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躺下来再说。」梁砌招来另两名实习医师,想要抬他上病床。
「我......」柏实眼翻白,话没说全即昏去。
「该死!」梁砌与另两名实习医师合力抬柏实上床,进行急救。
绿......绿,不是说要一起死的吗?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死在一起,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人......你明知道我怕寂寞......
你好狠心心......
绿......绿......
那天,绿就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人。
柏实登报、报案,所有能做的都做了,但一点也回音也没有。
他在绿的枕头下找到一封字写得歪七扭八的信,只有开头第一页是用中文写成。
柏实看到信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绿的字好丑。
比小学生习出来的字还糟,他花了很大的心力,近视大概加深了一、两百度才认出那扭曲的国字写的是什么。
但柏实拒绝承诺那是绿写的遗书。
后四页全是用法语写成。看那四页蝌蚪文,柏实还觉得比第一页的中文好看些。
柏实不懂法语,他只看得懂第一页写的。后来他去找懂法语的人替他翻译,才知道内容是什么。
柏实一样拒绝承认那是绿的笔迹,但他将那五张写得满满的信纸与另五张重新腾过的信与翻译都折好收放在一个秘密
角落。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因为活着的人就只有这个使命,醒着、睡着、填饱、排泄,心灵的空虚或富足,与生理需求也许
有所关连。
也许绿就是希望即使是只有呼吸,也要柏实活下去。
他早已料到自己一定会后悔许下跟柏实一道死的诺言,他应该命令柏实活下去,绿知道即便再不愿,柏实也不会违背
他的命令。
柏实原本维持着平衡的一切,早已倾颓,他不相信绿真的会要他活下去,仍是相信绿会带着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唯美也好、丑陋也罢,只要能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
柏实睁开眼,习惯性地侧过身,想挣开夜里那死抱着他不放,在挣扎无数次后无效,只得任那人抱着入睡的臂弯。
但身上并没有那股压力与暖意,意识到这一点,柏实呆了好久,才想起,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柏实眨眨眼,轻叹口气,掀被下床,赤着脚走进浴室,盥洗,不一会儿,一脸清爽的他走出浴室。
穿着睡衣的他慢步在静寂的屋子里,最后他停在冰箱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地打开冰箱,冰箱里头空荡荡
的,只有一个大蛋糕。
巧克力慕斯。但是早已发霉,不能吃。
柏实盯着慕斯良久,转身翻找出一个垃圾袋,将慕斯丢进袋里,然后开始打扫起屋子。
少了绿的日子,每一个今天就如同另一个昨天。
柏实发现他的视线渐渐地只分辨得出白与黑,整个世界彷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
回忆会褪黄吧?
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吧?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
门铃响起,柏实恍若未闻,但来人不肯放弃,好一会儿,柏实的耳朵才恢复接收功能,即使听见门铃声,柏实只是停
下打扫的动作,呆站在原地。
尔后,一股突来的意念让柏实惊醒,致使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大门口,拉开门,情不自禁地唤着:
「绿!」
笑容僵在脸上,让柏实看来狼狈异常。
「对不起......」梁砌尴尬地扬起笑容,鼻酸地看着柏实眼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光芒萎败至无。
「说什么对不起......」柏实清清喉咙,重新扬起笑回过身来。
「进来吧。」他放梁砌进屋,招呼他坐下,「想喝什么?」
「开水就好。」梁砌坐于沙发,视线落于落地窗前的长毛地毯,尔后转回到走进厨房的柏实身上。
「你还好吧?」
「很好。」柏实端出杯水,搁于茶几上,视线不自觉地落至长毛地毯,眷恋不已的眸光好似绿仍一如往常地躺在上头
晒太阳。
「来有事?」
「是这样的。」梁砌放下水杯,「我与季如商量过了,我们家还有空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呃?」柏实一头雾水的看着梁砌,但梁砌却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彷佛柏实虽然是在跟他说话,却不是看看他。
「我是指,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们一道住?」柏实是同性恋的事传遍大街小巷与公司,公司己放话要他辞职,他也
照做了,而这儿......若是柏实再住下去,只怕他有一天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只因这儿充满着他与绿的回忆,柏实每天醒来所有入眼的事物全都有绿的痕迹,连他的身体与心灵都刻满了绿的名字
,这样,怎能不
疯?
若不是因为绿失踪,而柏实又发现绿留下的遗书,又以绿的情况来说,与死无异,柏实也不致于失去一切。
「一起住?」柏实呆呆地重复,空洞的眼眸渐渐融入梁砌的身影,然后,他露出一个好温柔、好温柔的笑容,「我是
同性恋哦!」
「我们知道。」
「你不怕我会传染?」
「传染什么?」
「我也不知道......」柏实迷惑的喃答,语尾渐逸,他低下头,思索着这句话的意函。
沉默笼罩于他们两人之间。
没多久,柏实抬头,给梁砌一个笑容,「谢谢你们,我会考虑的。」梁砌点头,他想了下,握住柏实的手,柏实一愣
,但没有挣扎地让他握。
「柏实,无论如何,别做傻事好不好?我与季如,永远都站在你这边。」即使柏实是同性恋也没关系。
「谢谢。」柏实露出一个与常无异的笑容,回握粱砌,眼眶泛红,「谢谢......」梁砌忍不住想给柏实一个拥抱,但
又怕弄巧成拙而放弃。
「总之,你考虑一下。晚上季如说想来你这儿,可以吗?」季如十分担心柏实会想不开。
毕竟,柏实现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好啊,来吃饭?」见粱砌点头,柏实眼中燃起异样的光芒,「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回来。」
「季如想大展一下身手,就让让她吧?」粱砌安下心了,笑道。
「也好,那我就恭候你们的大驾了。」柏实也笑了。
梁砌又叮咛了几声才离去。
门合上的一瞬,柏实膝一软,但及时撑住,傻傻的对着门笑了笑,才又机械化地扫起房子来。
柏实放了热水在浴缸内,热气氲了他的双眸,他缓慢地眨眼,困倦地摇摇头,睡意卷着他全身。
他跪在地板上,缓拿起刮胡刀的刀片,刀锋折射的银光刺入他的眼,他微敛睫,但没有躲开,银利的刀锋贴上他的左
腕动脉。
一刀,好痛......
二刀,还是好痛......
三刀,柏实皱着眉,虽然仍是好痛,他还是不迟疑地割在同一个地方......
四刀、五刀......柏实数不清第几刀......他只知道他好累,好想睡觉,但是手腕好痛,血的味道飘散着......
没有味道了,他也听不见水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这样最好,什么都没感觉,就不会受伤也不会难过了......
绿,你要等我,我很快就会追上来,很快,很快......
「柏实!」
「啊!」
【第六章】
Violet,紫色。
就要分离。
就要分离了。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告诉自己.
虽然我的承诺还没有实现.
虽然还未曾等到你的呼唤,
但是,
但是,
我感觉到,感觉到分尉的滋味。
虽然你还没离开。
但是,
已经分离了。
分离了。
虽然你没有告别,
我没有说再见。
最后的一句言语。
最后的一句诺官,
永远不会会乃现。
再见,即是不见。
十年后一一
时光苒荏。几番生死损萌之际,不知不觉已到了十年后。
十年的变迁。使得平地起高楼。使得人由青年步入中年,物换星移,唯一不变的,也只有那颗心了。
工读生把收好的高脚杯往吧台一搁,看见坐在吧台后高脚椅的老板,仰首合眼,看似沉睡。
有点不忍心唤醒这总像陀螺,好不容易偷到闲的男人,但工读生思索过后还是出口唤了:
「柏大哥,你累的话就去休息室睡吧!」
柏实睁开眼,望向吧台前的工读生,「我不累,只是想这样休息一下。」
「要休息就躺着休息,我可没忘你上回这样坐结果整个人从椅子上跌下来,头破血流的样子。」工读生双手擦腰,要
柏实进休息室去躺床。
「上回是意外。」
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坐一坐会突然失去平衡,那时还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一群客人全看见了,当时目击的客人现在
看见他还会笑他。
「我可不想再承受一次这种意外,快去睡吧。」工读生恳求着柏实。
「而且,柏大哥,你在这儿要睡不睡的硬撑,我真怕了客人见了会以为我们店不专业呢!」这一套「以客为尊、专业
服务」的论调一使出来,饶是柏实,也只能届服了。
「好吧。」柏实是真的有些累了,于是他起身,脚边窝着的黄金猎犬也跟着起身,「店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
柏实在工读生拍胸脯保证的笑容下转身进休息室。
工读生叹口气,目送柏实的背影离去。
这家店已经开了有三年,一开始她就在这儿打工,而挂名负责人柏实的事迹她多少听闻且目睹。
三年,她该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
包括柏实有个恋人十年前离奇失踪,不管是警方或是柏实亲近的人,都认为他的恋人九成九是死亡了,但没有一个人
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包括柏实为了他的恋人曾经发疯住进精神病院,五年前出院后便一直接受定期辅导至今......
起先得知柏实曾是精神病患者时,她很害怕,甚至考虑过辞职,但是柏实人实在太好了,几乎没有脾气的他,只能从
他偶尔的脱序举止中窥见他内心的变化,这样的柏实即使罹患精神病,也是最没有杀伤力的病患。
她喜欢柏实。
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柏实。
于是她决定留下,怎知这工一打,就是三年,她也习惯了,不想换工作。
「铃--」醇亮的牛铃声响起,她一整精神,往门。望去,露出笑容,「欢迎--」季如带着儿子梁实在下午两点半时,
一如往常地推开那设有牛铃的门,醇亮的铃声随着门的推启而响起,走进飘着淡淡茶香味的空间,迎面而来的是大片
原木地板,上头摆放着缠着绿藤的木桌、木椅,椅上铺有柔软的坐垫。
一进到这个恍若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季如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需要人时刻盯着的男人。
「季如姊。」擦拭着吧台的工读生朝季如打招呼。
「柏实呢?」
「大哥在休息室休息。」工读生指指内室。
「好。」
店里很安静,现在的时间是休息时间,但仍然有两三个座位坐着客人,那些都是老顾客.所以有些特权。
季如向他们挥挥手打招呼,要他们把这儿当自己家,脱了自己与梁实的鞋后,便挑起吧台的隔板,进入那挑高的吧台
内,尔后,掀起竹帘,往内室走去,身后跟着那小小肥肥的身影。
经过小巧干净的厨房后,她来到一扇挂有「休息室」牌子的门前。
「妈眯,实呢?」
十岁的梁实小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叫的人是柏实,而非爸爸或妈妈,之前柏实还住在他们家时,梁实可以整天黏着柏实
不放,后来要上幼稚园与小学,都得千劝万劝才能把他自柏实身上「扒」下来,直到柏实搬离梁家,梁实才慢慢戒了
无时不刻都要柏实陪的习惯。
「他在里头。」季如轻敲两下门,没得到回应,转开门把,门轻启。
休息室,顾名思义真的是休息室,有一张双人KingSiZe的床,上头有西团隆起,一团是蜷成一团的金色毛绒,另一团
就是柏实,而以季如敲门他也没回应的情况来看,柏实睡得很熟。
「妈味,实......」梁实见状很担心的拉拉季如的裙摆,眼眶红了起来,瘪嘴就要放声大哭。
「嘘。」季如忙捣住梁实的嘴,「实在睡觉觉哦,我们不要吵他好不好?」
「他真的在睡觉觉吗?」梁实显然是想起几年前柏实吞安眠药自杀的模样,那时他才没几岁,但小小的脑袋里有很深
韵印象。
「看,小绿都没叫,也跟着睡呀!」季如蹲在儿子面前,指指那只黄金猎犬。
「小绿为什么可以睡在拍实旁边?」梁实嘟起嘴,若不是季如拉住他,他也很想窝在柏实身边。
季如还来不及回答。
「季如?小实?」拍实略带困意的声音传来。
「实!」梁实一听柏实的声音,马上冲扑过去,但床上另一个存在--小叫绿可没那么容易放行。小绿很热情的也扑向
梁实,对梁实又亲又舔,粱实根本不想被小绿舔,直叫着:
「小绿坏坏,实救我!」
两个大人都笑了,柏实自床上坐起,「你们来啦!」
「是啊,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的。」季如在心里暗骂笨儿子。
季如知晓柏实就算睡也很少睡饱,就算睡饱,品质也不好,难得看他睡得熟,不忍心叫他,没想到笨儿子竟然不识好
歹的叫了。
「没关系。我也睡饱了。」柏实笑了笑,掀被下床。折好被后,笑唤:
「小绿。」
「汪!」的一声,小绿马上舍弃梁实,冲回柏实身边,绕着他跑。不时兴奋的汪叫。
「实!」梁实也不甘示弱地冲到柏实身边,手脚并用地巴上柏实的腿,不论小绿怎么咬他的衣服想要将他拉离柏实身
边也不放。
「好了,好了。都别胃了。」柏实无奈笑着将梁实抱进臂弯,小绿只能发出哀怨的叫声,待柏实弯身搔它的头。它才
满意地哼叫,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人满为患的休息室。
「还是老时间?』季如站在门瞄着数阶以下的柏实.以及他怀中的梁实,还有被套上狗链的小绿,笑问。
「今天会早点回来,晚上有客人预约。」柏实放下梁实,梁实硬挤在他与小绿中间,拉着他的裤管。
「我知道了,好好玩。」
「嗯。」
「妈咪,再见!」
「汪!」
就在柏实转身的一瞬,相反方向的街头停靠着一辆黑头轿车,一名东方男子先行下车,没多久,另一名白发男子才跟
着下车。
他们两人招呼轿车先行离去,东方男子以着流畅优美的语言向白发男子解说着街道两侧林立建筑.白发男子神情专注
地听着、望着,尔后,白发男子的视线定在一块迎风摇曳镂空的招牌上.那块招牌写着:
Vert。
「法伊诺先生?」
「嗯?」
「这边请。」地陪指着与那间「Vert」相反的方向。
「那间店......」菲德.法诺伊微眯起与其名相衬的绿眸。略带疑惑的提问,但话语才出口,他即扬起个嘲讽的弧度
。高傲的抬起下巴,转身跟上地陪,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块写着「Vert」的招牌,被风吹得嘎嘎作响,似呜咽。
另一头与梁实、小绿漫步街头的柏实,突然有所感似地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到有股热意自背脊爬上后颈,他不适地皱
了下眉,回头看了下。
没有异样。
「实!快来!」梁实的叫声传来,拉走了柏实的注意力。
「小心。」柏实跟了上去,救了被小绿缠住的梁实。
一大一小一狗停在十字路口等绿灯。
柏实含笑听着梁实跟他说着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他眸光放至对街,望着穿梭的车子与暖得烫人的阳光,有那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