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断袖————方恒

作者:方恒  录入:05-23

  路眠雨心道:“再这样下去,我必败无疑,须得尽快寻出破解的方法才行!”
  此时冷轻寒恰巧舞动丝带,使“冰雪神剑”在路眠雨头顶上高速旋转,路眠雨只觉一阵强大的寒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身上的肌肉不禁迅速僵硬。他心知不妙,趁身体尚未完全僵直,连忙运起全身功力,对准了丝带、奋力把软剑扔出!

  丝带应声而断,正在高速旋转中的“冰雪神剑”,随著『星蓝软剑”双双飞了出去,摔落在远远的雪地上。
  冷轻寒见状,已不及前去捡拾,双掌一错,排山倒海的寒冰掌力立即朝路眠雨胸口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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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眠雨甫解了一个危机,身体僵硬的肌肉仍未完全恢复,立刻又面临另一个致命的挑战;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勉力而为。但见他运起“鬼颃大法”,脸上魔气乍现,随即与冷轻寒四掌相接。

  此番内力比拼,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对峙着、平淡无奇;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内力之争最是凶险,一旦走到了这个地步,通常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路眠雨的内力原本就比服食了“九品冰莲”后的冷轻寒略逊少许,再加上仓促接战,更是从一开始便吃了大亏;因此不过片刻,路眠雨已是汗流浃背,面上隐隐浮现青气。
  柳丹凤爱子心切,见路眠雨渐感不支,心下暗忖:“想不到那个小孽种的武功居然进步到如斯境地?连雨儿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是他胜了,我“万髑门”的一世霸业,岂不就毁在我柳丹凤手里……不!不!我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能让那小孽种获胜……”

  她环顾四周,见整座冰峰根本没有外人观战,正是杀人灭口的最佳良机,心中忍不住盘算道:“倘若我此刻出手,凭我家传的飞刀绝技,那小孽种绝对是必死无疑;我只要随后将云向阳、老尼姑和那几个死丫头除去,这场比武和所有的约定,都将烟消云散,不为人所知。而且我“万髑门”更可稳居武林盟主的宝座,从此号令天下、一统江湖……”

  想到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她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娇媚的笑声未断,只见她罗袖轻挥,刀光连闪,数柄喂了剧毒的夺命飞刀立即激射而出!
  路眠雨听见背后破风声响,分判出是母亲所发的飞刀,心知这“批亢捣虚式”虽然直朝他背后而来,却只不过是藉其身体做为掩护,随即便会绕过而射中冷轻寒;然而他纵使有心通知冷轻寒闪避,却是有苦难言。

  因为此时两人的内力比拼正到最后关头,若是开了口、真气外泄,自己必定会先受内伤;而且就算开了口,两人还要同时慢慢收回内力,才能避免被对方的余劲震伤。
  但飞刀的速度,已不容许他们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冷轻寒若不是被内力震成重伤,便得遭受刀光之灾!
  而这两者任何之一,皆是他所不忍心见到的惨剧……。
  眼看自己最爱的人危在旦夕,当下他的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宁愿死,也绝对不让轻寒受到任何伤害!”
  只见他将掌力猛然一撤,冷轻寒收势不及,双掌竟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路眠雨的胸口!
  这一下乃是等于路眠雨先以十成的功力回击自身,再补上冷轻寒浑厚无比的掌力,并世两大高手合击之下,他虽然有“鬼颃大法”护体,却也抵挡不住。当下不由自主地身向后仰,眼前一黑,喷出了一口鲜血。

  路眠雨身受重伤,心神未乱,眼见飞刀自左右夹击而至,勉强拼着最后一分力气,冲上前去护住了冷轻寒。
  “不!”但闻柳丹凤一声凄厉的尖叫,四柄带着剧毒的飞刀,同时刺入了路眠雨的身体。
  冷轻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路眠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心下感动,连忙伸手扶住了路眠雨摇摇欲坠的身躯。
  柳丹凤立即飞奔了过来,先给路眠雨喂了一粒解药,然后一边迅速地拔出飞刀、敷上金创药,一边泣不成声地哭道:“雨儿,你怎地这么傻……”
  冷轻寒见路眠雨已呈现昏迷状态,连忙运起全身真气,源源不绝地灌入他的体内,盼望能及时将他抢救回来。不过片刻,冷轻寒的头顶已是雾气蒸腾,前额亦微微沁出了汗珠;但路眠雨却依旧昏迷不醒、毫无意识。

  冷轻寒在心底呐喊着:“石大哥……不!哥哥!你千万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明眼人如玄敬师太等,早已瞧出路眠雨先受严重内伤在前,又受刀伤、毒患在后,如此连环受创之下,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恐怕也难以负荷,更何况只是血肉之躯?眼看是回天乏术了,不禁摇头叹息。

  云向阳见冷轻寒抢救得甚为吃力,心疼之余,那见义勇为的性格也不免兴起,于是自告奋勇地道:“我也来相助一臂之力!”随即运起“烈阳九炎功”,将续命真气输入了路眠雨的气海之中。

  柳丹凤心急如焚、泪流满面地祷告着:“苍天哪!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孩儿……”一旁的乔瑟听着,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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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也奇怪,不知是因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还是因为柳丹凤的祷告上达天听?抑或是因为冷、云两人锲而不舍的努力抢救?过了半个时辰,原本躺在冷轻寒怀里奄奄一息的路眠雨,竟奇迹似地悠然醒转。

  众人不禁大喜过望。柳丹凤喜极而泣,忙道:“雨儿!雨儿!你觉得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路眠雨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地回答:“娘!孩儿……恐怕是不行了……请恕孩儿不孝……往后没办法在您身边照顾您了……”柳丹凤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摇着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轻寒呢?……”路眠雨挣扎着,试图找到冷轻寒的身影。
  “我在这里!”冷轻寒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一改往常冷若冰霜的语气,柔声唤道:“哥哥……”
  路眠雨闻言,苍白的脸忽然有了轻微血色,只见他缓缓喘着气,虚弱却难掩喜悦地开口道:“你……早就知道我是你的……亲哥哥?”
  冷轻寒点点头,手握得更加紧了:“嗯,我知道……你不但是我的亲哥哥,而且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
  路眠雨精神稍振,勉力一笑,眼光中闪烁着乞求原谅的微光:“轻寒……我的好弟弟……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冷轻寒道:“不……不会……”
  听见这句话,路眠雨似乎心头一宽,向柳丹凤道:“娘!您听见了吗?轻寒说……他不会怪我们……我死了之后……求您千万不可再为难他……”
  “不!不!你不会死的!别说那些傻话!”柳丹凤哭道。
  “求求您……就算是请您……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好吗……”
  柳丹凤望着自己心爱的独子,望着他那濡着泪的、一心渴求母亲能与兄弟和平共处的目光,不管她再怎么怨恨冷轻寒,不管她心肠再怎么坚硬如铁石,此刻也不禁软化了;只听她强忍着哭音,颤声道:“好!我答应你……”

  路眠雨微微一笑,仰头望着冷轻寒的脸,目光开始显得有些迷离:“轻寒……”
  “嗯?”冷轻寒轻轻应了一声。
  “是你……正抱着我吗……?”
  “是!是我抱着你……”冷轻寒发觉路眠雨的意识又逐渐模糊,心情也忍不住略为激动。
  “真好……我多么希望你就这样……一直一直抱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路眠雨的眼神越来越涣散,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冷轻寒强抑住想哭的冲动,却抑止不了话声的颤抖:“好……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路眠雨缓缓阖上了蒙胧的双眼,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谢谢你,轻寒……我的好弟弟……你知道吗?其实……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深深地……深深地……”
  他那彷佛呓语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终于细微到毫无声息。
  冷轻寒只感觉怀里抱着的身躯,正一点一滴地变得冰冷;他知道,哥哥已经安详地长眠于另一个娑婆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山岚一样地缥缈,空气一样地清冷,而氛围与方才相较,却显得异常地寂静;连啜泣声也无,无边无际的沉默里,只偶尔听见几滴泪水滑落的轻响。
  伤心欲绝的柳丹凤并没有放声大哭,痛失爱子的她,早已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她噙着泪水伸出手,慈爱地轻抚路眠雨俊俏的脸庞,这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仔细端详过亲生爱子的脸。

  她看见路眠雨的嘴角犹带着笑,一种她从未见过、发自内心喜悦满足的笑。刹那间,她突然惊觉母子相依为命了三十年,如今回头检视,两人的关系却恍如陌生人一般,疏离而遥远。

  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她努力地回想,终于了悟,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缘于她一个人的“恨”!
  因为她恨,所以她埋葬了自己专属于母性的怜爱温柔,给予路眠雨一个郁郁寡欢的童年;因为她恨,所以她逼迫路眠雨六亲不认、学习各种残酷手段,一心只要他追求武力权势,成为天下第一。因为她恨,所以设计种种阴谋,千方百计要让路眠雨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

  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些极端的行为,到最后,除了赔上了母子的亲情,也赔上了她唯一的儿子宝贵的生命。
  回忆起日前路眠雨在她房里对她的咆哮,她扪心自省,赫然发现那是他积累了三十年的委屈和不满后,所宣泄出的叛逆与抗争。
  “雨儿,我的好孩子,这些年来你真的那么不快乐吗?”她那原本光洁亮丽的面容,忽然显得灰败黯淡,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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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丹凤凝视着路眠雨紧闭的双眼,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也许是些忏悔的话吧?但事已至此,天人永隔,无论懊恼或自责,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也于事无补。
  沉默良久,她幽幽地惦记起路眠雨生前的遗言,决定为他尽最后一点心力。
  她慎重地望着冷轻寒,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和缓地道:“你答应过雨儿,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这句话可是当真的吗?”
  冷轻寒点点头,虽未答话,但光凭那坚定的眼神及恳挚的态度,便已经彻底说服了柳丹凤。
  “好!那我就将雨儿交给你了,希望你能遵守你所许下的诺言……”她站起身,脱下了身上那件华丽的织锦外袍,细心地覆盖在路眠雨的身上;接着,意味深长地瞧了冷轻寒一眼,平静地道:“当然,我也会遵守我的!”

  柳丹凤深呼吸了几回,调整好心情,随即起身走向华轿,准备回去总坛解散“万髑门”。走了几步,瞥见旁边另一顶原本由路眠雨乘坐的轿子,想起来时的威风八面,而今却空空如也,徒留满腔怅憾,不禁悲从中来。

  她回过头,万般不舍地又看了路眠雨一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尽管悲痛,她依然是强忍了下来,在最后这一刻,表现出女人独有的坚强;只见她昂起头,维持着往日高贵雍容的气度,朝手下吩咐了几句,随即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华轿。
  临去之际,“万髑门”众人一一行至门主路眠雨的遗体前,叩头跪拜、以示敬意。
  然后一声“起轿”,正式宣告了阴阳两隔的分离。
  冷轻寒望着渐行渐远的轿影,想起柳丹凤离去前那回首顾盼的孤寂落寞,不禁由衷地可怜起她来。
  他还在怔怔地出神,却听见乔瑟已沙哑着嗓子问道:“大师兄,接下来关于路大哥的遗体,你准备如何处置?”
  玄敬师太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路施主以大无畏精神、舍身成仁,了结这段纠缠了三十年的恩怨,实可谓是菩萨之行。贫尼建议不如便将其火化,供奉在“慈云观”吧?”

  “不!”冷轻寒缓缓地摇了摇头,神情木然地道:“我答应过要陪着他,一辈子都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云向阳听见这话,恍如遭人重重击了一拳般,心痛不已;他不晓得冷轻寒是否意有所指?但他已经先被自己的罪恶感给惩罚了。
  “轻寒……”他皱着眉,试图唤醒麻木的冷轻寒:“你清醒点!路大哥已经过世了,你总不能这样放着他的遗体不管哪!”
  冷轻寒扫了他一眼,冷然道:“他是我的亲哥哥,他的遗体我自然会好好处置,用不着你插手!”
  只听冷轻寒撮唇呼啸一声,逐云立即展翅飞至。
  冷轻寒抱着路眠雨的尸身,轻轻一跃,飞上了鹤背;但见逐云白翎微振,缥缥渺渺,转瞬已消失在茫茫云海中,不知所向。
  【第十一章】
  冬夜,江南,云家庄。
  贴满囍字的新房里,红烛高烧。
  更深人静,这是大婚之前的夜晚。
  云向阳倚窗独坐,望着天上和他同样形单影只的一轮孤月,恍惚失神;自从回到云家庄,他夜夜这般坐着,已连续了好几天。
  尽管云家上上下下为了他和曲虹的喜事,无不费心尽力张罗着;择期纳礼、发函送帖、铺筵设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可是他这个本该最兴奋、最欢喜的新郎,竟宛若事不关已般,镇日将自己锁在房内,闷闷不乐、沉默寡言。

  因为他在等,等着一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冷轻寒。
  但就算他每次都等到天露曙色、鸡鸣不已,却依旧等不到那个飘逸清隽的白色身影再度出现。
  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你还在恨我吗?轻寒……”他俊眉微蹙,一颗心抽痛不已:“不论你怨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此时此刻,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
  然而残漏推移、四更已过,窗外始终悄无声息;看来他最后的期盼,又将落空?
  “明日天亮我便要和曲师妹成亲了……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与伤怀:“轻寒!轻寒!难道你当真如此忍心,连最后一点机会都不愿意施舍给我吗?我只想见你一面哪!只要一面就好……只要一面我今生就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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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巨幅喜幛上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天作之合”,他不禁哑然失笑;在他的心里,真正的天作之合,应该是他和冷轻寒才对!
  只是上天为何如此弄人?既然费心安排他俩相爱,怎地又极力进行着拆散破坏之能事?让两个人爱得这样痛苦、这样难受?
  若不是因于老父的病情,若不是因于师父的遗愿,若不是因于曲虹的无辜,他多么想带着冷轻寒私奔!多么想两个人隐居在云深不知处的世外桃源,快快乐乐地厮守一生!
  可惜,他肩头上承担的压力实在太重,亲师友朋的理想、故旧社会的习俗、本身的道德感,甚至是旁人检验的眼光,都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彻底了解自己,是个永远无法甩掉身上那层层叠叠的包袱,永远无法爽爽快快地活出自己的懦夫!
  想起冷轻寒的“冰心诀”,想起那冷傲孤清、我行我素,即便全天下皆反对也不为所动的个性,他不禁由衷地羡慕着。
  “倘若我也有轻寒那样诸事不萦于怀的胸襟,那样恬淡超越、丝毫不理会旁人目光的修为,或许今日,就不会沦落至这般无可奈何的局面了……”
  他苦笑着,嘲讽自己将会是个有史以来、最不快乐的新郎倌;而这一切,都是他背叛冷轻寒所得的报应!
  “假使明天我还是如此愁眉苦脸地去拜堂成亲,不晓得宾客们会怎样想?不晓得会不会伤了曲师妹和父亲的心?”
  想到父亲自从听说他将成婚的消息,长期躺卧在床的病情竟然大为好转,而且精神也变得矍铄许多,他隐隐感到有股罪恶感在悄悄蔓延;但明知如此,他还是开朗不起来,毕竟他亏欠冷轻寒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推书 20234-05-25 :执子之手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