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一会儿,“你……确定么?”
眼见自己被怀疑,大夫并没有生气,仿佛习以为常一般,“臣自十八岁开始学医,二十五岁之后,就没有再误诊过了
。”
二十五岁?刚刚分化出性别的年纪?
好大的口气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的神元耗损极为严重,若是平常,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就算是请大侍僧耗尽神
力施用治愈术也没有回转余地。陛下若不信,可传召其他太医,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受绞首之刑!”
一番话说得字字确凿,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铿锵有力,目光深处隐隐闪着明光,那是对自身医术绝对的自信。
这个人,性子够傲的。竟然愿意在太医阁效力。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十四年,都不可以动用神力?”
“最好不动,过度便有损伤。”
我的神元,耗损竟然这么严重么?
怪不得最近这么容易疲累,从陆地游回海里时,速度比原来慢了两倍不止。大概是因为给剪缨唤醒神元后,没有好好
休息,又滥用神力的缘故吧?
“十四年,就十四年吧。”我收回手,整理好袖子。反正深居海王宫中,也没什么需要用到神力的地方。
而我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
名叫君浩的太医行了个礼,说了句,“臣现在就去开方子,臣告退。”在得到我的首肯后便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我一个人仰视着汇满壁画的穹顶。那些婀娜的鲛人摆着修长的尾,旋转着游弋在粼粼的波光里,不论男女都
笑得圣洁美好,像孩童一样纯真。
呵呵,怪不得从来没有人肯用这种方法帮别人激发潜在的力量。若是寻常人,找不到高明的大夫,这不就跟废了差不
多么。
也就是我这种脑子发热的傻帽,才会干这样的事。
越想越可笑,所以我也就呵呵呵笑出声来。笑声孤单地沿着穹顶转了一圈,便碎落在地面上,变成迷离的光点。
开头几天是忙碌的,两个月来积压了许多泷鲸和汉稽不敢擅自做主裁夺的公务,得一项一项顺理,搞得我饭都吃不好
。一切都逐渐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来,恢复成了往昔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然后在我回来的五日之后,苏筱告诉我,北斗要见我。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放下沾了朱砂的笔,让苏筱请他进来。
蓦一看见那张相同的面容,我一时又有些迷惑,分不清走来的人到底是谁。可这迷惑只在一瞬之间,他们相同的,也
只有外貌,北斗身上没有他的影子,丝毫也没有。
绝美的海神踏着散碎阳光走到我面前,华服坠地,海蓝长发随着带起的海流柔柔摇曳,蓝宝石般的双眸晶莹剔透。他
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我说。
“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被一些事耽搁了。”
他缄默半刻,忽然说,“见到那个孩子了?”
“自然见到了。”
“这两个多月,你们一直在一起么?”他转开视线,随意似的问道。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我负着手走向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不是说,他不是禺强么
?”
他看我一眼,面上没有太多变化,“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你知道了,是不是?”我冲他咧开嘴笑,“你知道他是谁了。”
他抿了抿嘴唇,却仍然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哈哈一乐,按住他肩膀,小声跟他说,“得了吧。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你才不会主动来见朕,还问那么多关
于那孩子的问题。”
他的目光晃荡几下,身上不易察觉地一阵绷紧,我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他却没有直视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你一直就知道?”我歪着头,问道。
北斗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不打算再装了。他转过来,直视着我,“大概一个月前,我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力量。”
一个月前?
大概就是我帮剪缨唤醒一部分神元的时候吧?
“所以,你承认那是他?”
他有一瞬的迟疑,但仍是轻轻颔首,随即眼睛深处流露出哀伤之色,像是从海谷中盘旋而出的暗流,“可是,我不明
白他为什么会变成人……为什么我一直感觉不到他……”
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海国的保护神仍然是很久以前唱月苑中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儿,琉璃一样脆弱,是我曾
经下定决心要罩着的小弟。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连面都不想再见了。
“他现在,好么?”北斗有些犹豫地问着。
想起离开时,剪缨伏在地上的样子。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康王的支持,足以护身的力量,还有王位。他想要的,已经都得到了。
他已经做出过选择。
“他,会很好的。有神力,又有叔父帮助。”我看着两只在窗口游弋的小鱼,“他现在,已经是轩辕国的国主。”
“你们……”
“你放心,朕不会再去招不该招惹的人。”我回过头,“有些事,朕已经想明白了。”
北斗的目光幽幽缠在身上,不知为何,看得我心底隐隐发慌。
所以我沉下声音,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我跟他,已经了结了。”
往后的时日还很长,我会渐渐忘记他,忘记所有过往。我会在这片深蓝之中安宁地生活下去,也许在不久之后让北斗
再用迦耶镜选个继承人,传给他海王之位,然后在沉船那里撘一间小屋,只为自己而活,直到生命终结。
渐渐的,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