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眸,孑禀依然冰冷的嗓音道:「不过是因为什么无用的感情……」
「他很弱,人类都很弱……」戾狐静静地开口,「要杀死他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我不可以。」
孑禀看着戾狐,戾狐一手点额,划过鼻梁、咽喉、腹部,又旋绕着聚拢火焰在手心,「如果他死了……我知道,我就要
一辈子想他……就像他念念不忘念想一样。」说着,戾狐抬眸,「你懂吗?你不懂……」
话音未落,戾狐浑身一抖,火焰环绕浑身。戾狐用力向孑禀冲了过去。
孑禀看着冲过来的戾狐,看着那细长的眼,还有长长飘散的发。
「我是不懂……也不会懂。但是懂得这个又能如何?」孑禀一手划过天宇,四周缭绕的白烟急促旋转上涌升天,瞬间风
声四起,千万点的雨丝降落寒潭。
明明是雨,戾狐浑身的火焰却瞬间熄灭,霎时衣衫破碎,银色的链子也残缺不全,戾狐浑身千万道血痕,鲜血淋漓。
戾狐双眼犀利,一手扯过腰间的圆环,只听「扑通」一声,晶亮的圆环竟碎成几段,没入水中。
千年道行的灵狐族长老,怎么可能赢得了?戾狐想,一笑……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你赢不了,为什么还来?」孑禀站立雨中,冰清好似透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随了那人不要回来……」
戾狐爬伏在地,血染红了他的发,染红了他的眼,「我为什么不回来?娘亲何罪之有,要受那日日相思?我出去寻带着
紫阳符咒的人,虽找到了,可是没有为了娘亲吸干那人的阳气,我已是千般不该……
「反正……」戾狐勉强站起,直视着孑禀,「人有记忆,长年累月,他会渐渐忘掉的……如今,我只想要打败你,解开
不周山的封印!」
「你真是个孩子……」孑禀看着,戾狐踉跄几步随即手上用力,拽了把银丝的雨点向他掷去。
化成万道银光,孑禀衣袖翻飞,相触的瞬间化成缭绕烟雾。
这边戾狐深深喘息,擦去蒙了双眼的血雾,又一跺脚向前冲过去。
靠近的瞬间,戾狐猛地弯腰,身后长尾好似鞭子般袭向孑禀。
孑禀后退……这不是幻术,他自然化不去。退了几步,长尾扫过他的眼前,旋风四起,猛地一点银丝滴落唇畔,微微的
刺痛,孑禀伸手摸上去,但见雪白的手指尖一点鲜红。
戾狐微微一笑,身后的尾巴晃了晃,那长尾上插着根银丝竟刺破了孑禀的嘴唇。
淡如菊色的嘴唇鲜红,滴落一颗颗血珠,落入深潭。孑禀依然冷漠地看着戾狐,开口道:「到了现在,你依然一心一意
要打败我吗?」
「废话,否则我在这里干什么!」
「你是在拼命。」
「哼……都说你傻了!」戾狐双手一挥,凝聚团灵气,「现在才知道?」
说着,戾狐脚下生风,来到孑禀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
孑禀也转身。戾狐手指轻动,火焰拉长,他拽紧火焰,悬空扯动空气就好似张弓拉弦般,看准孑禀的身影。
手指松开,瞬间火焰无声袭出,半空中又化成无数道的火光。
转过头,孑禀看着脚下水面自己的身影,猛然,身后伸出八条长长的尾巴,金光四射。
瞬间,戾狐身子向后飞出,撞在树上,那火焰也即刻消散。戾狐抬眸,只见孑禀悠悠站立,身后的长尾摇动飘舞,雪白
衣衫的怀中抱着把木色的古琴。
戾狐一咬牙,硬是又爬了起来。
「你当真拼命?」
「废话!你果然是个傻子,这么多废话!」戾狐又一手点额,划过鼻梁,咽喉,从腹部引出一团灵气。
「你会死的。」
「那你就杀死我吧!」戾狐猛地吼道:「你放心,我就是死了魂飞魄散,也能够变成满天的雨丝,化成千万把匕首,刺
死你!」
「你真是固执……」孑禀纤尘不染,浑然不似戾狐那般浑身褴褛、血迹斑斑。他道:「你真像朱艳。」
「你不配提起娘亲!」
「她当日也如你一般在拼命,为了和那人在一起……可是,我不杀生。」孑禀抬起眼眸,冷峻依然,「所以我最后封起
了她。
「你……」孑禀向前一步道:「是不是也想让我封起你?封在不周山,和你娘亲在一起,永生永世。」
戾狐脚下一晃,低头,只见自己手上伤痕无数,满是鲜血。
「你不要使力……感觉我的手……」
一双白净而稍微小的双手覆盖上自己的手,平放在琴弦上。戾狐愣怔,手一翻想要握向那双手,却没有……什么都没有
……
「这古琴,我送给你。」满怀期待的眼眸。
「我要……」戾狐艰难地开口。
「我送给你……」声音继续,而本来明亮的眼却开始渐渐黯淡。
「我要……」戾狐喘息道。
「你依然不要吗?」终于,黑眸中的亮光消失,一片漆黑。绝望,浮起一张绝望的脸,布满泪痕。
戾狐几步上前,匆忙伸手抓去,不停地说道:「我要!我要!你给的我都要!
「我要……」戾狐低头喘气,身后被血打湿了的发落在胸前。喘息未定,他猛地双腿一软,半跪在地。
「你要我封你吗?」孑禀漠然道。
戾狐一笑,抬头,指着孑禀道:「傻子!除非杀了我,否则就是封起我来,我也能逃出来!永远扰得你不得安宁!你永
远也别想在这里弹你的破琴!弹得难听至极!好似魔音贯耳!比不上他所弹的曲子……」
孑禀眉头皱起。
「他弹得好听极了……」戾狐再次喘气,一手用力又要引出身上的灵气。
孑禀看了眼手中的琴,抬头:「他弹得到底有多好听?」
冷笑几声,戾狐双指并拢。虚空一指,只见火光闪烁,团团包围住了孑禀。
孑禀看着四周,有些无奈,「你再拼下去,就要死了……」
戾狐不理,依然酝酿着自己体内的灵气,虚指点出,火光零星,渐渐地,好似满天星斗般笼罩住整个寒潭。
血吐出来,戾狐头晕目眩,眼前已经模糊一片。他双手接住自己的血,一笑,邪肆带着抹傲然,挥手洒去,那万点的血
珠燃起片幽蓝火焰,整个寒潭都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和天上的蔚蓝遥相呼应,都是翠蓝翠蓝的。
孑禀环视四周,八尾围绕住他,可是那蓝火依然越烧越烈。
「幽火可以烧尽一切,傻子……」戾狐猛地向后倒去,只听「扑通」一声沉入寒潭之中。
不断下沉,戾狐望着,望见寒潭上火光一片,而眼前,有淡淡的红色飘散水中。戾狐有些茫然,双臂无力地伸浮在水中
,发丝飘舞,好似水中飞舞流动的绸缎。
口中不断溢出红色的烟雾,戾狐仔细看看,才知道那是血。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第一次,那是无心说的。
第二次,那是无奈说的。
不要怪我骗你,只是对付长老,带着你我不放心……
戾狐眼前模糊,越来越远的火光渐渐朦胧,四周黑暗下来,他瞇起双眼,只觉得身体豁然轻松,四周寒冷。
绝翌,我走了千山万水才找到你……我自然想抓住不放。
我活了几百年,第一次有人教我弹琴,给我梳头,我其实很高兴,却一直没有对你说。因为你想着念想,虽然你做任何
事情都没有问过是不是我想要的……不过,没有关系。
因为我要的很简单,只想和你在一起……
娘亲……等那孑禀烧成灰或者烧个半死,封印也就可以解开了……
我还是要说一句,妳看上的人没我寻到的好。妳知不知道,妳儿子的绝翌笑起来脸上有酒窝,就是哭起来也很好看……
戾狐嘴角上扬,一笑,眼中最后的光亮消失,身子后仰,整个沉到了水底,漆黑的发飞散水中,人已闭上了双眼。
谷绝翌……绝翌?
「戾狐?」猛地翻身坐起,谷绝翌喘息不定,但浑身的刺痛让他立刻又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什么啊?」飞琼没好气地跺脚道:「你昏迷五天,天天叫这个名字!不累啊?」
谷绝翌愣怔,见飞琼坐在床旁噘着嘴,逸寻坐在桌旁正在喝茶,还有秦翎伦。
「这、这里……」谷绝翌环视,只见屋顶、雕花窗户、木质桌椅、锦床纱罩,「这、这里……」
「当然是你家啦。」飞琼道。
「我家?」谷绝翌皱眉,可是身上疼痛欲裂让他差点吐出血来。秦翎伦上前,扶着他躺好。
「为什么这里是将军府?」谷绝翌拉住秦翎伦,秦翎伦眼神闪烁,看向一旁。
「为什么这里是将军府?我们不是去灵狐族的吗?」谷绝翌再次询问。
沉默。
谷绝翌大大喘息,挣扎着撑起身体,看着众人,声音有点发颤道:「戾狐呢?」
「他回去了。」逸寻转头过来,淡淡地笑着,「他让我们滚,我们就滚回来了。」
「我们。」飞琼重复道,有些黯然。
「我们……」谷绝翌眨眨眼,依然环视四周,不停地看来看去,「他让我们滚……」
「对!他说你没用了!他还说,不会再相见了。」逸寻淡淡道,喝茶。
张开嘴,可谷绝翌发觉自己的嗓音哑掉了般说不出话来,依然搜寻着房间每个角落,最后看向窗外。
「不要看了,他不会出现的。」逸寻叹气,「他不在,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突然,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谷绝翌身子躺回床中,侧过头,他道:「我知道了。我好累,让我再睡会。」
「还睡?」飞琼跳起来,「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五天!」
「哎……」逸寻拉住飞琼道:「有时候睡着了比清醒时好,傻孩子。」
「啊?」飞琼茫然转头,被逸寻敲了下额头,「傻孩子!出来,我教妳法术。」
「啧,我还需要你教吗?」
飞琼不屑,可已经被逸寻扯住尾巴向门口拖去,「傻子!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连借口都听不出来,傻透了!」
「死逸寻!你放手!哎呦,哎呦!」
哀号不断,渐渐远去,秦翎伦注视着谷绝翌转过去的背影,无奈地迈出门坎关上门。
这边谷绝翌已经泪流满面,咬住嘴唇,有血丝滑下,可他还是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
猛地一拳砸向胸口,谷绝翌恨不得千刀万剐自己。
「没用!没用!他骂我废物,我为何还要想他!」谷绝翌不停打着自己,猛地胸口起伏,一口血喷出,溅了满床都是。
「太好了……」谷绝翌看着自己的血,竟笑起来道:「太好了!我这般没用,该受此折磨!
「哈哈哈!他当我玩物而已,我竟替他挡去天罚……他那般对我,随意强加温柔在我身上,原来不过是场骗局!他吸我
阳气,又靠我躲过天罚,我……我……竟然还想着他?」谷绝翌睁眸四望,突然掀开被褥踉跄地下床来。
艰难地拖动身体,谷绝翌爬向房间一角,「念想,念想……」
掀开锦布,谷绝翌手指抚过琴身,「念想……我还有念想!念想不会骗我,他从来不骗我,他对我很好……他是这世上
对我最好的人……」
急切地说着,谷绝翌又是口血吐在琴弦上浑然不觉,手指颤巍巍地拨动琴弦,可刺痛让谷绝翌趴倒在地。
「可是,念想,既然你对我最好,为什么……要丢下我?
「如果你没走,我怎会相思成疾,遇见戾狐?」
冷笑……变成大笑,谷绝翌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嘴角流出更多的血来。
「既然我对你相思成疾,为什么现在却又想另外一个人?」
「我竟然只是个炼药品,他的炼药品!他亲口说,要我陪他左右,原来……」声音渐渐低微,趴在琴弦上,谷绝翌嘴角
鲜血缓缓滴落,「原来是骗我的……」
手猛地抓紧,琴弦迸断,突兀地在空中来回晃动,划过谷绝翌的脸颊,琴声哑然。既然人去楼空,空留此琴又有何用?
当初有人可以一指抚过,断弦再续,然而现在……
琴弦已断,如同覆水难收……即使可以再续,也已不是那根弦了……
「哈哈哈哈哈哈……」
谷绝翌一掌将古琴推落,摇晃起身,踉踉跄跄,却急促而刺耳地大笑着。
房间里缭绕着百合香气,烟雾弥漫,谷绝翌将铜制香炉推翻,烟尘满天。他急切地咳嗽着,扯落雪白的纱帐,将一桌子
的素食点心还有茶杯全部推倒。
身子一歪,靠在墙壁上,谷绝翌喘息着,空旷无人的房间内,徒留他一人。
一旁是半开的窗户,有风,青纱脱离了金色铜钩,悠扬起伏。
谷绝翌垂下眼帘,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照射出他深色的影子,单薄而落寞,纷长的发丝飞舞又纷乱、零碎。
看着,呆呆地看着,谷绝翌脸颊上的血痕有滚圆的血珠滴落。
「我……又被遗弃了……」
又?谷绝翌皱起眉头。
背靠着,房内的人没有发觉窗户外,几人满怀担忧地注视着。
「将军他……」秦翎伦踌躇道。
「他没事的……」逸寻耸耸肩膀,「既然当初念想死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现在也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那么,他会哭吗?」飞琼下巴枕在手臂上,坐在树上晃来晃去。
逸寻笑道:「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哭的……」
「可是,能哭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怎么可能?」秦翎伦道:「一点也不好……」
「不,这本身就是件很好的事情……」飞琼转过眼,「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欲哭无泪的感觉……」
逸寻微微一怔,和秦翎伦对视一眼。
秦翎伦欲言又止,逸寻侧过头,而飞琼继续坐在树杈上,摇晃着腿,晶莹的双眼望着幽蓝的天。
第七章
「孑禀!你杀了戾狐,我和你拼了!」浑身的毛倒竖,杀气缠绕,五泠双眼都充满血丝,盯着那一身雪白,淡然而恬静
的人。
抚过怀中古琴,孑禀看也未看那急冲过来的五泠。五泠看准孑禀的脖颈就张开口,尖厉的细齿闪耀精光。
无法靠近,五泠的身体突兀地定在半空中,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嘴巴还大大地张着。孑禀看也不看,只是手指拉起一根
琴弦轻轻拨动。
「长老……」狸力双眼担忧却也充满惧怕。长老向来淡然,可若有人冒犯他,他也绝不留情!不杀生,但是让人生不如
死的办法也多得是。
「戾狐不过救母心切……你从来不杀生,可是竟然……」狸力说不下去了。那日戾狐决绝的音容依然晃动眼前,可是现
在……
狸力看向一旁,翠绿的草地上是具惨白的身体,寒气依然环绕,水珠挂在紧闭双眸的人的发丝以及眼睫毛上,平静而漠
然的尸体。
「戾狐……」狸力皱紧眉头,虽然从小打到大,可是看见曾经孤傲的伙伴变成如此的死尸,心中还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疼
痛。
「孑禀!放开我!」悬在半空中的五泠不停挣扎,不停扭动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