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他带到了尸体躺着的地方。尸体正面朝上,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血已经流的干了,有些变成了黑褐色。
江雪也是头一次看见尸体,脚下忍不住有些打颤。
“我们把他抬到芦苇丛里,引大鸟来把他吃掉!”
江雪突然变得很坚强,就连明白自己在做很残忍的事,也不在乎。
现在,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弟弟。
安宁变得很听话,两个孩子,吃力得你抓这一头,我抓另外一头,把尸体往芦苇丛中拖去。
他们拖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速度也很慢。
但是江雪逼着安宁使力气,等到了芦苇及人高的地方,他吹了一声哨子。
这是爹给他的,哨声很尖锐,没过了多久,就看见山谷的天空上徘徊了很多小黑点。
江雪拉着安宁,飞快的往后退。
转眼刹那间,那些黑点如同离了弦的箭,飞射得向尸体坠来。
那是秃鹫。
它们如同着了魔般的往尸体扑去,几十只大鸟开始扑腾着翅膀,用尖喙撕咬,撕扯着尸体身上的肉。
顿时,尸体像跳着舞,在几十道拉力的牵扯下,不断的抬起落下。
血溅四射。
他们害怕的看着这一幕。
等尸体被吃光了,江雪又大力的把安宁拉到了宫边的小溪流。
他把安宁的手按进了水里,大力的搓洗。
水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洗干净!指甲里也不能有血迹!”他一边洗一边掉眼泪。
杀人弃尸的事他只听父母说过,但自己头一次做,还是很可怕。
安宁也在呜呜的哭。
他吓坏了。他也是第一次杀人。
后来,安宁和江雪回去了,美美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只是狠狠批评了安宁一顿。
从那件事过后,安宁就变了。
有人说,杀过人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宁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变得越来越浓重,冰冷而嗜血的表情,令所有人看到他都退避三舍。
离儿的琴声变了,从舒缓流畅开始变得凄凉。
那一天,他送走了苏浩晔之后,回到了宫里。
安宁还是维持着那付怨恨,被他打肿的脸虽然覆了药,仍然微微有些红。
“他走了,你安心了?”他冷冷得说。
安宁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执意的要引起江雪的注意,不允许别的人占有江雪。
“哥哥。哥哥。”他脸色一变,眼中流露出哀伤,又像小时候,即害怕黑暗,又害怕孤独。
他顶着张委屈的脸,伸出了手,从江雪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哥哥有了新人,就不要安宁了么?”他轻声悄悄的问。
江雪其实非常气苦,但是看到自己一向喜欢逞强的弟弟突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害怕得往自己背上蹭,又觉得自
己亏待了他。
安宁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就好像被他完全独占了,把安宁的分也抢走。
“哥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今晚一起睡好不好?”安宁还在背后不依不饶。
江雪因为先前苏浩晔的事被安宁折腾得有些身心俱疲,无缘无故因为安宁的无理取闹而和苏浩晔分开,让他第一次对
照顾安宁产生了一种疲倦。
“你都多大了,还要和哥哥一起睡?”江雪转过身,温和却带着拒绝语气地说。
听了江雪的话,安宁的眼中那些脆弱的童稚突然消失,怨恨的表情又浮现了起来。
“我也要吻一吻你。”他和江雪身高相仿,两人紧贴着,头正好能搁在江雪的肩上。
乘着江雪错愣的空当,他突然贴上了江雪的唇。
果然,真得很美味。
安宁享受的轻舔着。
软软的,嫩嫩的。
想到如此甜美的唇竟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安宁就有股火气上冒,舌头伸了出来,想要舔开江雪的贝齿。
骤然的刺痛传来,他睁开眼,发觉江雪怒目看着他。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来,安宁不躲不闪的接下。
江雪甩了甩袖,面无表情地离开。
安宁一个人留在寝宫里,站了很久,也没出声。
“哥哥。”想着方才江雪冷漠的脸,安宁抱住了自己,觉得有些冷。
“我们是双生的,原本就应该在一起,对不对?”
琴音拔高了。音调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快,高昂之中,带着一片肃杀。
他被人重重包围,利剑与木棍,忽轻忽重,无情的击打在他的身上。
轻是戏弄,重是残暴。
“洛安宁,你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我毁了你的紫霄宫!打碎了你全身的骨头!还有江雪!我也要把他从你身边
夺走!”
重击如雨点般落下,他已经不觉得痛,被打碎了的是心。
他听出了他的声音,看出了他的眼睛,认出了那个人是谁。
但那人没有认出自己。
最终,劈裂般透骨的剧痛从左肩传来,江雪只觉得眼前一黑。
琴声的调子骤然拔高,铿锵有力,“叮!”的一声,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奴婢该死!”离儿慌忙的抱着琴,匆匆的从石头上下来,跪在了江雪面前。
“你没有错,下去向福公公领赏吧。”江雪不是很在意,安抚的对她说。
“谢公子。”离儿感激得退了下去。
没有人了。琴弦断了。回忆也断了。
四周静籁无声,别人都知道他喜静,不敢随意打扰。
江雪对着无人的院子,冷冷得开口。
“谁?”
湖边八角亭子里,红灯笼高高挂着,把亭子照的灯火通明,映的湖水中也能泛现湖上人的倒影。
亭子里摆着张小屏风,由烛火打着光,两个小太监躲在屏风后,十指灵活的表演着皮影。
丽妃和淑妃两人坐在屏风前面,宫女们打着扇子,捶着腿,太监们的嗓音尖细的有趣,逗得淑妃看着表演咯咯的直笑
。
她欢笑了一阵子,发觉丽妃只是在那里心不在焉的看着,丝毫不投入,也没看进心里。
“妹妹你怎么了?”她关心的问。
自从上次在园子里见了那个男子之后,丽妃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成天恍恍想着心事,问她,她也不回答。常常会到那
九曲桥边呆呆的站着,好像在等人,但站了一会就走,也不见得是在等谁。
淑妃隐隐猜到丽妃是在等那男子,但这等惊世骇俗的想法可不是人人能猜测的,若是皇上知道宫内妃子想要红杏出墙
那还得了。
所以她也不说,丽妃自然更不会对她说。
皇上走前曾经临幸了丽妃一晚,引得讨好巴结丽妃的人又多了起来,丽妃也如同骄傲的孔雀,高傲的抬起了头,对人
爱理不理,就连她也得让她三分。
皮影虽好玩,但丽妃显然没有投入进去。
她听淑妃问她,便开口说:“姐姐你是否听到有人在抚琴?”
淑妃一愣,仔细听了一会儿,点头说:“是有人。这乐声悲伤,大概是谁觉得宫中寂寞,借此渡愁吧。”
她说着,联想到自己,也黯然失色了起来。
丽妃却不觉得,她突然对这琴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皮影戏完了,散了场,琴声却仍没断。
丽妃心血来潮,就想去寻找。幸好淑妃耳目聪慧,比她更听得清楚。
找着找着,只听这琴声越来越凄厉,倒象是丧亲般愁苦,黑森森的树荫里听起来更为恐怖,其他的宫女们都吓得直发
抖,淑妃心里也慎得慌。
唯有丽妃胆子最大,着了迷似得依然往前找着。
她从小便是遵从父母之命进宫的,作为皇后的候选人养大,被刻意得安排见过很多世面。
十二岁便被皇后亲自带在身边,礼法曲乐样样都学,就是没学过快乐。
同年龄的女孩子都绣着花,玩着橡皮筋,唯有她天天被关在房子里用功。
幸好她生性好强,喜欢要最大的,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东西而努力,所以一直坚持。
到了能生育的年龄,她就和皇上行了房。
皇后的位子就是该为她设的,从小她就是这么想,也被别人灌输这样的道理。
丽妃小时候其实特别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只是在这宫里呆得惯了,见得多了,本性被磨光了,才变得如此善妒矫情
。失去了这么多,她心里就记住这么多,骨子里透着嘲笑世人,唯我独尊的性格。
这首曲子,正是击中了她的伤心处。
她怕琴声消失,自己找不到,脚步也就加快,不顾后人,疯狂的找。
她也没听见后面淑妃的叫喊,糊里糊涂,突然发觉四周都是陌生的宫苑,没有北方建筑的宏大气魄,倒有些江南小桥
流水的工艺,顿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里是哪里?
已经五月,她还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后宫里怎么会有这种建筑?
难道是幻觉?
她终于有些害怕了起来。
莫非那琴声是传说中的鬼乐,专门诱活人上钩的?
她回头看,哪里还有淑妃和宫女们的影子。
天空黑漆漆的,四周也没有点灯,静得很。
丽妃牙齿打了个颤。
一声诡异的鸟叫声起,吓得丽妃哆嗦了起来。
树影一阵抖动,黑影飞过。
丽妃惊恐的看着它,也不只是它被她惊着了,还是她被它惊着了。
“咕咕。咕咕。”夜猫子的叫声就像是催命符般刺激着丽妃。
丽妃终究杀过人。
借刀杀人也好,自己动手也好,为了爬上自己现在的位置,她手里绝对不干净。
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在这看似荒无人迹,阴森诡异的地方一个人,以前梦里做到过的怪事都一个一个从脑子里蹦了出
来。
她看到了远处的一点光亮,似乎是一座宫殿里闪着光,立刻不顾形象地向那处跑去。
可怕!可怕!
她只想快点到有光的地方去,不想被什么鬼怪抓住。
她跑得发鬓散乱,气喘吁吁,从来都是由人抬着走的,这么剧烈的运动从来没做过。
但是求生的欲望和对身后黑暗的恐惧迫得她更加往光源处跑。
她跌跌撞撞,已经筋疲力尽,那光源还似很远。
焦虑和害怕折磨得她都快趴下了,脚底发软,跑到最后,已经觉得自己两眼发黑,前方看都看不清。
就快到跑到有光源的宫殿时,她惊喜地想叫唤,突见黑影一闪,竟似向她扑来。
转眼惊喜变成了害怕,她尖叫了起来,以为是鬼魂,闭起眼睛往前冲。
“嘭”的撞到了来人的身上。
那人也被吓了一跳,且被撞得不轻,痛呼了一声,但他还是一把扶住了也被撞力的冲击力击得要倒地丽妃。
江雪真是被她弄疼了。
他听见有女子小步急促的脚步声,就想去看个究竟。谁知那人不看清楚就只往他怀里撞,还正撞在他的腹部,顿时腹
部抽痛,两眼发黑。
不过那女子在他怀里都得厉害,他也不好意思怪罪人家。
“你没事吧?”他关心的小心拉开了女子,看到女子长了一张俏丽动人的脸。
怎么这张脸好熟?
女子也惊呆了。
她没想到,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见到了梦中人。
第四十九章朱果
“你没事吧?”
幻想过无数次和他相见的场景,会说的话,从没想到过,他们会这么快,这么突然的相遇。
丽妃的脑子浑浑的,不知道是该窃喜,还是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够好。
反观她现在的样子,花容失色,头发凌乱,衣服也跑松了,全没有一个贵妃娘娘的仪态。
女子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心仪的人的面前,丽妃也不例外。
她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定下来。
接着,轻拍着脸的姿势居然变成了捂住自己的脸,双颊发热,像一个刚见着情郎的少女。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一厢情愿,江雪既然是赵璟的朋友,有赵璟在,江雪一定见识过不少美女。
不过她对自己有信心。
江雪有趣的看着丽妃的脸色忽青忽白,忽而又变得白里透红,熟得象只红苹果。
“江雪冒昧,阁下是丽妃娘娘么?”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女子应该就是丽妃吧。他们那日见过。
果然,女子听了他的话,脸刷得就绿了。
真难看……竟然就这样被他看见了……
丽妃原想着随便编一个宫女的身份,含混过去,以后再见。
她不开心地发觉,还是保持着贵妃娘娘的姿态在江雪面前她才能最自然。
她气恼的想挣脱开江雪的怀抱,却在行动的下一刻,疼的面容扭曲,直流下冷汗。
脚踝扭伤了。
站立的瞬间,她又摔了下来,抓住了江雪的左袖。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丽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又变回了那个遇事果断,追根究底的丽妃。
那只袖子,空荡荡的。
就好像没有手。
断臂?
她站不住,勉强靠在江雪的胸前,手里却紧紧地抓住那只空了的袖子。
那一瞬间,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抬起了头。
她想看看,当江雪知道她发觉他是个残人时会有什么表情。
没有卑微,也没有退缩。
黑漆漆的眼眸里,有的只是面对事实的坦然。
天生的?还是被人……
“被人砍断的。”江雪平淡地回答,好像那个被砍了的人不是自己。
她痴痴的看着他。月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白玉雕琢般绝美的脸,显得那么朦胧而梦幻。
她贴得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注意到他的脖子纤细的仿佛一拧就会断,白的近似透明的肌肤中,隐隐可以感受到血
脉的流动。
丽妃这才发觉,他的身上无处不透露着病态。
“谁?”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的声音原来可以变得那么恐怖。
江雪愣了愣,有些为难的想了想:“也算是仇人吧,娘娘不知道也罢。”
他单手拦着丽妃的腰,顾虑到她的脚伤,小心地把她扶起来。
丽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定饶不了“你”。
她恶狠狠的想。
坐下了,她才回过神,开始奇怪为什么江雪会出现在这里?
这究竟是哪一宫的?宫闱和装饰与别宫完全不同,别有江南水秀,体现着主人淑雅华丽的风景。
楼阶上,没有房墙,没有宫门,也没有高高的门槛。
整座宫殿由数百根柱子支撑着,柱子与柱子之间,悬挂着落地的蚕纱制半透明的垂帘,层层叠叠,越往深处,越是看
不清里面的情景。
风吹过,纱制的垂帘轻轻飘动。若是风大了些,垂帘就会随风起舞,漫天飘荡,仿若天仙下凡的瞬间,虚无缥缈,摄
人心动。
“来。”
江雪扶她坐在了台阶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他把她的腿搁在了自己的腿上,不在意男女之别得脱下了她的鞋子,微微掀上了裙摆,露出了红肿的脚踝。
轻如薄翼的垂帘,在他们的两旁轻轻摇摆。宫中灯火通明,宫外却黑暗如漆,没有人发觉他们在这里。皎洁的月光下
,他们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只有两个人独处的幽静画面,美丽的就像是一个梦。
江雪检查着丽妃扭伤的地方。伤口红肿的发热,在冰冷的手指轻轻得触碰下,丽妃打了一个机灵。
“喂。”
她闻着那从江雪体内飘出的淡淡的药香。
“你是御医?否则怎么会这么晚还在宫里?”
“本宫蛮喜欢你的,跟着本宫如何?你若答应,本宫就去和皇上讨你。”
她别扭的左口一个本宫,右口一个本宫,就是不愿直接用“我”来说出自己的邀请。
江雪还在左翻右翻,察看着她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