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轰"的一声,那皮艇竟在河中央被炸得四分五裂。浓重的火药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戚少商从草丛里爬起,直瞧得目瞪口呆。只见一河皮艇的碎片,连着血腥气和纷纷飘散的灰屑,飘在清晨的雾气中,
瞬间又被浪花卷得不见。
大河苍茫,哪里还有白衣公子的半点影子。
他?死了?戚少商颤声道。
"我没看到。"顾惜朝略一摇头,脸上更无一丝血色,"我既已想到他们杀了谈笑楼的人,就断不可能留一条逃生的皮艇
给我们,莫言笑......他也该想到。"
但那么威猛的炸药,那么事出突然......戚少商心头一寒,那般丰神如玉的公子,竟一瞬就生死叵测,而他,终究还
是没保住他。他身上负的秘密,是否也随着这无耻的暗杀尽数湮灭?戚少商一握剑,脸上染上悲愤之色,"他不会死,
他还沉冤未雪,断不会就这么死了。"
顾惜朝安静的瞧了他半晌,方淡淡道,"他死没死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再站在这里,却是一定要死了。"
芦苇深处,已悄悄掩上十数人。均是黑衣轻甲,渐成合围之势。
一鞭一锤疾飞,均是取向顾惜朝。
飞骑将军的手下都不是等闲角色。他们也都看出那个青衫人身无内力,肩上带伤,又奔波一夜,已是强弩之末,
顾惜朝只能退。
他一退,戚少商就动了。
他拔剑。
而他一拔剑,人却也变了。
他已不是戚少商,他变成了一柄剑,甚至是一把刚镌冶出炉,还带着焠练时那刻骨铭心的痛与美的剑。
使锤的双手飞上了天,血光四溅。戚少商一声长吟,剑光再展。
莫言笑的死似乎激发了他的意气,那被他苦苦压抑的,骨血里快意恩仇的意气。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仗剑江湖的九现
神龙,他的逆水寒呼啸着,身上的衫袍激扬着,衣袂飘飞着,浓眉耸剔着。脸上的神情,是激切的,愤怒的,也是快
意的。斜、劈、砍、刺,与其说是剑走轻灵,还不如说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千人斩,全身上下,融入到绝烈的
杀意之中。不死不休。
这还是戚少商三年来第一次全力使剑。
黑衣人已胆寒,慢慢向后退却,使鞭的似是领头,仍想勉力咬牙一试,然后他就再没有从冉冉剑光里出来。他的双鞭
都已被逆水寒绞碎,他的生命,同时也给剑光所夺!
剩下的黑衣人仿佛都被这杀气所震慑,齐声一呼如潮水退却。
那辉煌的剑光,映着清晨初起的日光,照在青衣人脸上,如水银般流动的光芒,惊疑不定。
顾惜朝微微眯起眼。
好凌厉的剑。
好煞气的剑。
好......斩愁的剑。
逆。水。寒。
12.一把淡青色的匕首
作者修改,暂缺,请稍候^^
13.故园楼上 芳草斜阳
这天底下,最美的,莫过于苏杭。最富有的,莫过于湖广。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师。
最繁华的京师最美的是什么?一定会有人答你,是京郊无相山层林尽染的枫叶。
温千红温大小姐坐在离无相山五里路的小茶寮里喝茶,她很得意,年不过双华,一手舞柳回风剑已经颇见火候,从昨
天踏出京师开始,她已经出手打发三票想跟她搭话的轻薄子弟。
温家堡四小姐初初踏入江湖,只觉秋风送爽,落花飘香,特别的心旷神怡。她一高兴,出手打发的银子也就多些,茶
小二的话也就多些,何况,这姑娘看起来一张小脸秀美异常,甜甜一笑时凭生出几分极媚的神态,小二只觉得自己的
心,扑通,扑通。
红叶将红未红,踏青赏秋的京城人氏,来得特别的早,特别的多,只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无相山出了事,里里外外已
封了好几天的山。
"可不,姑娘,今天早上才通关放行。早来一会你就能看到,那一拔一拔的黑甲军啊,要多雄壮有多雄壮。"
温千红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那小二手就抖了起来,不小心沉重的铜壶砸到脚背上,痛得他哇哇乱叫。心中得意至极
的温大小姐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故作镇定的扭转头,往青山处望去。
她这一转头,几乎就移不开眼。
晨光微曦中,两个人穿过薄雾,往茶寮走来。前头那人宽肩窄腰,神情潇洒不羁,漆黑浓眉下,一双眼晴亮得像白日
飞星,颇见英气。只是不大的年龄,两鬓竟有星霜,平添了几分沧桑沉痛。
他左手握了一把花纹古朴的长剑,阔步而行,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神情似不耐,又似忍耐,终于还是
停下来,等着另一人缓步跟上来。
后面那人却是一个书生,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素袍,身形瘦削,容颜清秀。似乎大病初愈,脸色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
亮。
温千红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一句诗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下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
这个剑客,这个书生,分明就长得像两棵芳草。
于是温千红温大姑娘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两个人进了棚来,坐定了,温大小姐还在盯着人家看。青衫书生倒没什么,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却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温大小姐再怎么大胆,也到底还是大姑娘,脸上一红,逼得自己转过头去。却听见茶寮中另外数桌十几人,聚在一起
,都在鼓吹那无相山大相国寺里的奇事。
"......却说那顾惜朝,武功极高,乃权相之婿,三年前曾掀起腥风血雪,后来失了踪,不知昨怎么就在大相国寺住持
的饮食中下了剧毒,一到半夜,他飞进寺门,那杀了一地的人啊,一见住持大师,就见银光一闪,一件暗器飞了出
来......你们道那是什么?"
"什么?"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柄银铸的斧头。据说是此人的绝招,叫神哭小斧,见人砍人,见佛砍佛。"说话的人唾沫飞溅,手舞足蹈,直如同
自己亲见,还与那顾惜朝过了两三百招。
"听说这件事上动天听,连六扇门都插不上手,直接交给了黑甲军和江陵神捕。那么都是什么人啊,手操生死大权的,
不必过堂就可以直接杀了。"
温千红听得大奇,不禁问,"那贼子到底长了什么样?"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茶寮里顿时炸开了锅,一溜人都抢着回话。
"说起那杀人无数的顾惜朝,那可不得了。此人身高过丈,腰圆臂粗,眼若铜铃,青面獠牙......"这是茶寮掌柜的回
答。
"此人力大无穷,粗皮糙肉,一吼五雷震动......"这是茶小二的回答。
"此人额下青须如针扎,掌中一柄遇佛斩佛遇魔斩魔的鬼头刀......"这是偷偷下山闲逛的小和尚的回答。
"不对,此人的武器是把开山斧,能呼风唤雨,瑞气千条......"这是路人甲。
"你才不对,我听说那人惯用一把长剑,每杀一人,皆涂血其上,全剑已呈紫黑色......"路人乙补充。
"......"
"......"
温千红越听越是奇怪,这到底说的是恶人呢?
还是妖怪?
她正要拍案而起,耳中突然传来喷茶之声。一侧目,就看见邻桌刚刚那还龙形虎步的英气男子,已趴倒在桌子上捧腹
狂笑。一口茶喷得旁边的茶小二目瞪口呆,那青衫书生呆了半晌,微微苦笑,掏出块碎银子丢在桌上,一闪身就走了
出去。
狂笑的男子一边追上去,一边还好像在擦眼泪,"喛,你走慢一点,你的那个什么什么大刀,给我瞧瞧......"
温千红看见那人唇边的苦笑,就呆了一下,等到她回过神来追出去。那二人三转两转,像来时一般在薄雾中瞬间走得
不见。
隐环路的天形大道曾在京中赫赫有名。
长街中最里间的大宅,便是当年权相居所,来往官员曾是川流不息。如今大厦既倾,不过三年光阴,便落得朱门破败
,只有门前两尊石狮,虽然头上长了荒草,但从其空洞的眼中,依稀可看出当年的尊荣无比,香车宝马月上银妆。
"喂,你呆在这楼里不要乱走动,我去找铁手来接你。"他跟着那人七拐八拐走到这里来,已大感不妥。但现在还不知
京里局势到底如何,也不能擅自就将这个在逃的人犯堂而皇之的带回六扇门。
那人恍若未闻,直往窗外望去。
时值初秋,已无人迹的园子破败自不必说,庭中却有一株影树开得正盛,夕阳照在上面,烈烈如焚。顾惜朝看着那树
,却是瞧得痴了。
戚少商已知这幢小楼多半是他与傅晚晴的故居,想到他们自成亲后,少有半分愉悦欢颜,最后一个一死以谢天下,一
个为此疯颠数载,也不觉有些黯然。
顾惜朝却是想起那日,也是个秋日傍晚,那株影树也是开得极繁,他才新婚第二日,就接到相爷的命令,在花树下与
爱妻告别。他说,晚晴,必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
他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楼内遍布尘烟,一片落红零乱的飘落在书案上,那上面,还放着一本诗集。他惶惶然就伸出手去,拂过花瓣,信手
翻开,里面夹着的一页书签,却正是自己亲手所抄的一阙"长亭怨慢"。那书眉上,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写了两个字
,"惜朝"。
他心头巨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纸素笺,掌心竟沁出冷汗来。他仰起头,胸中烦闷,只想嘶声吼
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恍惚中,似乎有人握住他的肩大声喝叫,"顾惜朝,你又疯了么?"疯了?不,他没疯,他只
是痛。回身一掌扫去,却没有半分力度,被人扭了双臂,一掌反击在他背心处,一股热力传来。顾惜朝只觉身上冷一
阵,热一阵,如同生着大病一般,心头灼热滚烫,耳中嗡嗡回响着微鸣。
窗外落花缤纷,风一吹,簌簌有声。
他知道自己在作梦。
同样的一幕,同样的情景,三年里的无数个夜里他重温过无数次。
同以往每一次的开始相同,梦里,他倚在门口,看著女子梳妆。
脂粉的香气他是熟悉的。不过那阵暗香袭人的花粉,却不是少时闻腻的那种恼人的廉价的浓浓艳艳的紫檀香,而是梅
花的香气,带着三分甜意,七分幽凉。想必是教人在花盛时便摘了下来,剪去花蒂,灌入三分珍珠一分胡粉慢慢和匀
,一蒸三磨,用小寒绢绞汁晒干后,再蒸取汁,如此重复三次,再加入半分玉簪花,始有了这幽幽的冷香,稍稍扑了
,便是一室绮靡。他去水粉店取回的时候,那掌柜就极得意的告诉他,若不是相府千金出阁,他也舍不得这得之不易
的玉寒香。
女子就坐在花窗前上妆。她平日里素妆淡裹,水墨眉目,不着脂粉就已是极美。如今她对着菱花镜,细细抹了胭脂,
送来的成套妆品都用上,镜里,那桃花般的容颜遇到他炙热迷茫的眼光,红了一红,仿佛湛蓝天空下的千红纷飞,浓
艳到了极致也清丽到了极致。
他痴痴地瞧着,想起女子即将嫁与自己为妻,心中无尽喜乐。他想,从此他要效那京兆画眉,痛惜内子。一生一世。
拿起红艳华美的吉服,女子欢欢喜喜的回眸,"惜朝,我穿这好看吗?"
他心中就那样毫无预警的一痛。她手里的红,铺天盖地的,浓艳得像血一般。她脸上的胭脂,在这无限喜乐无限惊怖
的大红中,也慢慢褪了艳色。
他痛得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每次梦到这里,他便要挣扎着醒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问:"晚晴,你嫁给我,后悔吗?"
睁开伤痛的双眼,心中酸楚无限。
迷梦真实如斯,再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在梦中。
西窗外,云雾疏离,天光黯淡,朦胧中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半是发愁半是苦闷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极其烫手的
山芋。
顾惜朝一惊而醒。戚少商倚在窗前,就着满怀月光,愁眉不展,"追命和冷血都不在京城,无情跟诸葛先生去了边关。
"他沉声,在秋风方起的夜里无限郁郁,"京里风声紧得很,你得跟我去信阳找铁手。"
14.曾记年少青衫薄
庆阳是沧水边上的大城。温家四小姐从京城走得到这里,不过百余里路程,已觉得头痛手痛脚筋痛肚子痛。
不能怪她娇纵。她出门时带的紫竹伞,给了路上一个被秋阳晒得晕头转向的老太太。那匹漂亮的枣粟马,给了一对急
着要去奔丧的母子。身上的银子,给了一个头上插着草标说要卖身葬父的小女孩......
她对自己说,我很善良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应答,"哪里,配上微笑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
可惜观世音菩萨竟没料到这一百多里路连一处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晓得神仙要不要打尖喝水吃饭,反正是她是脚底
生痛腹中饥烧头上冒烟。
所以温四小姐进了庆阳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家最近的酒楼,一口气叫了荷叶八宝鸭,桂花茶香鸡,水晶虾饺,豆瓣
鲜鱼和蟠龙切卷。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穿得又精致,所以店家的笑脸很足,菜也上得很足。味道虽然是比不上惯吃的京城得月楼那么讲
究,但温四小姐仍然吃得很快。她安慰自己,"人在江湖,随遇而安。"
吃完了,轻掩了一下唇,对隔壁看呆的两个大汉飞了个媚眼,温千红小手伸进了荷包,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的跑过来
立在一旁,然后温千红就呆了一下。
她的银子都施给了路上的小姑娘,荷包自然是空的。温四小姐,出门向来有丫头黛儿跟在身边,几曾有带银票的习惯
?
小二见多识广,一见就知道遇上了中看不中用的主,长得再美也比不上白花花的银两,那张脸当场拉了下来。
温千红眼珠一转,也不急,褪下腕上玉串丢给小二,"这个给你,不用找了。"
哪知小二眼睛一翻,"对不住姑娘,本店店小利薄,只结现银。"
温四小姐乐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京城玉芳斋的手饰,至少值一百两。"
"恕小人眼拙,这世道欺世盗名的多了......还是请姑娘结现银。"小二声音高了几度,顿时引得数桌人看过来。温四
小姐的脸就挂不住了。
"我是温家的人,你拿我这玉串去这庆阳的温家绸庄分号,看谁敢不结给你。"
"呦,对不住,那温家绸庄已经关了好几天了,我们上哪要钱去。我说姑娘没钱您就别点那么多啊,若是一碗阳春面小
店还请得起,现在这......"店小二眼角高高吊起,只差没在额头写上"霸王餐"三个大字。
温四小姐这下真的急了。一急一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更添俏丽。旁边就有人说话了,"姑娘没钱也不要紧,陪在下
等喝一杯酒,唱两支小曲,包你浑身舒坦的走出这庆春楼。"
说话的正是旁边桌上那两个大汉之一,温四小姐正在火头上,听见这轻薄之语,一掌就扇了过去。
那人身高膀粗,穿着像是寻常的市井武夫,长相却甚是豪迈。见她一掌扇来,慌慌张张举手一格,温千红微微一哼,
变掌为拂,手腕轻扭就反扇回去。这招杨花回柳是温家大少爷温候从少林小擒拿手里演变而来,精巧繁复,温千红只
用了其中的第一着变化,满以为已能打得他口齿脱落。谁知那人轻笑一声,也变拳为指,不知怎的,一指就戳在她劳
宫穴。温四小姐只觉掌心一阵剧痛,还未惊呼出声,双臂穴道已被人紧紧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