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微微向他弯了弯腰,又腾身飞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眼前,速度之快连蓝追都不禁咋舌。
「他是什麽人?」
「西域人。」
蓝追思索片刻「他说的少主,难道是云轩?」
「逍遥的母亲是西域圣女,他自然是那里的主人。」宫曲臣看了眼仍在河中挣扎的几人,无聊的转身便走「去镇上找家客栈吧。」
蓝追跟在他身後追问道「血洗中原是什麽意思?」
「逍遥才没那个野心,他只不过是想为他父母讨回个公道而已。」他突然转身,直直的看著身後比自己高了许多的男人「事成之
後,他就随我回西域,永不踏足中原。他说过的!」
火红的身影像吸收了所有的月光,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蓝追发现自己很欣赏他,他说著这话的时候,总是坚定不移。
天灰灰的,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土。这个季节,总是阴晴不定。
小和尚握著手中的扫把,抬头望著天,唉声叹气。
百层石梯下,缓缓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小和尚有点呆住了,愣愣的看著访客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近几个月江湖上一直不得安宁,
几个月前寺里来了一个大人物,方丈为了让他不受滋扰,下令闭寺谢绝一切香客。
已经有好久,不见有人上山来了。
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出色的脸上带著一抹笑容,声音温柔「可否请小师傅进去通报一声,方云轩来访。」
小和尚满脸难色的摇摇头「方丈有令,不见访客。」
「是吗?」方云轩微微一笑,把小和尚轻推到一旁,望著紧闭的红漆大门,忽然目光一暗,凌然道「无妨,我本不是来见他的。」
小和尚猛的瞪大双眼,惊奇的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见他屏吸凝气,周身围绕起一股强烈的气团,四周的叶片纷纷扬扬,在半空飘
舞起来。眨眼的功夫,他已一掌击出。轰隆一声,千斤巨石所刻的“少林寺”三个大字已被击的粉碎,落下一场石粉雨。
小和尚啊的大叫一声,甩下手中的扫把飞扑到石块中,茫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漆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身穿灰色僧袍的少林弟子从门内鱼贯而出,手持戒棍,如临大敌般对踢馆者摆开了阵式。
「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弊寺恭侯已久。」德远方丈双掌合实,缓步从门内走出。一派安然的模样,不变不惊。
方云轩随意的向他一拱手「大师把我的仇人藏在寺里,我自然是要来的。为避免不必要的死伤,大师还是快把他请出来吧。」
「方施主已放却红尘,一心归依我佛。还望阁下开慈悲心,莫要再兴风作浪了!」
「慈悲心?我又不是菩萨,为何要对我的仇人抱有慈悲心?」
「老纳愿受阁下三掌,此後希望阁下就此放下这场恩怨。」
方云轩冷笑「年纪一大把了,还呈什麽英雄。我长这麽大,还没哪个师父教过打不还手之人。你若要执意受我三掌,在下也无
话可说。三掌过後,我仍要取他狗命!」
德远方丈如石像般挡在门口,神色木然。众人方才已见识过方云轩的掌力,那千斤巨石已不堪一击,德远方丈就算内力雄厚,
却又怎麽可能安然的接下他三掌。
方云轩缓缓的凝聚内力,他不想浪费时间,自己体内的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痛苦却愈来愈长。他不能确定会不会在下
一次毒发的时候,就永远都起不来了。他只知道要在自己死之前,把来到这世上的使命做完。
千钧一发之际,红漆门又被打了开来,一名灰衣僧人走了出来,竟正是方唤天!
7
方云轩咋一见他,不免吃了一惊。几个月未见,方唤天竟已满头白发,苍老了许多。
他缓缓步下石阶向自己走来「你要找的人是我,莫要再伤及无辜。」
「很好,你没有做缩头乌龟。」方云轩紧紧盯著他,眼神锐利「今日就做个了断吧。」
「你为了我这个罪人,与整个武林为敌,值得吗?」
「有很多事,不能以值不值得来衡量。」
「云轩……」方唤天叹道「你并没有善待萌儿,你杀了她。」
「你这麽认为也可以,她的确是死在神木林。而你,很快就可以去陪她了。」
天空上的浮云不知何时滴起了细雨,方唤天示意少林弟子不要搅入战局,自己则吃力的抵挡著方云轩的攻击。他意外的发现方云轩的内力竟如此雄厚,已超出了自己预料的范围。他渐渐感到吃力,几个回合下来,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全然不是方云轩的对手。
已不复当年般健硕的身体被踢向半空中,方唤天只看见方云轩的身影在眼前晃了晃,下一刻便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击向石道旁的大树上。粗壮的树干被冲击力撞成了两段,方唤天的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发出一阵骨裂的声音,血从口中喷了出来,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方云轩缓步走向他,轻声道「擒龙手,果然名不虚传。」
方唤天狼狈的靠在残留的半棵树身上,每次喘息血都会从口中滴下来「当年,我计划洗劫任家庄,并不全是出自嫉妒你爹。武林上一直盛传,得破空残阳者,便能找到消失已久的武林绝学。恰巧破空残阳都在你爹娘手里,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任我怎样怂恿,都不为所动。我洗劫了任家庄後,用了五年的时间,却一直没有发现它们之间的秘密。於是便做了顺水人情,把破空刀送给了帝师,而把残阳剑送给了南宫世家。那两把名器……本应是你任家的。」
方云轩不料他会说出这段往事,怎麽也联想不到破空刀会与自己有关系,而现在它的主人,却又是蓝追。
想到蓝追,脚下迟疑了片刻。这几个月来,自己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可曾……把自己忘了?
德远方丈从云轩上方跃过,挡在方唤天身前「他已全身筋脉尽断,望阁下留条生路!」
方云轩脚下未停,冷冷哼道「若我说不呢?」
德远方丈挡住重伤的方唤天不肯挪动分豪,後方的少林弟子突然摆开阵法,蜂拥而上。少林棍法名震天下,云轩巧妙的的躲开攻击,却难免感到吃力。
这时,寺院大门又被打了开来,一个精瘦的中年和尚赤手空拳冲了出来,嘴里叫著「哪来的毛贼,敢到我少林捣乱!」
那人轻功卓越,轻轻一跳便越过重多少林弟子的头顶,横空一掌直直向方云轩打来。
方云轩正疲於应付那烦人的棍阵,混乱间空出一臂接下他那功力实足的一掌,连连倒退了百步之远。青石地下被揭起滚滚沙尘,本是光滑的表面已丝丝崩裂。
像是早约好了似的,突然间凭空蹿出十多个黑衣蒙面人,迅速护在方云轩左右。一人扬手拍开那和尚的手臂,身影极快。众人眼前一片缭乱,却已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十几个回合下来,仍难分出高下,精瘦和尚突然向後一跃,跳出了黑衣人的攻击范围。他额际微微冒著汗珠,却哇哇笑了起来「西域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
他看看伫立在黑衣人间的方云轩,合起了双掌,苦口婆心的劝道「佛门乃是清静地,方师弟前尘纵使罪孽深重,如今却已改邪归正,遁入佛门。冤冤相报何时了,望师主莫要再开杀戒了!」
话音方休,却闻得德远方丈身後的人发出一声痛吟,众人望去,只见方唤天竟七孔流血,已断了气。
方云轩呼吸一窒,推开护住他的黑衣人,直直走到树下的尸体前探他鼻息。
「阿弥陀佛!」
方云轩突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望著眼前全是血的脸,一时间心中竟不知道是何滋味。从小到大,他唯一的目标便是血刃仇人,每日见到方唤天,便恨不得能刀刮他千万遍。如今心愿终於达成,他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眼前这男人,自己怨了一生,恨了一生,他为任家百余口人命讨回了公道;而这十五年来,他除了怨恨,还得到了什麽?
心下一阵烦乱,气血便已攻上了头,只觉得心口一股闷气聚集,憋的喘不过气来。那该死的毒,总是发作的这麽不是时候。他庆幸自己此刻背对著众人,微微颤抖的肩,和喉咙中不断涌出的腥甜,这付狼狈的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用袖口擦去嘴边的血迹,他缓缓站起身,脚下有些不稳,心口仍疼的厉害。
德远方丈已吩咐弟子们把方唤天的尸体抬入寺内,为他准备後事。远远的望了望方云轩的背影,长叹一声,便进了寺中。
方云轩始终低著头,走在黑衣人的前面,步伐有些不稳。
那中年和尚独自站在破碎的石土上,忽然开口喊道「施主面色苍白,毒已侵入五脏,若不及时解毒,只怕一月之後,回天乏术。」
方云轩的身影顿了顿,却仍是没有回头,举起手向他一敬,朗声道「多谢!」
8
蓝追与宫曲臣连日奔波不停,从北到南,却无人知道东岛仙人的下落。偶尔有人见过他一面,竟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蓝追更是未料到,自己救了宫曲臣一命,却落得个武林公敌的下场。这一路走来,无论是林野小路或是官家大道,免不了撞上几个走江湖的,若遇到热血好汉,定是二话不说抄家夥便打;也有不少顾及蓝十三名号快步离去的,却少不了一番白眼。
罪魁祸首宫曲尘却不顾道义,饶有兴趣的坐山关虎斗,自己则袖手旁观。
「哈哈,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也有幸能看见白道自相残杀。」宫曲臣稳稳的坐在一匹白马之上,看著蓝追又把那些过来挑衅的人打的屁滚尿流,忍不住大笑起来。
蓝追不惊不喘,狠狠瞪他一眼,翻身跃上另一匹马「你以为是谁害的?」
马儿悠哉的在林间小路上缓缓而行,并未被方才那场打斗而吓到,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我又没求你来救我。」
蓝追气闷,知道跟这男子理论是等於给自己找苦头吃,便识趣的闭上了嘴,轻轻一夹马肚,走到他的前面。
春风扶面,撂起一屡散落下来的发丝,宫曲尘微微抬起头,望著万野晴空下飘浮的云层出神。
久久的,才吐出一句话「方唤天在少林出家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逍遥随时会上少林找他。」
蓝追身影一顿,转过头来奇怪的看著他「为什麽要告诉我?」
「你难道不想见他?」宫曲臣用手摸著白马的毛,漫不经心的道「前面再走十里,便是少林寺,你不防上山去看看。遇到他算你运气好,遇不到就顺便问问可有哪位得道高僧知道那东岛药王的下落。」
蓝追喜不自禁,多日来宫曲臣对方云轩的下落只字不提,现在却主动告诉他云轩的行踪。前方那十里地的路途,似乎也变的很短,轻快的一声喧喝,马儿飞步在沙石路上。莫说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就算前有毒蛇万千,此刻在他眼中都已变的毫不可惧。
蒲团满絮,柳叶枝红。这样一个季节,风多雨多,豔阳天多。
孤立於茂叶丛树中的少林石梯,到底有几百阶,已经许久没人去细数了。
宫曲臣便指著它道「你自己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蓝追讶异「你不上去?」
「我跟少林的人早有过节,上去讨打不成?」宫曲臣跳下马来,随便找了一颗树下席地而坐,顺手揪了根草叼在嘴里「你少罗唆了,快点上去。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不管逍遥在不在,你都给我下来。」
蓝追也不再理他,一路快步上山。少林近月来谢绝一切访客,是早就有所耳闻的。他与德远方丈,多少算是有些交情,就算见不到方云轩,也不会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未到门前,已见到几个小和尚手持戒棍一副迎敌的驾式,一个略微老成的和尚看到了他,和善却带防备的走过来问道「毕寺近来有些琐事,不便待客,施主请回吧!」
蓝追对他一躬身「在下蓝追,有要事求见德远方丈,劳请小师父通传一声。」
那布衣和尚见自己这麽明显的逐客令都赶不走他,不免面露难色,毕竟年轻气盛,心中恼火,方要发作,却闻寺门呀的一声开了,惊见驻持方丈站在门内,身边站著一脸严肃的二师叔。
「大师!」
「阿弥陀佛!」德远方丈微微一笑,合起了双掌「蓝公子,你来晚了一步。你要找之人,昨日便已下山去了。」
蓝追微微一愣,心中那股好不容易盼到的希望又被这一句话轻易打散了开「他……真的来过。」
「他心愿已了,希望所有恩怨,就此了结。」
「他心愿已了……是这样吗……」蓝追点点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方云轩没有了恩怨的束缚,是否愿意与自己度过余生……
「不知大师是否知道,东岛仙人身在何处?」
德远方丈摇了摇头,却见他身旁那高瘦的中年和尚奇怪的打量了蓝追一眼,说道「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听闻他几年前隐居在“万骨枯”。但他生性古怪,难以亲近,历来前去拜访他的人,都被他的徒弟打了回来。」
蓝追听後大喜,自己与宫曲臣奔波了这麽久,没一个人知道这怪老头的下落,如今终於有人能说出他的行踪,恨不得能插个翅膀立刻飞过去。
「晚辈谢过两位大师!」
那中年和尚见他要走,又开口叹道「江湖上风险重重,蓝公子贵为皇族後裔,实在不应多做留恋。」
蓝追轻笑了起来「待等到想等之人,中原境内,总能找个清静的地方。」
众人待见他身影一闪,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几年的江湖磨练,这人的轻功,似乎已到了出神入画的地步。
9
放眼望去一片碧绿中,那抹豔红尤为抢眼。华贵绚丽的,迷的人睁不开眼睛。
宫曲臣闭著眼睛,嘴里哼著小调,银白的长笛灵活的在手中转动著。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远远而近。他懒洋洋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那马上之人缓缓逼近,遥遥晃晃,马上的白衣男子,似曾相识。
心下一惊,猛的坐了起来。亮黑的骏马自眼前呼啸而过,未来得及看清骑士的脸,便远远的朝前奔去。那黑色,衬的白更加刺眼。
宫曲臣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十丈之外,却见那人坐在马上微笑著等著他。细看之下,那张脸却与自己思念的那个相差甚远。
宫曲臣正犹豫著要不要过去,脚下却踩到了什麽东西,下一刻一张巨大的鱼网便从天而降,来不及挣扎,便罩到了自己身上。
「别挣扎了,那东西只会越勒越紧,你若不想被挤死,就乖乖呆在里面别动。」
「你是谁?」宫曲臣咬牙切齿的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现在你才是主角。」他拍了拍手,立刻从丛林中蹿出几个汉子,把宫曲臣抗了起来。那人温柔的对他笑了笑「只要你乖乖的,我便不让你受苦。」
蓝追飞奔下山,却并未见到宫曲臣的影子,而两匹马儿还悠闲的在树下吃著草,人却是上哪儿去了?
他在树下等了宫曲臣一刻锺,却迟迟不见他归来,心下疑惑「莫非上了当,他故意把我甩开,自己去找云轩了?」
午後的阳光把叶子照成了璀灿的金色,蓝追骑在马背上被太阳照的眯起了眼睛,宫曲臣的马乖巧的跟在身後。他走的很慢,怕宫曲臣被什麽事耽搁了,回来追不上他。
叶丛中的银光在那一片金中格外显眼。蓝追盯了它半晌,突然纵身跃去,把那东西捡在手里。
银亮的刺眼,却是宫曲臣随身携带的长笛,蓝追心下一惊,皱起脓眉。宫曲臣视这笛子为宝贝,任是再怎麽大意,也断然不会把它弄丢了的。那便是在自己上少林的这段时间里,他遇到麻烦了?虽然严格来说两人是情敌关系,一路上却相互照应著,蓝追不免未他担心起来。
在那个季节里,太阳都是很会骗人的。白天晒的人头晕,晚上却冷的直让人发抖。蓝追在太阳下山後才赶到临近的一个小镇,镇子不大,只有一间客栈,他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应门。老板一脸为难的陪著笑「小店这两天都被人包下了,您多包涵啊!」
蓝追望望天色,月亮已经高悬於空,夜路难行,若是去别的镇子,只怕不知道要到什麽时候了。
「若没有客房,我借宿在大堂也行。」
老板摇摇脑袋,突然压低声音道「只住了三个人,说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什麽也不肯让别人住近来。您委屈委屈,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