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阴冷潮湿的屋子里,那个火红的炭火盆也是杯水车薪的添不了多少暖意。
"怎么,又做噩梦了?"玉凝姐安慰着他,"在家里呢,别担心,你哥去省厅了,这就回来。你才没睡多久,接了睡吧,
嫂子守着你。"
汉威抿口水,玉凝拂摸了他清瘦的脸颊问:"饿吗?用不用給你弄点吃的?"
玉凝用绢帕揩着小弟汉威一头的冷汗。
汉威醒悟过来,他是在家里了,已经从中情局黑衣社那个人间地狱逃了出来,不!应该说,是大哥冒了生命危险单枪
匹马救了他出来。
罗嫂蹲在地上拢着火,边抱怨着叨念:"怕这天冷得太快,火都不觉得热。炭都烧得红红的了,就是铁也能熔了,怎么
屋里就不觉得暖?"
呆望着炭火盆跳跃的青红色火焰,一阵惊惧划过汉威的记忆。眼前又是他被那个满嘴大黄牙的周组长推进黑衣社刑房
时的景象。
那红红的炉火,烧的通红的火钳。吊在架子上那一脸惊惧面容扭曲的小伙子,周组长恬然自得的对汉威说:"这不过是
做个演练給你杨队长先开开眼。"然后一挥手,一个光了后脊露着一身发达的肌肉、流着臭汗的爪牙,正将火钳在炭火
盆中乱刨,飞掠出一串火星。
"小心点!长的狗眼!"周组长崩起了原本堆笑的脸,训斥那个爪牙打手说,"才做的洋缎袍子,燎出火眼要你赔得当裤
子。"
爪牙赔着笑连称不是,又在周组长眼神的暗示下,接着从火盆中捏出块亮红的木炭,散落着白色灰烬,在汉威眼前晃
晃,那灼热的温度离了些距离汉威都感到烫。
吊在刑架上的小伙子惊恐欲爆的目光中,那闪着忽明忽暗的火色的炭就渐渐伸向他的发稍,腋下。随了一阵燎烤猪皮
的焦臭味,小伙子不成人声的惊嚎撕心裂肺的回荡在刑房里。
汉威一阵恶心,那火红的炭,又炫耀般的晃在汉威眼前轻晃。周组长得意的问:"杨队长,想好了吗?大家子弟娇生惯
养得细皮嫩肉,怕吃不了这苦吧。"
汉威闭上眼,不去看卧室里那似曾相识的炭火盆,两行清泪落下来。
"小弟,身上的伤还疼吗?"玉凝姐关切问。
汉威闭着眼摇摇头,咽下了泪。
"太太,司令的电话。"小黑子进来通报。
玉凝应了声起身,吩咐小黑子说:"你就陪陪小爷吧。",转眼又看到在一旁指挥仆人抬着炭火铜炉的胡伯,有些不好
意思的自嘲说:"我们的小黑子如今都是营长了,我还总拿他当先时那个孩子使唤。"
"这就对了,他再大,也是大爷和太太栽培出来的,伺候小爷那是他的造化。"
小黑子大致听说了汉威的遭遇,也不急了多问他。扶着汉威半坐半倚的闭目养神。
电影般的画面浮现在汉威眼前。
惊天动地的嚎啕声,那简直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周组长狞笑着对他说:"杨队长,你出身高贵,怕没见过从美利坚买来的这稀罕物,今天就給你开开眼。"
吊挂着的赤身裸体的小伙子身上贴了几根电线,都在软弱的部位。周组长把弄着一个摇棒,象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摆弄
一个稀罕的玩具。他的手先是轻轻摇着摇柄,犯人的眼珠子瞪大,嘴大张,唾液长长粘粘的流下。一会儿,周组长手
越摇越快,摇大电流,"啪啪"的电花打起,那犯人剧烈抽搐,身子躬起,没有人形的脸扭曲得变形,疯狂乱叫乱喊,
那绝望的眼神扫向汉威,乞求的神色如待屠的羔羊。
周组长兴奋的凑到近前赏玩着自己的杰作,用鞭柄戳起小伙子的下巴,说:"快告诉杨大队长,这电刑舒服不舒服。"
小伙子哆嗦着牙关,满脸泪水汗水模糊着拼命摇头。
"不舒服吗?"周组长象逗弄只被他利爪按住等死的老鼠,对手下说:"再来!直到伺候他舒服了。"
"哎呀!不呀~~舒~~服~~舒服~~"小伙子显然没了理智,哭得没了尊严,"别动,别动,要我干什么都行。"
"啧啧~这个滋味令人一身难忘,"周组长感叹说:"杨队长总不想亲自去试试吧?"
汉威痛苦的摇着头,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再想那噩梦,但他做不到。
他记得,当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笑对生死的勇气,一点没被周组长的禽兽酷刑震慑住。
被脱了衣服吊上刑架的刹那,立在面前的一张熟悉面孔,反比刚才看那小伙子受刑更令他震惊。
李潇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得意洋洋的晃动根狰狞的皮鞭站在他眼前。
"汉威小弟。"李潇云暧昧的叫着:"这是不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呢?"
李潇云的鞭柄顺了汉威脖颈往下滑,停在汉威小腹间崩起脸严肃说:"这中情局西南社,是何总座钦点的执法机构,进
来了,是出不去的。还从没有过人不老实招供的。小弟你刚才看的,才是微微细雨,那霹雷闪电更惊心动魄的,还没
让你见识呢。你想不想自己试试呀?"
说罢,那下贱的手开始沿了汉威的后背乱摸。
"混蛋!"汉威骂着:"无耻之极!"
"说吧,你在空军任职期间究竟贪污了多少公款? 不老实招供,怕神仙也帮不了你。"周组长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喝
着盖碗茶。
"这个地方,等你那威风八面的司令大哥找来,怕你不是烂成滩臭泥了,就是早就乖乖招供了。"李潇云点拨着汉威。
周组长阴笑了说:"李老弟,这个,要快,云先生说了,夜长梦多,要快让他招供。待招了供,你随便怎么处置他。"
"可惜,可惜"李潇云感叹说,"可惜这小模样生得这么好。"
"你们,这是~~还有王法吗?逼供吗?"汉威愤怒的喝道。
"王法?龙城王法姓杨,我是记住了;不过,这中情局的王法不姓杨,也不姓李,可我能让小弟你尝尝姓李的王法的滋
味。"
"滚开!别碰我!你杀了我,我没什么可招,你们贪污了军款,反来诬陷我,你们休想得逞。"
"喔?谁贪污的公款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何总座相信是谁贪污的公款。呵呵~小孩子。"周组长用茶碗盖轻推漂浮的茶
叶,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深吸口茶气的清香说。
"周哥,交給我吧,你的新鲜玩意我都会用。你先歇歇去,我慢慢赔杨队长好好玩,直到他招供。"李潇云狠狠说。
周组长盖上茶碗盖,说:"好吧,就給你一个小时,搞定搞不定,就这一小时,你若撬不动他的嘴,我就要找人来了。
"
周组长扬长出门,李潇云得意的端详着汉威,如观视着自己的一头猎物。
"很奇怪我怎么在这里是吧?"李潇云挑明了来意,"你那篇替吕四出头的报道写的真好,太好了!文彩四射,才比潘安
呀。"李潇云笑笑,伸手去拂弄汉威的面颊:"当然,你这模样也是可比潘郎呀。"
见汉威暴怒的挣扎,李潇云大笑说:"你以为把这个事借着新闻报社捅大,把我李家搞得口诛笔伐就这么容易吗?"
汉威没听明白他的话,但从李潇云忿恨的谩骂中,汉威明白了,是婷婷这冒失丫头把吕四小姐的故事写上了报,把李
潇云狠狠的揭露了一番,李家滥用职权仗势欺人的事终于因此大受牵连。而不用说,那个笔名"樊肖"的记者,肯定是
婷婷了。
"那个傻女人也值得你这么大费周折,"李潇云说着,不解气的抡起鞭子狠狠抽下,汉威的肩头着了一鞭,拢起一道红
痕。李潇云忿忿说:"你们杨家兄弟也真是霸道,连个媳妇我也要拣你杨汉威的剩。那个傻女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
妞。"
"我让你死个明白吧,那个吕四呀,当初为什么退你家的婚。露西你该认得吧?你远在西安的丑事吕老书呆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和我表妹她们一帮太太下注打赌,把你嫖小娈童的‘丑事'找人透露給那吕书呆子的。没想那书呆子就真为了
什么不见影的‘门风'把杨家的亲事給退了。我赌输了,还赔了三千大洋呢。"李潇云自嘲的大笑,然后对了一脸迷惑
的汉威说:"后来表妹她们又跟我打赌说,这种有中国传统美德的‘淑女‘娶回家,要她做什么她都做,我就跟她们赌
了玩儿了。没想到,这傻婆娘,被你家拒了婚,梳妆盒里还藏了你提亲时的照片嫁到李家。"
汉威脸上浮现出一些惊异,李潇云的鞭子又绕到他身后抽下,停滞一刻,手开始在汉威的身后留着旧日鞭痕的皮肤上
揉擦。
"畜牲!"汉威大喝着。
"小弟,你不觉得你和那个吕四跟你很象吗?她是唯她那个书呆子老子的命令是从,让她嫁谁她嫁谁,嫁个混蛋都不在
乎;你呢?你霸道的老哥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李潇云奚落说:"我李潇云没那么小气,不过就吓唬吕四说,她行为
不检点,就这点,我就可以立刻休了她,送她回国。她就跪了磕头求我,说只要不休了她,留她李家太太的名分,让
她当牛做马,她都做。呵呵~拍裸照呀,当人体模特呀,上月刊封面呀,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没逼她。她可听话了
,比你听话,我只要一拉下脸色,说要把她休回娘家去,让她陪别的男人睡觉去她都愿意。哈哈~~你说哪里有这样
的傻女人~~"
"疯子!"汉威骂道,但是心里不由生出一丝伤感。吕四小姐,他原来从未谋面,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如今连这一点点
同情都变得苦涩。
"李潇云,我没时间听你这些无聊的狗屁话,你快放我走。我军中还有任务呢,日本人打来家门口了,上海不保,西京
就危险了。我的空军大队要赶去救援,你快放我走,咱们的恩怨以后再算。"
"我放你?我哪里有那本事放你,也没那本事抓你。"李潇云笑笑,用火钳捏起块儿火红的木炭。
劫狱
汉威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见李潇云从桌上烟盒中优雅的弹出支香烟,用火钳夹了块儿红炭点燃,深吸了两口说:"你放
聪明些,乖乖的招认,也省得受苦。当然,我是最喜欢看体魄精致的俊哥儿受刑的了,电刑就更销魂。"李潇云狂笑,
又说:"小弟,就是你承认了贪污军款,有你那司令大哥挺着,上面也会留你条狗命。"
见汉威冷傲的强挺了头,看着天花板不语,李潇云叼着香烟呜涂的说:"你呀,叫你小弟你不服,空长了双大眼睛,怎
么不看清个道儿?谁叫你管不住嘴呀,四处张扬去捅这亏空军款、私卖器械的窟窿,这上面层层的机关,你死在哪道
关口怕都不知道呢。"
汉威心往下沉,他隐约从李潇云话里听明白了是什么事給他招惹的祸端。
想到那日他送婷婷去车站时,婷婷就一路在抱怨四小姐的悲惨命运和当局的黑暗,更是对小亮儿的无辜惨死而抱憾。
汉威忽略了婷婷一是直在"那边"做宣传攻势的主力,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女子会有这么大气魄,竟会动用舆论压力来解
决时弊。
这就难怪他才回军队半个月,就生出这种意外的变故。
那天汉威接到空军司令部的命令,原来的大队分成三支,分交給了新人来接替。命他交接工作,迅速去空军后勤报到
,理由是要整顿后勤。
汉威心中一阵恼火失落,大战在即,难道是大哥为了促成他出国,开始行动了。
抗日报国、踌躇满志的他如在巅峰中猛的被无形之手打落下来,从前线跑到后线,岂不是空怀报国之志?心中不免失
落。大队里的兄弟们也为他抱不平,又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大战前临阵易将。
不久,后勤查出了亏空,不等汉威明白就里,就被黑衣社请去代军法处问话。
汉威头一次感到什么是牢狱,这比几年前他在西安被胡子卿关押简直就不可比的阴森恐怖。
迎接他的是个一口大黄板牙、笑面虎般的姓周的黑衣社组长,象征性问了他几句,就切入正题问他公款的下落,并笑
了说:"杨队长年轻有为,不会为了这点事耽误前程,总座说了,既往不咎,只有你从实交代,年轻人吗,不免犯错,
知错能改就是好样,不然一味侥幸,怕害人害己,还要连累令兄。"
汉威十分气愤,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如此无凭无据的事居然也会有人相信?汉威面对周组长,倒是神态自若
,心想不过是大哥常说的话,"清者自清"。任是谁在无中生有的挟机报复他,他也问心无愧的不怕。只是大战在即,
他作为主帅此刻的离开,定然影响空军作战的实力。这并不是他杨汉威又多谋略超群,而是临阵易将,任是再有本事
的将领也需要一定时间磨合,但此刻日军兵临城下,已经没这个空余的时间了。何长官是行伍出身,不会不懂这点。
汉威想,一种可能是下面的人背了何先生假传圣旨的在整治他;一种可能是何先生明白形势严峻,只是觉得此刻整治
他比抗日守城更重要。
电极沾满汉威身体的时候,汉威心跳加速了,说不怕那是假的,尽管他面露坚强。
他见过当年香儿受刑惨死的照片,也见过小不点儿从黑衣社逃出时身上那惨不忍睹的伤。汉威知道,这帮孙子对他用
刑,怕是在迫不及待逼迫他按了预先设计的结果来招供,或许还意在动摇大哥的根基。
树大招风,杨家兄弟的风头最近太盛,尽管平日韬光养晦的大哥不喜站去风头浪尖,但这回俨然是被何先生顶到了最
前锋的位置。这些话汉威曾听过几个人对他讲过,包括张继组大哥。张大哥总抱怨大哥为人太过耿直,不近人情,一
点也不圆通。张大哥说,"胡子卿得罪人,大家都会觉得他小胡是胸无城府的不长眼,无心之过;而你杨汉辰伤人,就
算没有其他的用意,都不免被人多猜想你的用意何在。"
"啪",李潇云拿了两根电线空打了个火花,做了个示范在汉威眼前,"怎么样?这电火打在肌肤上,感觉会更好。"
"混蛋!"汉威暴怒着。李潇云不顾汉威忿恨的痛骂,手中握着冰凉电极在汉威身上四处试探着。屋里很冷,汉威打着
寒战,心底对即将难逃电刑的绝望远没有被李潇云此刻的羞辱更难过。
"咣当!"一声巨响,牢门开了,周组长是被一把枪顶了进来。一脸阿谀的陪笑掩饰不住内心张惶失措,那表情很是难
拿。
"大哥!"汉威惊喜的大叫道。
大哥汉辰如天兵天将般从天而降,搭在肩上的呢大衣下一身戎装。
"杨司令,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杨司令要放人,是需要去请示总座的。"周组长哆嗦着说,生怕一句话不对,脑袋就会
开花。李潇云机警的闪在了一边,偷偷从边门退下。
汉辰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扬手飞起一枪,吊了汉威的绳索断了,汉威跌倒在地上。
"小弟,站起来。"汉辰命令说,一抖大衣扔过去,端端正正盖落在汉威裸露的身体上。
"杨司令,属下只是对总座的命令负责,总座的命令,司令你也违抗不成?"周组长惊慌的说。
"违抗命令?逼急了,杨汉辰还敢揭竿而起呢!"杨汉辰不怒自威的声音,这句话掷地有声。汉威都惊愕了这种大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