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两人已达于“无我”之境,全心只顾着对方的安危,同时也将自己的性命放心地交给对方,那么两者便可心意相通、合而为一。当一人全力进攻之时,另一人则可全力维护,将两人各自的功力发挥到极限;再加上所用的招式并无规则可循,全凭当下意念决定,招式自然衍生出千万种变化,如此一来,即便是两个武功平平的人,顿时亦可化为一流高手!
只是这样至高的境界,非有相当深厚之情感不能达到。
世间真心交往者几希,何况以性命相陪?就算是亲密如同林鸟的枕边夫妻,也常是大难来时各自飞。
所以这“无我”二字虽然简单,自古以来却少有人做得到。
冷轻寒与云向阳两人彼此相爱,却始终不敢逾越礼教,一直压抑着不肯向对方表白;直到性命倾危之际,才不觉流露出内心真正的情感,甘愿为对方而死,正巧符合了玄敬师太所提示的“无我”之境,顺利合并了“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
此时两人心意相通,只见冷轻寒一式“天女散花”,双手连挥,迳攻石骞上三路;而云向阳则是施展“星火燎原”,将石骞下盘尽数封住。
这两招搭配得完美无缺,石骞咦的一声,赞道:“好!”却苦寻不出任何破解之法,只得勉强使一招檗山派的轻功暂时避开。
冷、云二人趁胜追击,连使七招,招招精妙无比,且都毫无破绽,只逼得石骞连连后退,无力反击。
石骞见两人已尽得合并秘要,若继续坚持使用别派武功,必然落败;心念一转,黑袍翻扬,眉间煞气涌现,施展的已是本门武功。
三人再度交手,霎时间,冰峰之上人影飞舞,掌气拳风交相往来,阵阵强劲气流硬碰擦撞,只激得地面、岩壁上的层层积雪四散迸裂!
石骞此次施展的乃是本门绝学,自然得心应手,不消数招,便已挽回颓势,与冷、云二人打成平手。
玄敬师太见石骞改使本门武功后,邪气大盛,脸上颇有恚戾之色,稍加思索,似乎突然忆起了什么恐怖之事,忍不住颤声道:“原来……是他?”
身旁的乔瑟耳尖听到了,忙问:“师太,您说什么?什么原来是他呀?您从前便识得石公子吗?”
玄敬师太摇摇头,默然不语,却掩不住焦虑神色。
乔瑟首次见到威风凛凛、一身尊贵之气的石骞,便已料到这名神秘人物来头必定不小,只是不知道他的身分究竟有多么惊人?现下眼见向来不忧不惧的玄敬师太,居然会因为他而惊慌失措,禁不住一颗芳心亦是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尽管石骞已是毫无保留、全力施为,却依然只与冷、云二人战成平手,这是他神功大成以来,绝无仅有之事!
个性骄傲如孔雀的他岂能接受自己已非天下无敌的事实?兼之先前内心早就压抑了不少愤懑,因此心情不免逐渐焦躁,也开始显露出嗜血的攻击性。
“哈哈哈……赤手空拳打不过瘾,咱们取兵刃吧!”石骞话犹未完,已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云向阳急刺而去!
此时的冷轻寒与云向阳皆是手无寸铁,一旁的曲虹见情况紧急,连忙取出二人佩剑,运劲掷出,高声呼道:“两位师兄快接剑!”
软剑来势奇快,犹如飞蛇般捉摸不定,云向阳欲接剑护身已然不及;幸亏云向阳应变甚速,一式“太阿倒持”,反身后跃,同时双足连踢,地面积雪顿时化为无数暗器,砸向飞扑而至的石骞!
石骞瞧出雪团夹带强劲风势,心知其中已贯注深厚内力,忙将软剑舞成一片光幕,护住全身;大大小小的雪团撞击在光幕之上,纷纷被剑气震碎,在半空中便似白色的烟火炸开一般,煞是好看。
就这么阻上一阻,云向阳已有喘息空间;但见他不慌不忙,接过曲虹掷来的剑后,腰板微挺,原本后退之势突然转为翻身直上,随即还击一记“逐鹿中原”,长剑分斫石骞双肩!
云向阳后跃、踢雪、接剑、还击,一气呵成;千钧一发间,仍旧是从容不迫、正气凛然,俨然已尽得“昊阳圣典”真传。
冷轻寒看在眼底,只觉得云向阳这个昨日还感觉青涩的少年,此刻彷佛突然长大了,摇身一变,化为一位成熟稳重的青年。
他已经跨越了,跨越了他们之间那道年龄的鸿沟。
冷轻寒知道,他再也不能当他是个孩子了!从此之后,他将会是一个可以依靠、值得信赖的男人。
想到这里,纵然身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他却关不住内心满溢的幸福,面带微笑地接过长剑,飞奔上前与云向阳并肩作战。
兵刃上手,形势益发凶险;但冷、云二人情愫既萌,你来我往、彼此回护之间,脉脉含情的爱恋缠绵,却冲淡了许多肃杀之气。就连一旁观战的曲虹等四女,亦感受到这份旖旎情意,不禁脸红耳热起来。
此刻心有灵犀的冷、云二人,经过的时间越久,对两部神功的配合之法便越发心领神会,联手的威力也越大;然而相对于两人的眉目传情、含笑晏晏,石骞却是出招越重、杀气越盛,狂态毕现的模样,宛若入魔一般,令人望之丧胆。
只见石骞在逐渐幽暗的天色中,形影迷离、忽隐忽现,诡谲的身法,如妖如邪,犹胜冥府鬼魅;乔瑟只觉得不寒而栗,转头朝玄敬师太低声问道:“师太,石公子所使的究竟是什么武功?怎地如此可怕?”
玄敬师太正欲答话,忽然电光一闪,雷声大作!
突来的这声轰隆巨响,让曲虹等四女不由得惊声尖叫,同时也让云向阳心神略分,合并之势顿现破绽。
石骞见机不可失,顺着暴风席卷之向,软剑一摆,恰似夺命闪电,直取云向阳要害!
冷轻寒见状,一式“紫陌烟尘”,急刺石骞背部脊椎七处大穴;此招虽已失去双剑合璧时的无上威力,但乃属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可逼得敌人不得不立时回剑自救。
石骞的功力此时已发挥至极限,心智也略呈散乱,几近疯狂境地,满布血丝的双眼,充塞着杀戮的快感;纵然背后危机逼近,他也视若无睹,仰天长啸,软剑上突然生出一道吞吐不定的青芒!
玄敬师太惊道:“剑芒!这下可糟了……”糟字才出口,那道青色剑芒立即朝云向阳激射而至,但听云向阳啊的一声,左肩已被剑芒穿透,血流如注。
冷轻寒的长剑尚未递到,随即遭石骞反手挥出的回旋剑芒绞成数十段,一截又一截锐利的断剑,顿时变成致命暗器向四周散射开来;冷轻寒首当其冲,饶是他反应甚快,挥袖震开,身上仍是被划伤数处。
只见寒光一闪,石骞的剑尖已经刺到胸口;冷轻寒此时身处冰峰悬崖边,毫无后路可退,原本准备闭目待死,不料剑尖却骤然定住!
雷声隆隆,彷佛驱除心魔的当头棒喝。
石骞斗然恢复清醒,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冷轻寒划开的衣襟内,那块意外露出的金锁片。
“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他喃喃地念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年湮代远的儿时旧事?
就在石骞陷入回忆之际,一条迅捷无比的人影突然冲入,双掌齐出,一掌乃是虚招引开了石骞软剑,一掌却是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击中冷轻寒背心!
冷轻寒猝不及防,浑厚的掌力竟震得他口喷鲜血、身子飞出,往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直坠而下!
【第七章】
突如其来的遽变,令在场众人不由得都是一声惊呼;石骞距离最近,本可及时救回冷轻寒,不料却遭那偷袭者从旁阻挠,连使数招重手逼开。
冷轻寒白色的身影,就这么如断线纸鸢般,飘飘摇摇堕入云深不知处。
“轻寒!”
云向阳见冷轻寒坠崖,也不顾自己身上负伤,竟冲向崖边欲跳下救人;幸得玄敬师太拂尘挥出,及时点了他穴道,令其暂时无法动弹,这才少了一条崖底孤魂。
但云向阳身体受制,眼看心爱之人死于非命却无能为力,内心难免更加挣扎煎熬,急忧攻心之下,一时呼吸不顺,竟尔晕了过去。
乔瑟等四女原本还不敢置信大师兄已坠崖身亡,僵在当地,震惊得眼泪直掉却哭不出声音来;此刻忽见云向阳晕倒,这才连忙抢上扶住,慌慌张张地乱成一团,叫道:“云师兄,云师兄,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呀!”
曲虹对云向阳最是关切,内心的焦急虽远胜于其他三女,但向来理性沉着的她,尽管一双大眼已蓄满泪水,却还是力作镇定,偕同三女将云向阳抬至一旁照料。
玄敬师太见状,先是帮忙止住云向阳肩头流血,敷了些金创药,随后搭了搭他脉搏,道:“云贤侄只是因为过份忧虑而导致昏阙,没什么大碍,倒是这剑芒之伤比较严重,恐怕得将养数日才能恢复……”
言及剑芒,玄敬师太不禁转头往石骞那边望去,只见石骞立在悬崖边,一动也不动,犹如木雕泥塑般,痴痴地凝视着云雾迷蒙的崖底;至于那个半路杀出、武功甚是高强的不速之客,方才还威风赫赫地出手阻挡石骞救人,此时却是必恭必敬地高跪在地、拱手过头,似乎正在央求石骞的原谅?
然而石骞根本无视于那人的存在,只是两眼空洞、失魂落魄地望着崖底,口里不停念着:“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玄敬师太瞧地上高跪着的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相貌威武、虎背熊腰,太阳穴高高突起,显是长年练硬气功的外家高手;他腰间系了一条长鞭,色泽黑黝乌亮,质地看来甚为坚韧,但握柄却是灰白斑驳,仔细一看,居然是以白骨制成!
玄敬师太心头打了个突:““白骨魔鞭”夏侯邑!“万髑门”的总护法?唉!果然如我所料,的确是他……”
只听玄敬师太朗声道:“阿弥陀佛!原来尊驾便是“万髑门”门主--路眠雨路公子,贫尼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这句惊人之语一出,不仅乔瑟众女满脸讶异,就连原本六神无主的石骞,也不禁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玄敬师太缓缓地道:“石骞乃是化名,石骞音同十千,十千为万,要察觉你是“万髑门”的人并不困难。”
石骞露出意外的表情,哑然失笑,笑声里却充满了无穷的愁苦:“师太不愧是久历江湖的武林前辈,果然心细如发,令人佩服。不错!石骞乃是化名,我的确是“万髑门”之人,但不知师太又从何处推测出我便是“万髑门”门主?”
玄敬师太道:“阁下武功卓绝、世间罕见,就连已悟出了武林奇书“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合并秘诀的冷、云两位贤侄联手合攻,也只能勉强与你斗了个平分秋色;普天之下,有这等修为者,除了身怀“鬼颃大法”的万髑门主外,再无第二人选!”
说到此处,玄敬师太转头向还高跪在地上的夏侯邑望去,微笑道:“况且,能让贵派堂堂总护法当众跪地求饶的,若不是门主又会是谁?”
此话一出,夏侯邑不由得咬牙切齿地往玄敬师太怒目而视;他“白骨魔鞭”乃是成名多年、叱吒江湖的英雄好汉,就算身处“万髑门”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护法,平时统领千万门众,好不威风,怎禁得起玄敬师太这番讥刺?但碍于门主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姑且压抑着满腔怒火,留待日后再盘算如何报此一箭之仇。
石骞闻言,侧头瞟了还跪在地上的夏侯邑一眼,冷冷地道:“总护法,你的胆子倒不小,竟然敢出手干预本座之事?”
夏侯邑听出石骞话中颇有不悦之意,连忙解释道:“属下不敢,一切皆是夫人的意思,属下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而已,尚请门主恕罪。”
石骞闻言,俊眉颦蹙:“是我娘要你这么做的?”
夏侯邑道:“是!”
只见石骞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朝夏侯邑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夏侯邑抱拳行礼道:“谢门主!”随即恭谨有加地俯首侍立一旁。
玄敬师太长叹道:“唉!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令堂的作风依然没变,还是坚持赶尽杀绝……”
石骞奇道:“师太与家母是旧识?怎地我从未听娘提过?”
玄敬师太摇摇头道:“贫尼与令堂素未谋面,称不上相识,只是她与吾徒颇有渊源,其中的恩恩怨怨,说来话长,阁下大可回去向令堂询问明白,我也不欲多言;却是可惜了轻寒这个苦命的孩子,在冰天雪地的霖山隐姓埋名了三十年,最终还是逃不过无情命运的捉弄……”
提及冷轻寒之名,石骞的情绪又忍不住陷入悒郁悔恨。
只见他徐徐走至玄敬师太面前,沉默半晌,似乎下了极重大的决定,语气诚恳地道:“师太,诚如您所言,我便是万髑门主路眠雨!”
这句“我便是万髑门主路眠雨”,着实让乔瑟等众女原先怀抱的一丝希望,希望他并非万恶魔头的自我安慰,完全破灭。
此时昏厥的云向阳恰巧悠悠醒转,听到了这话难免震惊不已,激动的心情令原本止住的伤口又沁出鲜血来;只听他挣扎地说道:“不可能!石大哥若是万髑门主,当初“鹰鹫耆老”岂会不认识他?”
夏侯邑冷笑道:“门主乃天之骄子,尊贵无比,岂是人人都能随意见到的?更何况本门组织森严、层层管制,“鹰鹫耆老”身分卑微,哪里见得到门主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真的吗?”云向阳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过去的石骞、而今的路眠雨。
路眠雨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无奈,似乎当初的欺骗并非有意,而是造化弄人?
只听他向玄敬师太续道:“师太您晓得我的本名,自然也知道整件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请您大发慈悲告诉我,为何我娘一心要置轻寒于死地?”
玄敬师太疑道:“阁下当真不知?”
路眠雨道:“我娘只告诉我,轻寒是“傲寒真经”的传人,将来会对我造成极大的威胁,所以非除去不可。”
玄敬师太见他直陈不讳,显是已决定坦然接受一切,便道:“阿弥陀佛!看来令堂对你隐瞒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好吧!贫尼今日便将这埋藏了三十年的秘密告诉你……”
只听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娓娓道出:“其实,轻寒本非姓冷,他和你相同,都是姓路;他……便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场上众人,除了玄敬师太及夏侯邑以外,尽皆大惊。
“什么?”路眠雨像是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疼痛欲裂;他的脑袋空白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勉强开口,但声音却是干涩而颤抖的:“师太此话当真?”
玄敬师太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轻寒他……他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雷电交加,震天骇地,都比不上路眠雨内心此刻的晴天霹雳!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只能近乎自残地以双拳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头,似乎想藉此让自己的头脑昏沉?可是,打得越重,神志却越是清醒。
他无处遁逃,唯有面对现实。
“难怪轻寒也有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金锁片,原来我们是兄弟?”他取出自己那块刻著『共眠一舸听秋雨”七个小字的金锁片,喃喃自语着:“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路眠雨……路轻寒……”
风呼呼,宛如痛心疾首的号哭。
“哈哈……”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忽然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得可笑--他爱上了自己的同胞兄弟,而这个弟弟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泪眼模糊中,他彷佛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白影,孤独而落寞地悄立在崖边,衣袂扬,超尘绝俗,像欲乘风归去的天界仙子,也像在人间徘徊留连的一缕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