好大啊。」
面对着体长将近二十公分的牛蛙,他们很恶心地皱起了脸孔。
首先是解剖,必须要把心脏取出来才行。将青蛙断头后破坏脊髓,结扎出入心脏的血管。
「可恶,真是麻烦死了。」
细致琐碎的作业让毛利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这么点小事都抱怨的话,可是做不了外科医生的哦。」
「哼。我本来也没有去外科的意思啊,这不是正好吗。我才不想因为什么医疗事故被人起诉。现在的人要是死了一个
,亲属什么的会把你烦死的,甚至可能闹到法庭上去哟。我就想到眼科或者耳鼻科去,轻轻松松地呆着就好。」
「也是啊。小儿科都是些没耐心的小屁孩,哭哭喊喊的吵死人了。如果去了精神科,跟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打交道,
说不定自己都会疯了呢。」
「没错没错。还有皮肤科,要是被湿疹什么的传染了,那不是恶心死了吗?泌尿科和肛肠科更可怜,干嘛非得去碰男
人的屁股啊。如果是年轻女人还好,要是老太婆啊,就是求我我也不想碰呢。」
他们一边肆无忌惮地说着被患者或教官听到会勃然大怒的暴言,一边结扎着血管。
好不容易才把心脏取了出来,在大动脉和大静脉中插入了管子,开始注入生理盐水。在其中加入肾上腺素和乙酰胆碱
,然后观察心脏搏动的变化,记录心肌的张力。
「怎么样,还顺利吗?」
「啊,三浦先生。总算是有点进展了。」
「你们那边已经结束了吗?真是快啊。」
三浦出声招呼之后,他们慌忙挤出了笑容。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喂。」
三浦说到一半,脸忽然绷紧了,用眼神示意那台记录心肌张力的记录仪。不知道什么时候,青蛙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
动。
「唉?……啊!」
「呜哇,乙酰胆碱加得太多子。」
「走开!」
一把推开手足无措地乱转着的他们的,是完成了自己分担的实验,和三浦一起过来支援的透。他迅速地洗净了原本的
液体,努力地为那颗青蛙的心脏做着按摩。
可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了,心脏再也没有恢复跳动。
「没办法啊。只好再解剖一只了。」
「可恶,又得从头来了呀!」
对着很厌烦地咋着舌的两个人,透握紧了拳头。
「……到底是谁残酷啊。」
「什么?」
听到这句愤愤地说出口的话,两人一起把危险的视线转向了透。而透毫不退缩地与他们正面相对,以严厉的声音责备
道:
「是你们疏忽操作,才浪费了生命!可是你们却一点也不知道反省,只会嫌麻烦而已!你们才残酷得多吧!」
看着第一次把愤怒的感情表现出来的透,松方他们大吃了一惊。
以前不管怎么说他的坏话,他的股色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只会回以正确的反驳和嘲讽而已。不管口气怎么辛辣,他
都是以冷静的态度在应对的。
「水城。」
三浦几乎从后面抱住了激昂的透的肩膀,把他制止了下来。
直到被包围在他的手臂中之后,透才恢复了冷静闭住了嘴。他从三浦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就这样离开了实习室。
「等一下,水城。」
无视三浦阻止自己的声音,透就这样出了校舍,也不顾连绵的阴雨,连伞也不打地穿过了中庭,走进了杂木林里。
他垂着头,站在了被雨水冲刷着的小小墓碑前面。
「别感冒了。」
一把伞从身后遮住了他。
「这里竟然会有个墓在啊,我都不知道。莫非是动物的墓吗?」
透点了点头,三浦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为了不让他淋湿,把他向自己的方向带了过来。
「我真的很吃惊。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情绪化呢。」
「……对不起。最近,我变得很奇怪。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很冲动……」
透忽然对自己孩子气的行为觉得很羞耻,不由得背过了头。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之前都太过压抑自己的感情了吧?现在看起来才更人性化,更自然啊。我想
,多半是你本能地要把一直压抑到现在的部分补偿回来吧。
你看,在睡眠不足之后,人不是会爆睡一阵,甚至睡得比平时长一倍吗。这就是在补充不足的部分,而你的表现也和
这是一样的。一定只是这样而已。所以说,在补充结束之后,你又会恢复平常的样子的。」
「是这样吗?」
看看报以怀疑眼光的透,三浦笑了起来。
「当然了,就是不会恢复成过去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啊。比起冷静沉着的优等生来,我还是更喜欢喜怒哀乐都很激烈
的如今这个你呢。」
「请、请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透鼓起了脸颊,拼命寻找着别的话题。
「……这么说起来,你听说了吗?从明年入学的新生开始,我们医学部的课程安排会有相当大的改变。」
「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变动那么大吗?」
「如今的大二学生要学的遗传学、微生物学、细胞学、分子生物学,统统都安排到大三之后了。」
「那也就是说大三之前全都只有一般的基础课程而已了?」
「是的。可是大三有解剖实习,已经够辛苦的了,还要把其他科目都堆过来,要记的东西实在大多了,很明显会让新
生消化不良的啊。但愿他们不要轻视基础医学就好了。」
在叹息了一声之后,透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对一彰先生来说,也许还是这样比较好些吧。」
「嗯?」
「这次的变动多半是出于为读双学土的人着想吧?」
已经大学毕业的人,重新就读其他学部的时候,的确是可以直接编人大三的。因为基础课程都已经在第一次入学的时
候修习过了,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相同的事情,浪费时间和学费。
但是帝都大学的医学部却不同,因为大二就要开始学习专业科目,所以是不可能中途加入的。即使是有着学士学位的
人,也要和其他新生一起从大一开始重新学起。三浦也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连外语体育这样的科目也要去,重
新挣学分的。
既然已经把一般基础课程和专业课程分开了,以后就可以直接编人大三了。
虽然对一般学生来说,大一大二的课程安排比较轻松,一进了大三就会非常辛苦,可能会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对三浦
这样修双学士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吉报了。
「真遗憾啊。如果再早一点实施的话,你也不用再多浪费时间和精力,可以早两年成为医生了呢。」
「是啊。还真是没赶上啊。」
三浦耸了耸肩,但是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打量着透。
「可是如果我直接上大三的话,就不会认识你了吧。」
「嗯,的确是。光是同期生就有一百多人了。在进医疗机构以前,基本上也都没有认识前辈或者后辈的机会呢。」
「所以说,还是变更之前更好啊。」
「嗯?」
「能跟你成为朋友,我的重修就不是白费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捉弄,也许我正是为了和你相遇,才必须要从大
一开始重修的呢。」
「……!」
那伴着笔直的视线而宣告出来的率直的言语,让透不由得面红耳赤了。
即使是绕了远路,那也是为了与你相遇而必须要经历的——为什么会跑出这种歌词或者电视剧台词里才会出现的话来
啊。
也许因为他是归国人士,已经习惯了海外生活,所以喜欢直率地表现出感情的缘故吧。他本人一定是没有任何意识地
说出这句话的,但是在别人听来,却好像是求爱的言辞一样。虽然透觉得是自己自我意识过剩,可是那疑视着自己的
强烈视线,再加上梦中两人的亲密接
触,他还是顿时陷入了手足无措的窘境中。
「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跟我都已经是够好的男人了,没必要再多淋水了吧?」
三浦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催促着透。透把自己的手重合在了那只毫无顾忌地抱住自己的肩的手上。
「……一彰先生好像狼哦。」
「喂喂,太过分了吧,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三浦误以为透说出的话是在责备自己,作出一副夸张的样子来,透苦笑了起来。
「不是的。虽然狼在童话里是又狡猾又粗暴的坏蛋,也有人把不合群的人叫成是『一匹孤狼』,可是狼其实是一种强
大又自尊、深情又珍重家人的动物的。」
「那我可以把你的话理解成是在夸我了?」
三浦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歪过了头。
「如果我是狼的话,那他是什么呢?哪,就是你的那个室友。」
「你说草薙吗?嗯……那个人是熊吧。熊其实很凶猛,会袭击人,但是看起来却可以说是可爱,让人恨不起来。都是
那张有点蠢兮兮的脸的缘故吧。」
现在纯也一定在狂打喷嚏不止了。看看一边挖苦着搭档一边呵呵笑着的透,三浦耸了耸肩。「那你就是猫了。一只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