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快,在此之前我必须让自己达到最佳状态才可以。
其它的,什么都不想。
“陛下!陛下!”无悲在房门外叫我。
“什么事。”
“轩辕帝醒过来了!”
心脏咯噔一跳,气息有些不稳。
“知道了。”
已经一日一夜,我已经想清楚了。
不论他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是剪缨,是轩辕国的皇帝。他跟我一样需要对自己的子民负责,我们之间没有从前,只
有未来,大荒的未来。
站起来整整衣服,临出门时我又往镜中看了一眼。
就算还没有长出皱纹,我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走到剪缨大门外,碧风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我什么也没说,先把我拉到一边,“你没事儿吧?虽然你一直就挺白的
,但现在怎么脸色白得跟快死了似的。”
我瞟他一眼,“他怎么样?”
“挺好,但除了问你在哪里之外就没说别的话了。”
我点点头,然后就要进屋,却又被碧风拽了一下,“需要我跟你一起么?”
我冲他笑笑,故作轻松,“不必了,你也累了一天,去歇会儿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几眼,终是点点头,看着我打开门。
屋子并不大,一进去就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他,黑色卷发披散了一身,身上只有素色单衣,看起来格外单薄。
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在见到是我之后忽然直起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我。
他动了动嘴唇,依稀叫的是我的名字。
我拉了张凳子,坐到他床边,平视他,“你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手上一阵伴随着温热的冰凉,原来是他抓住我的手。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手上,仔细看着,
每一根手指,每一片半透明的银蹼,每一寸皮肤,就像不相信那是真的一样。
我想抽回手来,他却紧紧抓着不放。这份执拗中,又带着几分剪缨的样子。
“原来我上辈子是个混蛋。”他轻声说着,渐渐抬起头来,“即使是这辈子,我仍然伤了你。”
原先准备好的话忽然梗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十年前,你不应该管我的。我每一次都会为你带来灾难。”他的声音变成了呼出来的空气,飘飘渺渺的,一出口就
散了。
我想一笑而过故作潇洒,可使了半天劲,把眉毛都皱在一起,还是不能把嘴角提到合适的高度。
“我知道我不应该再纠缠你,不应该再让你痛苦。”他突然变却了悲伤的神色,黑眸坚定地望入我双眼,“可是,我
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愣住了。我猜到他会道歉,会自责,会觉得对不起我。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的目光坚如磐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撼动,“我已不再是海神,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在一起?”
他认真地看着我,点了一下头。
“你在开玩笑吧?”我笑了出来,“是什么让你觉得,朕会跟你在一起?”
他静静望着我,没有因为我讽刺的语气悲伤或愤怒。
“禺强。你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不。”他声音不大,可却没有分毫回转的余地,“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最后两句说得如此肯
定,甚至带着几分吟咒般的虔诚。
我想大笑,想反驳,想告诉他你丫是不是疯了。可是话出了口,却变成了“为什么……”
他没回答为什么,只用双手握住我的那只手,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吻着,“我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不论需要付出什
么代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在心里吼叫着,像被他的唇烫到一样抽回自己的手,烦躁地站起身,“我唤回你的神元和记忆
,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的。”
他仍然沉静地坐在床上,抬起头注视着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剿灭蚩尤。其它什么都不重要。”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我终于找回进入这间屋子之前的平静,“你
还记得当年黄帝击败蚩尤的经过么?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弱点?”
他略垂下头,然后微微一点,“蚩尤有三大能力。第一是复活死者,就是制造活尸;第二是利用幻象迷惑控制敌人;
第三是创造幻境,幻境的大小会随着他的变强而增大,在幻境中,他就是神,可以做任何事。但实际上幻境里发生的
一切都不是真的,只因为所有的感觉太过真实,所以令人觉得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当一个
人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会随着他的意识一同死去。如果,可以凭借自身意志或者极强的力量抗
拒他的幻术,就有机会打败他。”
原来蚩尤这三种本领,我都已经领教过了。上次被他困在幻境里的经历,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种任人摆布没有任何
力量的感觉,实在是很可怕。
凭借自身意志么?
这才是最难的,人要如何才能战胜自己的感官,告诉自己噬骨的疼痛开裂的肚子裸露的内脏都不是真的?
“如果神力够强,也可以破了他的幻术?”
禺强颔首。
“你我二人联手,有几成胜算?”
“五成。”
五成,已经是个很乐观的估计了。
他仍在望着我,好像要把我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似的。我手脚冰冷一片,突然觉得一刻都不能再在这个屋子里呆下
去了。我说了句,“你好好休息,这几天就要出发了。”逃出门去。
一路上禺强的话都在我脑子里嗡嗡响着,回声一样被无限放大。“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搅
得人心烦意乱。
他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他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天真太可笑么?
他甚至都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好像他已经可以确定了我的想法一样。
他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两百年前那个傻逼得冒泡的伏溟,任凭他说几句深情脉脉的话,就甜蜜幸福得找不着北?
两天后,我们四人骑上毕方,衬夜离城,一路向着涿鹿的方向飞去。一路上我们只走无人的荒原山地,休息后也会小
心地抹掉所有痕迹,以免被蚩尤察觉到。
几日后,便已进入被蚩尤的活尸大军占领的地域。
在这些地方,我们行动需要更加小心,收敛起全部力量,只从荒野中走。若是被蚩尤的手下察觉到,便不好办了。
有几次遇上成群的活尸,我们便只得把他们全部解决掉,而且不可以用神力,否则便可能被发现。所幸的是,厮杀中
我们都没有被咬伤。
转身挥刀,砍掉最后一个活尸腐烂得只剩一半的头颅,伸袖擦了擦喷在脸上的腥臭血液,胃里一阵阵不舒服。
就算已经杀掉那么多活尸,对于这种气味我永远都适应不了。
抬头,却见禺强遥遥看着我,神色有点飘忽,大概在想着久远之前的事情。
我估计是我一身人血的样子,跟他记忆力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差得有点远。
碧风扔掉手里的兵器,嫌弃万分,“什么时候才能用射日术痛痛快快打一场,这么砍来砍去的都快成野蛮人了……”
“等见了蚩尤,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现在已经到了羽民的边境,马上就能看到轩辕国的西关了。
我们找到一处较僻静的树林,打算休息一晚,明天就混入西关。
碧风和无悲离开了,想在附近打点野味回来。
调理神元的药只剩三颗了,我一并吞了下去,胸口有些隐痛,我略作调理,才顺过气来。取出背在背上的承影,拉下
罩在最外层的布料。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昼夜交替,剑身显出形来,蓝色的龙好似在顺着剑锋盘旋转动。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半跪下来,“可以让我看看他么?”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我把剑递给禺强。
北斗死的时候,他并不记得他,并不知道那是他的另一半自己。
不知道他现在回想起北斗,是什么感觉。
禺强捧着那柄剑,仔细地一寸寸抚摸着,眼中有一丝丝一缕缕泄露出的悲色。
他什么也没说,可那有些颤抖的手指,泄露出他心中所有翻腾的思绪。
他和北斗,一直共用一个身体,相伴了上万年。上万年中他们身边的人不断出生死去进入轮回,只有他们两个是一直
相伴的。如果他们失去了彼此,那样的孤独寂寞一定不堪忍受。
北斗最怕的就是禺强将他抛弃,可最后禺强还是离开他了。
北斗说禺强是因为我才离开他的。
有时候我会想,北斗以身铸剑,会不会是因为害怕从此以后无止无休的孤独?
看着那把剑,忽然觉得好像世上唯一可以持续到永远的,就是孤独。
“你说,我的任务,在杀掉蚩尤后,是不是就算圆满了?”我靠着身后的树干,漫不经心地问。
禺强抬起头来。
“现在鲛人没有海神了。需不需要我娶个皇后,再生个海神出来?”说完我自个儿都笑了,这种话题,我干嘛跟他聊
呢?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侧过头去。
我像是突然把一切都放开了,愣着眼睛盯着树梢上的某处,“你说,当初你要是没把咱俩那孩子杀了,现在他没准就
能跟蚩尤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什么的,到时候你再大义灭亲,俩魔神一下全没了,也不用咱们这么费劲。”
“别说了……”
“或者你把溯汐那个孩子给我留下,这样现在也不用担心海里没海……”
眼前一黑,唇上一阵柔软,堵住我即将出口的“神”字。
他轻柔而怜惜地吻着,摩挲着,然后微微拉开距离,认真地看着我,黑眸里盘旋的痛楚只微微一闪,便被深深埋起。
我哼笑一声,“你堵人话的方法还真独特。”
他静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该放弃你的……是我没保护好你……”
“跟你没关系。是我太白痴太没用。”我拿过他手里的剑,套上原来的剑套。
他却继续说,“经历过素珑的事,我知道秩序是永远战胜不了的……我以为离开你是最好的……只要你不知道自己的
身份,就不会受到伤害。”
合着他还是想为我好来着?
我嘲弄一笑,没说什么。
“我们不要再继续这样了……好么?”
“这样?”
“不要再……相互伤害。”
不等我说话,他就用手指抚上我眼角,“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拒绝的话,突然卡住了。
原来不论何时,只要对着他,我永远无法全身而退。
看着他渗透着悲伤的温柔目光。
不论怎么竭尽全力,怎样控制自己,我都无法拒绝他。
这回,又要输了么?
这大概,也是命吧?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与蚩尤一战,谁也不知道谁能活下来。
“就算能活下来,你寿命也不长了。
“再说,你身为轩辕国的皇帝,能弃天下子民于不顾么?我是海王,也没可能离开海国。
“若再等一世,你入了轮回,便与前世断绝了联系,你不会记得我了。
“我已经等了你两百多年,
“我等不起了。”
就算他不是海神了,就算我们都释怀了,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这都是注定的。
我们,早就应该停止做梦了。
他似乎愣住了,呆呆看着我,又好像没有看我。
我站起来,走过他,身体某处麻木地钝痛。
此时,却突然听到林叶相擦的沙沙声中,混入另一种声息。
一种类似于野兽饥渴时的喘息声。
禺强也倏然起身,同我对视一眼。
此时一声尖啸倏然划破空气,向着我扑射而来,我忙运起神力张开声墙,挡住这一击。与此同时,数十道黑影从林中
窜出,怒号着扑向禺强。
炙热的火球从黑压压的活尸群中爆开,那些怪物立时被炸得粉身碎骨,禺强站在中间,毫发未损。
然而仍有活尸源源不断从林中窜出,数量太多了,加上刚才的尖啸,我知道我们已经暴露了。
数名鲛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用阴翳的目光盯着我和禺强。
“主上要见你们。反抗者,杀无赦。”其中一个鲛人用没有感情的声调说着。
虽然我知道他是肯定杀不了我们的,但我想了想,从暗处成功刺杀蚩尤的几率有多大。
蚩尤的老巢在湖水里,禺强现在是不能到水里的。
若是等他自己出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更何况看现在的情况,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我看了禺强一眼,他对我点了一下头。
“带路吧。”我说。
第 38 章
被活尸护送的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好。一双双没有灵魂的眼睛饥渴地盯着我和禺强,但却因为命令不能扑上前来,喉
咙里咕噜咕噜响着,窒息般的渴望。
碧风和无悲也不知此时在哪里,我在夜宿的地方留了暗号,那是我们事先就约定好的,如果走散了,就分头行动,在
涿鹿会和。
行至西关,几名鲛人牵出马匹,我们翻身上马,连夜奔赴涿鹿之野。今夜星光灿烂,一条银色的带子横贯天际,无数
星子在其中流动旋转,天边的月亮略有缺憾,再过不久就是满月之日了。
从大海到陆地,穿过羽民国到不周山,北斗的牺牲,都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刻。可事到临头,我却一点都不紧张。
禺强压低身体,默然地奔行在我身旁,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坚定的目光,好像在让我不要担心一样。
不论西关还是涿鹿之野,都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样子。原本的市镇成了无人的死城,原本一望无际的茵茵绿原如今蒙
上一层死亡的阴影,所有绿草都枯萎了,只有裸露的土地,无数活尸三五成群地游荡着,甚至相互残杀。
这蚩尤的喜好真是奇怪,非要把原本美丽的东西变得丑陋不堪,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养大的。
虽然一切都有了改变,我还是渐渐认出了周围的景致,远处高耸的雪山,近一些的地方有蔓延的黑色树林,地上的水
仙花早已没了踪影,只剩四溅的泥浆。前方原本该是空旷原野的地方,建起一座环形城墙,巨大的石块不知是从何方
运来,被某种力量凝聚到一起。一座高耸的黑色巨塔拔地而起,尖锐的塔尖,正在融化一般的塔身,散发着橘红光芒
的窗口,仿佛是死神的寓所一般。
在这座魔神之城前,我们见到了他的活尸大军。生锈的铠甲,破损的长矛立在风中,那些远古时代死去的战士只剩肮
脏的骨架,睁着一双双黑洞洞的眼框,沉默地派成队列,一行行,一排排,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空中掠过被变成活
尸的羽人,留下一串嘶哑得快要出血的叫喊。
我们被命令在魔城前数十丈外下了马,然后便跟着那些身披黑色斗篷的鲛人穿过静止不动的活尸大军,向魔城大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