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四起,黄沙漫天。漫天芦花,洁白如雪。
宫人们走在棺前,掩面而泣,跌跌撞撞。
清水洒路,摇铃开道。万千纸钱,旋转翩跹,纷纷扰扰。
也有人,踉踉跄跄,手握哭丧棒,头戴阳冠,捧著灵位牌和遗诏。
由东街上
到西街下
一路喊魂,一路相送,一路跪拜
伴有一路敲打,一路说唱。
十八个侍卫抬著沉重的黑漆棺材,慢慢的走,汗如雨下,层层叠叠的素服,一层层的粘湿。
王大丧。
王大丧。
远处的宅院中,有人白衣如雪,没有去拥挤的人群中,孤孤单单的站在门前,冷门起,青
帘卷,落叶无边。
他摸出袖里的笛子,横在嘴边。
死去的人不久前离去时的话语犹在耳边。
——如果我死了,你可不可以为我吹一曲,我将为你侧耳听。
冷风萧瑟,纸钱满天,笛声呜咽,如泣如诉。
——故事的後来是什麽?
後来有一个叫梅如黛的疯女人在灵柩经过的河边,载了满堤的杨柳,开了一家小小的酒肆,
迎来送往,送往迎来,背西风,酒旗斜矗,看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足难图。
她有一天放下了手中油腻的巾帕,把凌乱的发丝绕在耳边,却听到马铃叮当响,有人掀帘
而进,开门的时候,阳光入户,在那间店里斑斑点点,温柔而肆意。
於是梅如黛问他:“客官,来点什麽。”那人用他修长如玉的手在木桌子上轻轻扣打,那
人说:“我要温一壶桂花酒。”
梅如黛听了他的话,应了一声,笑笑,然後下了地下的酒窖里取了酒,踩得木板地吱吱呀
呀的,在壶里取写热水,把酒放在热水里慢慢的温。
那时店里空荡无人,於是那客官慢慢的等,温文的文:“店家,你可认得这附近新搬来的
一户人家,待人很好,藏书也多。”
梅如黛听了他话,笑著答道:“您说得可是村东头的教书先生吧,他从先皇大丧後就来了
这,神仙般的人物,又不爱摆架子,我们都喜欢他的紧呢。”
这时正好酒温好了,满店的桂花香轻轻飘散,那人接了酒,伴著茴香果,一小口一小口的
抿,然後两颊慢慢染上一层晕红。喝了酒,那人轻轻的笑著说:“就记在教书先生的账上吧,
我是外乡来的,可没带什麽盘缠。”
梅如黛听了这话也不恼,笑著说:“不打紧,先生若是得了暇,记得常来。”
那人也笑了,说:“你这里店名倒也雅致,我记住了……”
说著,那人起身,掀帘去了,在远处轻轻啸歌,歌声渐远——
“十年麓兵,万户千村成墟墓,
当年威武,试问今何处?
人生匆匆,争为杀伐误。
青帘舞,桂花如雨,是我还乡路。“
——再後来呢,再後来是什麽?
再後来,那个出了店门的客人,牵著他的白马慢慢的走向了村东头。
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厮守。
——後来的後来是什麽呀?
後来的後来,那个客人进了教书先生的家。
那个教书先生正在写一本很了不起的书。正好写到……嗯,正好写到“日不暇给,人无聊
生。俯观嬴政,几欲齐衡”这一句。
——哎呀,那不是骂皇帝吗?
是啊。那个客人看到了教书先生写的这一句,也很生气。於是就决定晚上好好教训一下那
个教书先生。最後那个教书先生醒了。教书先生问:“我是在做梦吗?”
於是那个客人摸著先生的头发,他回答说:“嗯。”
他说——嗯。
所以梦会一直做下去。
已经没有後来了。
而很久很久以前,有十八个侍卫抬著沉重的黑漆棺材,慢慢的走,汗如雨下,层层叠叠的
素服,一层层的粘湿。
那天,正是王大丧。
有一个士兵轻轻的抱怨,怎麽这麽重呢?他轻轻的瞄向棺材的缝隙。
里面华服层层之下,金光灿灿,俨然是一具黄金锁子骨。
_E N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