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回到他和虞幼棠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金光耀和虞幼棠出门上了汽车,前后都有保镖护卫。金光耀在路上还忍不住的发牢骚:「我看我叔叔一辈子都是快意
恩仇,怎么轮到我当家了,就到处的受鳖气呢!」
虞幼棠闭着眼睛仰靠在座位上——他刚服用了相当量的鸦片酊,此刻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
汽车抵达了紫竹林饭店。金光耀带人先去雅间内进行巡视,虞幼棠留在饭店门前,随手将手杖递给了身边保镖——他
自知年轻,所以在人前也应该显出一点青春气息来。可是他那双腿没有力气,手上少了一根手杖做支撑,他总觉着脚
下很虚。
于是他伸出手去,把手杖又要了回来。
金光耀确定雅间内一切安全妥当之后,便打算返回门口去迎接马荣生——然而没等他迈开步伐,外面马荣生的汽车已
经到了!
待他行至雅间门口时,虞幼棠已经把马荣生引领过来了!
马荣生今年能有个四十多岁,红光满面,一脸福相,做长袍马褂的打扮。因他对金光耀也不熟,而且方才下车时就开
始和虞幼棠相谈,所以进房落座后,他有意无意的还是不由得要和虞幼棠多说两句。
金光耀那肚子里依然憋着点儿怒气,故而见虞幼棠肯敷衍马荣生,自己也就乐得省下口舌。
一时酒菜上齐了,马荣生那欢声笑语暂时告一段落,忽然自己也觉着有些奇怪,忍不住就开诚布公的问道:「虞先生
,和你谈到现在,我倒是忘问了一件事——你和金老板是什么关系?」
虞幼棠扫了金光耀一眼,见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那模样很不和善,就抢着答道:「是朋友——马老板原以为呢?
」
马荣生笑了一声:「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你是他的师爷呢!」
虞幼棠端起一杯白兰地,轻轻巧巧的一磕对方面前的矮脚杯,口中笑道:「我瞧着就像个师爷?马老板自罚一杯吧!
」
马荣生看他是个和气有趣的人,所以果然依言端起了酒杯:「嗬!虞先生你很厉害嘛!」
虞幼棠垂下眼帘笑了:「我是小辈,罚您自然是失了礼数,不过不罚不行,所以我陪您一杯。」
马荣生哈哈大笑,举杯将那白兰地一饮而尽;而虞幼棠平日喝酒多过喝水,如今自然也是毫不为难,仰起头便干了杯
。马荣生见状,就转向金光耀笑道:「金老弟,你不厚道啊,请了这么一位海量的朋友来灌我的酒!」
金光耀正在出神,骤然听了这话,正是不知如何应答;幸好虞幼棠此时端过了马荣生的酒杯,亲自为他重新满了上:
「马老板这是怕了我了?」
马荣生见他将那杯酒缓缓推回了自己面前,言谈虽然大胆,举止却是小心,就抬头细瞧了他一眼,笑模笑样的答道:
「后生可畏,我可不是怕了你?」
虞幼棠抄起一双干净筷子,为马荣生夹来一个水晶虾球,自己点头笑道:「好,旗开得胜,我用两杯空心酒就把马老
板给降服住了。」
马荣生也伸出筷子,把那个虾球送进嘴里咀嚼咽下:「那我得多吃,吃饱了我就不怕你了。」
金光耀竖着耳朵独坐一面,心想这两人聊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然而马荣生的确是和虞幼棠越谈越热火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荣生和虞幼棠谈到了正题上。
马荣生长久的微笑着,笑的出了惯性:「虞老弟,我承认,你们是诚心诚意想和我合作,你们提出的价钱也的确是低
得很;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真往翡翠别墅入了股子,那万一哪天刘桂山一发疯,抽冷子去把翡翠给毁了,给砸了,
那我岂不是鸡飞蛋打?」
虞幼棠笑着反问道:「马老板,你怕我也就算了,怎么连刘桂山也怕?」
马荣生吃饱喝足,脸上煌煌的闪出油光来:「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虞幼棠听到这里,就低下头把胳膊肘支在桌沿上,十指交叉着抵住了前额,祷告似的静想了片刻。
最后他抬起头转向马荣生,仿佛很失望似的摇头笑叹了一口气:「既然马老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我们大概在这件
事上,是不能够合作的了。」
马荣生没想到他这就要收手,不禁沉吟了一下,哪知还没等他做出答复,虞幼棠忽然转换了话题:「我们在这饭店里
有一套客房,马老板一会儿不要走,留下来。我们不谈生意,聊聊天,休息一下。」
47合作成功
虞幼棠把马荣生请进了一套客房之中。
进门之前他停下脚步,回身和金光耀低声耳语了几句。金光耀听后一挑眉毛,不置可否的转身就走,一溜烟儿的便没
了影踪。马荣生莫名其妙的也停在了门口:「金老弟这怎么跑了?」
虞幼棠笑着向内伸手:「我们不管他,您请进吧!」
这客房颇为阔大豪华,共分了里外三间,除去一件舒适卧室之外,还有一间客室同一间烟室。虞幼棠进入烟室,见一
张大烟榻上已经摆好了烟具等物,而两名整齐俏利的半大丫头站在一边,随时等待着伺候客人。
房内布置的十分齐备洁净,墙上嵌着的莲花小壁灯散发出柔和光芒;空气中依稀夹杂着一点儿甜美的鸦片烟味,仿佛
是偏于憋闷了,不过更有一种幽静隐蔽的温暖。马荣生是有一点小嗜好的,此刻就对周围环境十分满意。抬手一拍虞
幼棠的肩膀,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一声:「好。你老弟招待的够周到!」
虞幼棠差点没被他拍了个跟头。拄着手杖强撑住身体,他迈步往烟榻方向走去,同时口中笑道:「周到算不上,无非
是尽心而已。」
马荣生赶上去,一转身坐到了烟榻上,而两名丫头就一齐走来,先蹲下为他脱了鞋,而后自己也袅袅婷婷的抬腿上去
了,挪到烟盘子那一处开始烧烟泡。
虞幼棠在马荣生对面处半躺半坐了,先是闭目养神;待到对方吸过了两个烟泡儿,他这才睁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
陪着马荣生说些闲话。马荣生酒足饭饱,又过了烟瘾,这时枕着一个丫头的大腿,感觉十分快活。半眯着眼睛望向虞
幼棠,他懒洋洋的说道:「虞老弟,我先前倒不知道金家还有你这么一个人物。」
虞幼棠歪过头来对他一笑:「我不姓金,也算不得人物。马老板谬赞了。」
马荣生不同意他这个说法,在丫头的大腿上辗转着摇头:「老弟,你不要和我谦逊。说句不客气的话,就你这般年纪
的毛头小子,还不配让我说违心话来恭维!」
虞幼棠听到这里,却是笑出声来。伸手不知从身上哪个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酒,他拧开瓶盖灌了一口,而后抿着湿漉
漉的嘴唇侧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了马荣生的眼睛:「既然我的确是个人物,那你喜不喜欢我?」
马荣生在鸦片气息和酒精味道中望向虞幼棠,结果就发现这家伙面无血色,眉目如画;身上还带着一丝幽幽的芬芳。
于是他那脸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涣散笑容:「当然是喜欢喽。」
然而虞幼棠忽然板起脸来,并且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了他的鼻尖,很好看的咬牙切齿道:「这么喜欢我还不和我合作
,喜欢又有什么用?嗯?」
马荣生枕着丫头的大腿,目瞪口呆的,竟是被他问的无话可答了!
幸好虞幼棠随即又缓和了神情。端起酒瓶喝了一口,他转身恢复了半躺半坐的姿态,并且对着马荣生一挥手,要笑不
笑的说道:「好啦,不和您胡闹了。」
马荣生发现自己和虞幼棠在一起的时候,那感觉类似做梦。
本来他也是健谈霸道的人,不过躺在丫头那温暖而肉感的大腿上,他就觉着云里雾里的发晕——当然,也可能是刚吸
了鸦片烟的缘故。晕,晕的还挺舒服。
正在此时,金光耀回来了。
金光耀在方才虞幼棠的提醒下,驱车赶回附近的翡翠别墅,精挑细选了几位出色姑娘带来饭店,以陪马荣生消遣。如
今这几名女子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走进房来,因都是阅人无数见过世面的,所以毫不怯场,莺声燕语谈笑自若。虞幼棠
悄没声息的下了烟榻,拄着手杖站直了身体,遥遥的对着马荣生一点头:「马老板,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就不耽误您
的好时候了。」
马荣生坐了起来,看着他笑道:「老弟,留下来一起玩嘛!」
虞幼棠连连摆手微笑:「心领了,冯老板自用吧。我们这就告辞,改日再会。」
马荣生含着一点儿笑意,盘腿坐正了身体,望着虞幼棠说道:「老弟,明天我回请,你务必得到!」
虞幼棠眼帘一垂,嘴角微翘着抿嘴一笑,而后抬眼向他又一点头:「马老板下的请,那我自然是必到的。」
金光耀本来是这一场宴请的主人翁,然而却是糊里糊涂的成了背景,几乎就没有和马荣生直接对过话。啼笑皆非的坐
上汽车,他在回家的路上笑道:「幼棠,你挺有办法啊!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姓马的又说什么了?他不是架子端的天
高么,怎么还主动要回请了?」
没有应答。
他扭头向旁边看了一眼:「幼棠?」
虞幼棠委顿在座位上,喃喃的轻声说道:「金哥,我头疼。」
金光耀连忙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着微微有些发热:「是不是累着了?」
虞幼棠那身体一点一点的歪倒下去,最后就伏在了金光耀的大腿上。金光耀想他和马荣生谈笑风生了几个小时,字字
句句都要留心,定然是疲惫到了极处,就一边将他扶起来搂抱在怀里,一边伸手敲打了司机的后脑勺:「你他妈的给
我再快点!」
虞幼棠是真发起了烧。
金光耀把他抱到床上躺好了,急急忙忙的先喂他吃了两粒退烧药,又将他那周身的衣裳除去,用棉被把他严严盖住。
他安安静静的仰卧在床上,双目紧闭,面颊泛红,也不出声。
金光耀了解他那身体状况,知道他在和暖春季中虽是不大喘了,但更爱闹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一贯如此,吃点药
也就顶过去了。
虞幼棠常年病病歪歪,自己都觉着自己怪讨人嫌的,所以午夜时分醒来时,尽管浑身烧的滚烫,可是并未惊动金光耀
,晕头转向的自己就下了床。
摸黑扶着墙走到洗手间里,他在抽水马桶前弯下腰,只觉着腹中翻江倒海,张口便呕出了一口酒来——他的肠胃里除
了酒,也再没别的了。
他那胃的容量有限,吐了几口也就空了。拧开大化妆镜下的水龙头,他瑟瑟发抖的用双手接了水漱口洗脸,同时就感
到寒冷眩晕,脑浆成了冰凉的糊,里面那无数神经一蹦一蹦的锐痛。
这时金光耀醒了过来,听见洗手间里响起了哗哗水声,便迷迷糊糊的下床开灯,赶过去询问道:「幼棠,你怎么了?
」
虞幼棠靠着那贴了白瓷片的墙壁,身体缓缓的往下溜:「方才胃里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
金光耀见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就将他连搀带抱的送回了床上。虞幼棠蜷缩进棉被里,恍恍惚惚的先不说话,后
来待金光耀也躺上床来,将要关灯之时,这才气若游丝的发出了声音:「金哥,我难受。」
虞幼棠这人虽然多病,但是从不因此而自娇;他若是开口向人诉苦了,那必然是已经到了忍受不住的程度。金光耀明
白他这身体并非药物可以挽救,只能是用棉被把他包裹起来抱进怀里,让他能从外界感受到些许爱护和温暖。
金光耀搂抱着虞幼棠,倚靠床头一直坐到天亮。
凌晨时分,他见虞幼棠已然睡熟了,这才将人小心放回身边躺好,然后自己也侧卧着眯了一觉。
虞幼棠在中午起了床,倒是退了烧,也恢复了往常状态。
他坐在餐桌旁喝了小半碗粥,这时金光耀从后方走过来,将两张请柬放在了桌上:「马荣生派人送来的,晚上六点,
还是紫竹林。」
虞幼棠一边擦嘴一边点了点头:「今天你不用露面,明天,或者后天,直接去和马荣生签合同就是了。」
金光耀很夸张的「嘿哟」了一声:「真的假的?」
虞幼棠侧身回头,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假的,哄你傻小子玩儿呢!」
虞幼棠当真是单枪匹马的前去赴了宴。
这回他和马荣生再相见,都觉着熟络了许多。酒菜上毕之后,两人略聊了两句闲话,虞幼棠便主动笑道:「马老板,
我知道您这次回请,乃是出于情谊;不过恕我市侩,还是忍不住要老调重弹,和您再谈一谈昨天的那个提议。」
马荣生若是无心合作,也不会劳心费力的做这一场回请了,只是他之前派头摆的太大,如今不好首先再提;而虞幼棠
此言一出,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老弟,你和我不要说一句留两句。」他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咱们有话直说,我生平就喜欢和爽
快人打交道!」
虞幼棠听到这里,当即向他端起酒杯:「那好,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马荣生一愣,随即大笑着和他碰了杯:「哈哟……你这也太爽快了,连我的主都给做啦!」
金家这间翡翠别墅如今是朝不保夕,所以马荣生颇想趁火打劫的多占点股子,少出点钱。虞幼棠很体谅他这心情,然
而坚决不肯妥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涉许久,后来马荣生就摇头叹气道:「老弟,我看你是块牛皮糖啊!」
虞幼棠靠着椅背端正坐了,听了这话就抬眼望向对方,端着一杯酒微笑问道:「甜吗?」
马荣生听了这话,不禁也迎着他的目光笑了:「唉哟……岂止是甜啊,简直都要齁死我了!」
虞幼棠亲自盛了一小碗热汤,双手端着送到了他面前:「怕甜,还要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吃?」
马荣生喝了一口汤,笑模笑样的答道:「好吃嘛!」
虞幼棠坐回原位,对着他缓缓一点头:「慢慢吃,来日方长。」
马荣生端起汤碗一饮而尽,然后咂了咂嘴:「来日方长……你这是要给我许大愿了?」
虞幼棠轻轻摇晃着玻璃杯中的残酒,低下头似笑非笑的答道:「不敢。马老板是有眼光的人,一定比我看的更长远。
」然后他抬起头轻声笑问道:「我许愿,您信吗?」
马荣生手里还捏着一只汤匙:「我信。」
虞幼棠喝净了杯中残酒,然后坐直身体放下了酒杯:「好,您既然信我,那咱们就……」他微微探身对着马荣生一笑
:「这么定下了吧?!」
马荣生把汤匙往碗里一撂:「嗯?你小子绕我啊!我还没说话呢,这怎么就定下来了?」
马荣生总觉着自己这便宜占得还不够大,可是和虞幼棠云里雾里的谈了一晚上,他感到了一种飘飘然的趣味,忽然觉
得像自己这般伟大的人物,少占点便宜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翌日下午,金光耀果然出门同马荣生谈妥了此事,从此双方在翡翠别墅建立了合作的关系。回家后他又惊又笑的,对
虞幼棠说道:「平时瞧你是个病猫,没想到还挺有本事!看来你和你家老爷子一样,特别能说会道!」
虞幼棠也有点儿得意,不过因为胸闷气短,身体无力,故而就没有自吹自擂,只是沾沾自喜的默然一笑。
48兄弟相遇
马荣生对虞幼棠颇感兴趣。
他对此人很是摸不清路数,私底下派人去打听了对方的出身,发现这人竟是虞嘉棠的儿子,果然不是师爷清客一流,
于是就更加糊涂了。
一张帖子下到金公馆,他有心邀请虞幼棠出来再吃上一顿便饭,然而所得的答复是很令人扫兴的——虞幼棠如今不在
此地,新近返回北平家中去了。
虞幼棠是非回去一趟不可,因为家里发来电报,说虞嘉棠昨天上午好端端的忽然从二楼窗子中跳了出去——没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