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觉得,如果没有说这些话就好了。
因为那天晚上,我确实时想跟SHO做爱。
“喂,宏美!”
突然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叫住我,我一时惊慌,将拿在手上的单字簿给掉到地上了。
“哇……对、对不起!”
心想,他是不是要质问我上班时间偷看书?
可是老板却说:
“不要光顾着看SHO,好好把英文单字背熟。懂不懂,年轻人?”
“啊……是!”
“只有年轻的时候才能好好念书的!”
“什么啊?宏美要考试啦?”
探头过来看我手中的单字簿的是罗利和小优。
“我们学校考试分前期和后期,所以下个星期要考后期的期中考。”
他们两人几乎是头靠着头,啪啦啪啦地翻着从我手里抢过去地单字簿。
“啊!你要在一个星期之内背熟这么多单字啊?”
“还好我已经不是学生了。”
“是啊!是啊!”
“罗利的英文很好吗?”
“只比物理好一点。”
看到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客人露出带有某种意味的笑容。
虽然知道他们不是纯粹为工作而扮演恋人的角色,可是,或许是视觉上的效果使然吧?他们并没有给我很明显的感觉。
我觉得似乎可以理解那些对同性恋有兴趣而来到这里的客人的心态。
这时SHO回来了。向吧台里面念了一串点单之后,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圈。
“怎么样?有进展吗?”
他轻轻的环住我的肩,害得我一颗心狂跳了起来——他这若无其事的举动让背后的客人们骚动了起来。
(工作、工作……)
我这样告诉自己。
“还在死啃单字的阶段。”
“我觉得先背熟成语比背琐碎的单字要来得有用。”
SHO几乎时咬着耳朵的方式给我建议的。
“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老师了吗?宏美。”
小优拍拍手说道。
“你可以请SHO教你啊!他是混血儿,英文一定说得呱呱叫的。”
我回头一看,只见SHO那蓝色的眼珠带着笑意。
他说道:
“是啊,要不要我帮你猜猜题?”
我觉得好像看到他隐形眼镜的边缘。
“下班之后可以顺便到我家来。今天我的室友不在。”
SHO引人遐思的措词使得罗利“哇!”轻轻地叫起来。
我不由得把视线扫向老板。
(他一定认为这些打工的服务生终于都变成同性恋了。)
老板明明告诉过我,只要自己站得住脚,就不至于落到同性恋的地步……
可是,他却眉头都不动一下,只是继续擦着他的杯子。
“宏美,怎么样?”
“那我就去打扰了。”
“是吗?”
SHO用指甲戳了戳我的镜片。
“我可是个严格的老师哦,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这句话含意很深哦……”
小优吃吃地笑了,罗利则咻咻地吹着口哨。
面对同事地奚落,SHO只是轻轻地笑着,对他而言,这些场面也不过是工作的延伸而已。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再度把视线落到单字簿上。
尽管如此,在店里打烊之后,我还是到SHO位于酒店后面的公寓去了。我们所在的地方仍然跟上次一样,就在玄关旁边
他的房间里。
我不敢正眼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床单。
(那天,我们就是在这里做的?……)
我像个女人一样被男人拥抱。
而且,我隐约看到了真正的SHO。
我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你等一下,我去泡咖啡。”
SHO就要走出房间,我几近冲动地叫住了他。
“喂,我来这边真的没关系吗?”
“我的英文真的不错,我可以帮你猜猜题。”
这个充满自信的人是长头发、篮眼珠的SHO——看起来就像个年长的朋友一样。
(他又打算扮演打工地点的体贴大哥哥吗?)
他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吗?
那一次或许只是他的好意罢了。
在SHO回来之前,我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晃荡。上次因为喝醉酒了根本酒没有好好四下打量地余裕。
适度的凌乱让人觉得很自在、轻松,可是却完全没有“la neige酒店”的第一把交椅应该有的独特气息。
看起来就像一般学生的房间。
我快速地扫视了书架一遍——是谁曾经说过,要了解一个人,最快的方法是先知道他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来着……?
这是一个从上到下,没有统一感的书架。
在一些非常普通的文艺丛书之间夹杂这一些外国的无趣小说、哲学书、旅游相关书籍、医学用书、计算机说明书、几本
字典、用词集、高中生用的参考书、流行的戏剧小说。
……等等。
光是看这些书根本没办法了解他目前对什么最有兴趣。
我感到有点失望,接着再把目光移到计算机上去。打印机旁边杂乱地堆放着一些杂志和书本,我看到其中有很眼熟的东
西,伸手过去拿——是高中的世界史教科书。
很少学校会使用这家出版社的教科书。
(SHO是常叶出身的吗?)
他不跟我说明,简直太可恶了。害得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猛批常叶,说什么这是一间没用的少爷学校啦、都是一些伪善
的人啦之类不堪入耳的话。
将咖啡放在托盘上回到房间来的SHO已经拿掉了假发,抹去了嘴角的痣,还戴上了黑框的眼镜。
原本华丽的外表整个不见了,感觉就像变装后的演艺人员一样。
看到我手上拿着教科书,他的表情倏地一变。
“这本书跟我现在用的一样。”
“宏美,我——”
“SHO是不是常叶的OB?”
“呜……是吧……”
“对不起!”
我两手合十,向SHO道歉。
“虽然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可是我还是说了很多你的母校的坏话。”
“啊,那倒没什么……”
SHO将托盘放在矮桌上,走到我身边来。
他按下计算机开关。
“常叶的那些老师们都一待就好久,根本不想更换教科书。同一个人所出的考题也几乎年年相同,而新来的老师也多半
会拿前一年同时期的题目做参考……所以,你看,就出现这样的东西了。”
SHO一边说着,一边重复敲着鼠标,将考题样本叫到屏幕上来。
“这是依照出题性高的问题来排列的。”
“好厉害啊!”
“班代表……或者学生会会负责做这些整理,将历年的问题做个连贯。于是,学弟就可以从学长那边拿到参考考卷。如
果要更谨慎一点,可以透过计算机通讯什么的,收集到新来的老师在前一个学校所出的考题,这么一来,情报就更完整
了。”
“啊?真是锯细靡遗啊!”
“或许有些地方会有点差异,不过如果你想的话,不妨带回去做参考吧?”
“好幸运啊!”
在打印那些数据期间,我请SHO只针对英文帮我恶补了一下。在将英文翻成本国文字之后,SHO在必考题底下画了线。
“你真的可以说流利的英文吗?你明明不是混血儿的。”
“只要不太困难的话……”
“你去上过GOS之类恶课吗?”
“也没有……只是因为我妈妈喜欢披头四的歌,从小就听惯英语了,而且我也喜欢英国。”
“有没有金发恋人啊?”
“或许吧!”
“好棒啊!”
“如果你想要追金发美女,最好也把英文学好。”
“传达爱意是不需要语言的。”
“你想光用眼睛就把对方带上床吗?”
“不行吗?”
“这个嘛……”
SHO眯细眼睛看着我。
“如果是你的话或学行得通。被你那对眼睛一挑,我想任何人都会有那种冲动的。”
我的脸颊倏地发热了。
(这是……在揶揄上次发生的事?)
我怕自己回想起许多事,便赶忙改变话题。
“SHO什么时候开始学计算机的?这是你第几台计算机了?”
“第一次买计算机事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这已经事第五台了。”
“计算机很方便吗?还是很有趣?”
“小时候只是拿来玩游戏,现在则拿来代替做笔记。还有,有时候也上上网。”
“什么叫网络?”
“你有兴趣吗?”
“跟一般人差不多吧?因为这是未来的情报通讯系统,不是吗?”
“用来查数据是很方便。如果你有心,还可以收集到来自世界各国的情报。而且,不管男女老幼,人们可以在互不认识
的情况下交往,说好玩还真是好玩。我的网友搞不好把我当成一个短腿、没什么大脑的人呢!”
“SHO……你是不是有变身的欲望?”
SHO笑着说你今天问题课真多,然后想了想回答我说:
“我不敢说没有。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个性。因为我觉得好像了解,又好像不了解自己。或许我是想找出
各种可能性。”
“在‘la neige酒店’打工也是其中一环?”
“是的。在那边工作之后,我意外发现自己是一个服务精神旺盛的人。从某方面来说,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近于
冷漠的人。”
“是吗?”
“你怎么样?在‘la neige’工作有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
“嗯……这个嘛,倒是有不少。”
我发现了很多事情。
首先我知道真的有一见钟情的现象。而且,我也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
我不但发现到自己的孩子气,更知道自己其实对原以为很了解的感情是完全不懂的……
“我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
“你倒是很坦率地承认嘛!”
“可是,孩子也有孩子地坚持……我看到自己焦躁不安的一面。”
“你不觉得这样的你也不错嘛?”
“是啊,嗯,我是这么觉得!”
我精神百倍地点点头,SHO笑着对我说:
“活着并没有什么不好,对吧?如果太轻忽这种事,可能就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偶然。”
当打印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了。
我伸了个懒腰,SHO抬起下巴指了指床铺,叫我去睡一下。我没有听他的,只是用手支在脸颊上。
我觉得跟她这样促膝长谈的感觉真好。
SHO也依样画葫芦,把手支在脸上。
我们的目光相对,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或许我们都有一点害羞。
我的心跳渐渐加快,一股热流从身体里面涌上来。
心想:我在谈恋爱吗?
是明天?还是后天?
不是现在。
SHO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回握他的手,把刚刚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我好像……比以前更想知道SHO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要了解一个人最快的方法就是上床;可是,这是错误的。”
“你这么一说,今天我就不敢碰你了。”
SHO握住我的手,把嘴唇抵在我的手背上。
“什么嘛?难道你另有企图?“
”要是说没有那是骗人的。至少你不是那种你要我忘,我就可以立刻忘得一乾二净的人。”
眼镜后面的茶色眼珠闪着自嘲的光芒。
“呜,这样也不坏,不过……感觉好像兄弟一样。我只是想好好地疼爱你。”
“兄弟吗……?”
我微微笑着,SHO却僵起了脸。
“我不是指同性恋。”
“我知道啦!我只是因为没有兄弟姐妹,听你这么讲,觉得好高兴。”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
“那么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玩兄弟游戏了。”
我们置身于从百叶窗的细缝间投射进来的晨光中,相视而笑。
爱情的预感虽然不见了,可是我却觉得好幸福。
过了一会儿,SHO闭上了眼睛。
“好困……”
话还没说完,他就好像跌进睡眠的深渊似的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着别人入睡。
力道渐渐从我们交缠的手中流失。那种温热感让我无限依恋,可是我还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第一班电车也应该要开了吧?)
我最迟也得赶回去吃早餐。
我从床上拉来毛毯,为SHO盖上。我拿掉他那黑框的眼镜,看到一张睡得很沈的睡脸。
那是一张难得一见的端正脸孔。
当然没有了“la neige酒店”的SHO的风华,可是那端正的轮廓却是那么地清逸。
“晚安,SHO。”
我低声说道,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接下来一个星期,我几乎花了一整个晚上地时间将SHO给我的数据看过一遍,然后去参加考试,没想到猜题准确度之高
令人咋舌。
连我最怕的英文都让我写得顺手无比,因此,我怀着一颗快乐的心情等着成绩单公布。
第二学年的榜首有两个人——潼川章太郎跟我冢田宏美。
我们的名字用楷书并排写在右上角。我们的总分一样,同居首位,但是,棒单或许是根据姓名的顺序来排列吧?潼川的
名字排在我前面。
我咋着舌,想起潼川先前提出的约定。
“如果我赢了的话,就让我做吧?”
可是,这是无效的。
“搞不好我太小看你了。”
我回头一看,潼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后面了。
他用其它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地说道:
“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就让我们玩一次吸吸游戏吧!”
“谁理你啊!”
我骂了一声,瞪着潼川。
(你这家伙凭什么讲这种话啊?)
伪善的潼川章太郎还是顶着品行端正的优等生脸孔。脸上还带着充满伪善味道的浅浅笑意。
“班代表,宏美拒绝了你什么?”
站在我们附近的同学问道,潼川的表情顿时沈了下来——你这个奸诈的演员!或许你真的有四张面具吧?
“我问他,我们考了一样的分数,是不是可以握个手……我却忘了冢田患有接触厌恶症。我真是太没神经了。”
“啊呀!怎么能随便碰触我们的公主呢?”
“他愿意跟呢走在一起就不错了!”
在众人的数落之下,潼川对着我行礼致歉。
“冢田同学,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