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海岸——藿香正气水

“这次先再加点量，他还是不肯去医院吗？”

“他最近精神好很多了。”

“没有准确的指标指导用药，他的病情会变得不稳定。”

“如果有需要，必要的话会去的……”东俊终止了这个话题。

“喝点酒吗？”乔医生招呼老板拿了两瓶啤酒。

东俊自己拿出碗来满上，先一口干了。

“几点的票？”乔医生问东俊。

“两点”

“这么急赶回去，在车上睡吗？”

“是啊……”

作为外人实在不好说什么，或许他有多担心马州，这心意外人不懂。只是看着他们太辛苦，会觉得心痛，偏偏他们自己

却不觉得。

“童童带着他们的队去外地参加比赛了。”乔医生笑了一下说。

“臭小鬼现在会跟你报备他的行踪了？”

“是啊，现在才觉得当爸爸真不容易。”

“他妈妈还回来看他吗？”

“出国去了……”

“哦。”

“本来想把他带过去的。”

“小鬼一定不干。”

“是！他还说是可怜我没人陪。”

东俊吃了一碗饭，一瓶酒也不知不觉喝得见底。他想得起去舞蹈教室探班的时候，看见马州和乔羽桐并肩坐在舞蹈室的

地板上看偷拍乔医生的照片，笑得仰躺在地板上……

……

“师傅，我其实觉得爸爸好可怜。”

“师傅，师母来接你回家了……”

“师傅，我讨厌妈妈，为什么每个人必须有妈妈？”

那年，童童不过十三四岁，马州……不过才三十三，还有几月过生日……

东俊又招呼服务员拿了两瓶酒。

“你一会还要坐车回去，别喝太多。”

“恩。”

“东俊啊……”

东俊吃了两口菜，又开始喝酒。

“马州他……我觉得他或许并不想看你太难过的样子。”

“……恩，我知道。”

“我以前总觉得生老病死这种事，几十年后大家还不是都是一胚土。当初，马州他诊断明确的时候，我还担心他就这样

扛不下去了。我和童童他妈妈刚在一起的时候也觉得彼此之间深爱着对方，生死都不能分开。现在看到你们我总是在想

，是不是因为没有时间的限制，我们总认为感情是可以挥霍的，没有去足够的珍惜。马州刚做完手术那时候，你不还是

整日的忙着工作吗？说句实话，我现在挺羡慕你的，能和他一起走过这一段，对他来说可能是最幸福的事……”

“……”东俊一直在喝酒，他的一只手放在桌下，轻轻拿着手机链抚摸。这个手机链是当初为了工作买手机的时候马州

送的。他在公司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有一次和同事出去喝酒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懊悔的不得了，马州在外地带团找

遍了整座城找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亲手又给他穿在手机上。他说不要担心，总能找到的。

说到后面，乔医生也开始喝酒，酒是穿肠毒药，却真的能解千愁吗？

“你们走的那个月，以前和马州一起做手术的那个老人家没了……”

东俊拿酒的手抖了一下，微不可察。

“他儿女来办证明……”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几十年后大家不过都是一胚土。”

“东俊……”

“世界末日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到，每年有那么多车祸，那么多意外的天灾人祸，要活下来这么不容易……”

乔医生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东俊。

“这么困难，我却要坚持活下来，认真的……代替小包他活下来。”

东俊放下酒杯，他的眼睛完全没有朦胧迷蒙，晶亮亮的像在黑夜里点亮的灯。

“东俊……”

“我那么爱他，却不能爱到为他活下去，我怕我以后没脸去见他。”

“童童也是，你也是，我也是，生活的这么艰辛痛苦，什么苦没吃过？小包在身边的这段日子才仔细想过，为什么活下

去？没了小包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我现在总是想小包是为了什么活到现在的？既然没有理由就不要理由，找不到

答案就不要答案，为了什么都好，再多的痛也要咬牙挺过来，只要小包他希望，我就认真的活下去。”

……

“乔医生，我其实知道的，如果有一刻坚持不下去，我就会这么垮在这里。”

“乔医生，我很累啊……”

“乔医生，现在才觉得，生活下来原来也这么辛苦。可是不能让东俊他知道。”

“喂，马州，你这是把我当树洞啊？”

“乔医生，谢谢你……”

……

回程的飞机场，乔医生拿着马州亲自做的小鱼干，他刚送东俊去火车站，看他上车。他的背影很英俊，男人的背影，扛

得起天地。

神啊，如果可以，请让他们百年以后在一起……

第十章

己丑年、乙亥月、戊寅日。宜：入宅 移徙 安床 纳畜 入殓 移柩 安葬。

东俊小时候刚到海边的时候问过母亲，海边也有田地吗？海边也有田地……罩在温室膜里面，远远看去一条条绿色的像

长虫似的。

东俊从房东太太那里借来了自行车，马州清晨收拾出可以外带的食物。他坐在他的车后座，自行车弯弯扭扭的行驶在无

人通过的小路上，天气很好，东俊说：我们今天去山上的庙拜拜吧？他身上穿着羽绒衣，套着毛线手套，从车后座抱上

去软软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

“小包……看，看那棵树！”

东俊腾出一只手指着前方，自行车行驶不稳歪歪斜斜好像马上就要倒掉。那是棵备受海啸摧残的树，坚强的立在原地，

只剩了半只树干，周围都是新生的树苗。

马州从车上跳下来，抢先过去攀着树干，指尖在树的纹理间反复摩挲。

在这里……没错，在这里……树干的下方还没被摧残掉的部分依稀可以摸到些许字迹。已经摸不出来写得是‘马州喜欢

柴东俊’还是‘柴东俊喜欢马州’了。

“喂……在这里啊！”马州站在树下远远的对还坐在自行车上的东俊喊着。

“是马州喜欢柴东俊吗？”

“啊……是柴东俊喜欢马州的。”

东俊把自行车骑到树下停下，他的手覆住马州的手在树上摩挲。

“明明是马州喜欢东俊啊。”

“是……马州喜欢柴东俊……”马州抬起眼看他，马州喜欢柴东俊，马州爱柴东俊……

东俊把保温壶拿出来给马州倒上水，靠坐在大树下……很安心，很安心。

这棵树看着他们长大，没想过再来的时候它还在。他们离开后的两年，这里发生了很大的海啸，很多的亲人再也找不到

了，马州也哭过，那段伤痛的日子是东俊陪他走过。

“它很坚强。”东俊站着抚摸这树干。

“恩，是顶天立地的大树。”

“会保佑这里的，保佑你……也保佑我。”

“东俊，我累了，还有那么远。”

“歇一歇，我们不赶，我背你上去。”

“一会我会抽头签的。”

东俊用额头挨着马州的额头蹭了蹭，笑着看他，表情又亲昵又爱护。

从台阶一步步往上的路东俊背着马州，小包又变轻了啊。虽然乔医生早就说过体重会一天天变轻，精神食欲也会一天天

变差。可是抱着他背着他的时候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这变化会让人多么心酸痛苦。

庙子里香火算得上鼎盛。大家都有太多愿望，有求家宅，有求姻缘，求学业……有愿望总是好事情。马州上了香，捐了

香钱，用签筒摇出一只签，被东俊捡去老和尚那里解签。

“秋来征雁向南归

红叶纷纷满园飞

沾捣城头声切耳

江枫如火在鱼矶”

马州凑过头来看，抽过签文，笑东俊。

“小包？你求的什么？”

“求姻缘啊。”

“你……你难道还打算爬墙？”

马州没说话，对着他笑了。这只签只是中吉，马州却觉得无比贴心，比上吉还好。当然求姻缘了，解签的人说这支签是

姻缘天注定……

“喂，去拜拜吧。”马州对东俊说。

东俊跪在佛堂前，转过头看马州时，马州正站在院中的许愿树下，风吹起香灰迷了眼睛，他转过头去擦眼泪。

神啊！百分之一……不，万分之一也好，可不可以有奇迹？马州他……我真的很爱他……

第十一章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亲爱的东俊，我前世大概一直都在看着你吧？若不是如此，怎么

能让你如此待我？

回程的路上马州双脚没有沾地，一般路程是东俊背着的，另一半是自行车背着的。爱人的道路上，二人一足也足以慷慨

前行。

沿着公路骑自行车，远远的看见大海沿着道路一直跟随在身边。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

小小的一阵风呀慢慢的吹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海上的浪花儿开呀我才到海上来

原来嘛你也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冬天海边的沙滩上人很少，一个女孩子抱膝坐在沙滩上的画面好像油画一般，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黑色的长

发很漂亮……

一头黑色长发的裴倩倩安静的抱膝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少年心事总是愁，马州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这画面一路走远

。

“东俊？”

“恩？”

“你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吗？”

“年轻到多少？”

“刚爱上你的时候。”

“那时候啊……”东俊边骑车又好像沉思一样的回忆着“……很好看。”

“只是很好看吗？怎样好看？”

“是好像冰激凌又像松柏。”

“……”

“是那种哥特式建筑与洛可可风格结合的好看。”

“柴东俊，我现在给你一拳吧？”

“得了吧，你哪还有那气力？”

“那你一会儿乖乖自己给自己一拳吧？我开心了就不计较了。”

“好的，老爷！”

马州的十二三岁，自己一个人站在海边，有时坐着。他喜欢了一个叫做柴东俊的男孩子，那男孩子长得很英俊，是女孩

子们眼中的帅。他是那种明明努力起来就可以超过别人的孩子却总是不认真学习到处捣乱，他是那种会帮他找铅笔来画

素描，会请他吃早餐，会和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彼此打得鼻青脸肿然后陪他回家向父母认错的人。他年轻的面容如同太阳

的光芒，比起那对总是懦弱的欠债父母来说，是给他最多温暖的人。

回到家中，马州便把庙里求来的福挂在窗框上，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抬起下巴照了照，好久没有长胡子了，倒像是年轻

了些……好看……吗？

东俊从门外倒水回来，看着马州正对着镜子左右看自己的脸，他从身后搂住他的腰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

马州给了他一拐子，还亲爱的，真肉麻。东俊装作受伤倒在床上，顺势将马州也带上床压在身下。马州笑着抬眼看他，

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的小包……很好看，像秋水一般的眼睛笑起来会弯弯的，鼻子并不高挺，可有个小小可爱的鼻头，冬天冻得红彤彤

让人想咬上一口……还有嘴唇肉肉的，小包，你知道你变瘦了吗？”

东俊的手在语言的带领下滑过马州的眉角、眼睛、鼻尖、嘴唇，最后轻轻的捧着他的脸。

“嗯，一点点”

“哪里是一点点？变瘦很多啦……小包瘦的时候可没有胖的时候好看啊，要多吃饭，吃有营养的东西，想吃什么就和哥

哥说，就算是恐龙肉哥哥也给你找来，好吗？”

“嗯，可是……哥哥你是要去穿越到侏罗纪吗？”

“小包是真的要吃恐龙肉吗？”

“虽然是很想啦……可是人家我担心哥哥你嘛。”

“那哥哥就不去了，告诉哥哥，你还想吃什么？不要总想着哥哥我喜欢吃什么，小包喜欢吃什么，哥哥我就喜欢吃什么

，只要小包长得壮壮的，哥哥就是什么都不吃也会饱饱的……”

“东俊……”

“什么？”

“我爱你！”

马州的眼睛如同秋水般，只是这秋水般的眼中不知被谁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起涟漪。让东俊心动的眼睛……东俊吻了

他的眼睛，之后趴在他身上，将脸靠在他颈窝厮磨。我的小包啊……

从庙里回来的第二天起东俊就会早早的起床准备早餐，清粥小菜或者鸡蛋小包子花样繁多。他还有本事起床时一点不吵

醒本来浅眠的马州。陪他去菜场，慢慢的弄清楚现在的马州一点也不挑食，他喜欢的就是马州喜欢的。那以前的马州呢

？喜欢吃什么？或许只是这么多年爱将就他，将就着将就着就忘了自己的喜好。每天从菜场出来后去小小简陋的蛋糕房

买一个巴掌大小的蛋糕，没有繁复的花样，没有水果慕斯和欧式奶油。只有看上去干瘪的蛋糕胚配着满是白砂糖的劣质

奶油花。插一支蜡烛代表年岁……如果东俊可以一直活下去，他要他的每年都和马州一起度过，那么就如同搭上的是新

干线，我们提前的把日后的每年都庆祝进去，你说呢？小包……

马州的心中好像已经度过了阴霾的冬季，此时阳光普照。他做什么都笑着说好的，好。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很多

想要的东西，想要过的生活，比如一件衣服、一座奖杯、一篇报导、一个花园等等，现在，他就要死去了，他和东俊生

活在海边仅单间的一个小房间，他们买劣质的奶油蛋糕，守着时不时冒出雪花的电视，他却再没有什么不满足，再想要

的。很满足了，心里生出暖暖的幸福感，一个人的心如果是富裕的，他已经什么也不需要了。

东俊认真的学习做菜，马州的那些拿手菜一个不落，微波炉做的橘味鲳鱼，热炒浇汁的茶汁鳜鱼片，汤煲的萝卜黄鱼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