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松波叶月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厚重的大门,在入口的地方向店内东张西望。
“松波,这里这里!”
叶月随着声音来源一看,在一个可以俯视夜景的座位上已有六个朋友在等他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月赶紧走上前去,朋友们挪了挪位置,让出一个空位给他。
“你这家伙居然穿西装来。”
“没办法啊,我们学校规定男老师要穿西装打领带上课。”
边脱着外套,叶月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不过松波啊,你要是穿上制服,跟学生也没什么两样不是吗?”
叶月无法反驳事实,只能捧着杯子低头不语。
“你都已经二十六了啊!”
跟着点头的朋友之一向服务生做了一个手势。
过了一会,店里的灯陆续熄灭,有人透过麦克风开始说话。
“有一位光临本店的客人今天过生日,让我们一起为他祝贺,祝他事事顺心,生日快乐。”
随着话声,轻快地流泻出生日快乐歌。
从厨房走出五名店员,手捧着蜡烛的蛋糕走到叶月等人的桌房。关掉灯的店中,只剩一盏聚光灯投射在他们桌上。
把蛋糕放在桌上,五名店员一字排开挺起胸膛,开始唱起生日快乐歌。
“Happy Birthday Dear Hapukio,Happy Birthday to you”
突然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唱出来,叶月才恍然大悟地泛红了双颊。
合唱结束后,全场响起一片祝福的掌声。店员退下后,店中也恢复了原有的明亮。
“祝你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这种年纪有什么好庆祝的嘛……”
“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你长得明明像十七,说这种话是不是在讽刺我啊?”
朋友们说着说着不是拉他的头发,就是戳他的脸颊。
“我没想到你们会帮我过生日啊……”
看着仍是满脸通红的叶月,朋友们带着和学生时代一样纵容的眼光相视而笑。
“你以为我们为了什么才在这种非假日把你叫出来啊?”
“一般人应该会从日期联想到其他的事才对吧!”
“反正他的神经就是这么大条。”
“说得对。说到小西补习班脱线少爷可是远近驰名呢。”
叶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远近驰名”,不过被人家叫做“脱线少爷”倒是常有的事。在小西老师的补习班上课的学
生包括叶月共有七人,叶月在其中一直是处于“被保护者”的状态之下。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你会去当老师。”
“是啊,我一直以为你会留在大学里当助教。”
“小西老师也说,把你一个人丢进社会的大染缸真是于心不忍呢。”
“小西老师那么疼爱你,在教授连盟又举足轻重,你要是留在大学或许有更好的发展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异口同声地大叹可惜,叶月闻言赶紧忙不迭地摇头。
“我没有……那么厉害啦。再说当中学老师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这几句话,叶月从大学时代不知道已经讲过多少次了,没想到毕业后和同学聚餐时还是要重覆这些话。
“你这老师做得怎么样啊?”
友人替叶月再斟上一杯啤酒后问道。
“嗯,还可以。”
“你怎么会选上男校啊?小心被那些小鬼看扁了。”
这句话正好戳中叶月的痛处,但是他不想在朋友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算是我们的老学长了,所以他帮了我很多忙——我觉得自己好幸运。”
“对了,你今年不是变成导师了吗?好像是教一年级吧。”
“啊,我应该算是代理导师。因为我们班上的导师请产假,所以就由我暂代她的职务。”
酌了一口啤酒,叶月说明自己目前的状况。
“如果你太累了就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在我们公司安插一份工作。”
“啊,我们公司比较好啦,这一季的业绩又成长了百分之八十哩。”
“还说哩,贵公司不是一天到晚加班吗?这一点我们公司就好多了,不盲目地追求数字,可以专心于开发研究。”
这些上班族的话题开了头,自然而然就转到彼此的工作情况上去了。
同在小西补习班上课的这七个人,虽然毕业已近四年,但是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类似这样的聚会。这次是他们第五次帮叶
月庆生。
虽然叶月不太会喝酒,不过能和同学相聚自然份外高兴,所以他每年也必定出席这个聚会。
每个人各有各的工作,也有人已经结婚了——。像这样的好友聚会究竟还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叶月含着一口啤酒疑惑
地想着。
才喝了一杯半的啤酒,叶月已经有一点步履不稳了,所以只好坐计程车回家。
叶月所住的这个公寓已有五年历史,虽然不是位于市中民,但是走路到自己教书的学校只要十分钟,叶月去年才下定决
心从大学时代就住下来的旧公寓单人房搬到这里来。
下了计程车。叶月摇摇晃晃爬上楼梯,走到自己的房门前却看到有个东西放在那里。
叶月疑惑地走近一看,那不是包裹而是一束花。
(怎么会放在这里——?)
叶月抱起这把红白相间却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束,然后从花丛间掉落一张卡片,叶月不解地拾起。
“祝你生日快乐”
纯白没有任何彩饰的卡片里印着这几个字,尾端则附上一个歪七扭八的签名。
“川岛恭介”
一看到这个名字,叶月霎时醉意全消。
川岛恭介是叶月班上的学生。也不知道是怎回事,没事就会到叶月教职员办公室或实验室闲逛聊天。如果叶月没空理他
,他就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脸,片刻后才满脸喜悦的离开。
加上最近校方还再三叮咛老师不要对特定的学生有特别待遇,叶月自然配合学校的政策向川岛说明了这件事——
(这次改送花……?)
叶月弄不清川岛恭介的真意。而且这束花——虽然叶月没买过花,但也知道这束花的价钱绝不是一般高中生所买得起的
。
抱着花呆站在门口深思的叶月,被冷空气冻得打了一个喷嚏。
(算了,再怎么想也是无济于事。等明天下课后再把他叫来问个清楚吧。)
决定之后,叶月把这束花抱进房间里。
单身男人的房间里哪会有花瓶?叶月烦恼了半天,只能把花插在放了水的洗脸台里。
结果一早起来叶月只得在浴缸里梳洗。
“松波老师,你的头发翘起来了。”
在办公室简单地开了一个会后,老师们各自致到自己的班级去。叶月抱着点名簿走在走廊,教务主任佐仓老师从背后叫
住了他。
“嗄?阿!抱歉。”
叶月慌张地用手梳了梳头发,佐仓报以一个苦笑。
“你今天来晚了吧?真难得,你今天差一点迟到。”
“不是这个原因。”
“最近天气冷得不得了,我每天早上也是要挣扎好久才舍得离开被窝哩!”
“你也会这样吗?”
佐仓就是一付每天都要晨跑的模样,没想到也有赖床的习惯。
“我也是普通人啊。我家里的人还担心我到滑雪冬令营时能不能准时起床呢。”
“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嘛。我今年是第一次参加。”
这所清泉高中在每年的二月会有五天左右的滑雪训练课程,一年级的导师必须率领全班同学参加。
“松波老师滑过雪吗?”
“以前学生时代有滑过一次……不过我连能不能顺利出去都有点怀疑。”
“是吗……”
看着佐仓的脸上明显写着“真可怜”的表情,叶月也只有回以一个无奈的微笑了。
点完名之后,叶月看着坐在窗边的川岛恭介。
两人目光一相遇,恭介给了他一个亲切的微笑。身高和肩宽都远超越叶月的恭介,只有在露出笑容的时候才像一个真正
的高中生。
“川岛,等一下到教职员室——不……不……到化学实验室来一下。”
总不能在其他老师面前问他有关花的事吧。所以叶月选择了化学实验室。
“是。”
精神奕奕地回答的恭介,立刻就被同伴的“你又干了什么”、“反正先道歉再说吧!”等半调侃的话语所包围。
他在班上虽不是处于领导地位,但是绝对能够带动全班的气氛。不管如何僵硬的气氛,只要他的一句话,空气立刻会流
动起来。对导师来说,这种学生的存在还真是求之不得。
“啊——还有,今天要开始制作滑雪冬令营的日程表,担任制作工作的同学放学后要留下来。”
一听到叶月的宣布,教室里霎时热络起来。学生们虽然嘴上说着“滑雪就滑雪还要定什么日程表?”但是口气里还是明
显地充满了期待。
合上点名簿走出教室的叶月听到学生在背后七嘴八舌谈论着滑雪用具的事。
“你买了雪衣了没?”
“我买了滑雪用的雪衣。”
“滑雪专用的不好穿吧?”
叶月虽然有过二次的滑雪经验,但是所有用具都是向朋友借来的。
(我也得去买件雪衣了。我的奖金还剩多少呢……)
边计算着费用,叶月边向实验室走去。
把西装换成实验服后,叶月放松地吐了口气。从大学时代叶月就是一路穿着实验服走过来的。
一到周末,叶月一定会把实验服带回家清洗干净后用熨斗烫平。穿上烫得平整的实验服,叶月总是会觉得心情为之一振
。
“我是川岛。”
听到川岛的敲门声,叶月放下手上正在写的东西啊了一声,连同椅子一起转过身来。
“找张椅子坐下吧。”
叶月指指自己身旁的一张圆椅子。
恭介有礼地点了一下头,坐在叶月指定的位子上。
“——你知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叫你来?”
每次只要一进入思考状态就会开始转笔的叶月立刻切入正题。
“大概知道吧……”
起码比叶月高上十公分的恭介缩在窄小的椅子上有点局促不安地看着叶月微微点头。
“老师不能收那束花。”
“为什么?”
一听到叶月这么说,恭介像触电似的立刻反问。
“学校规定老师不能接受学生的赠物。万一老师有私心,在学生的成绩上动手脚那就不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月这种说法完全背离恭介的本意,恭介于是急着否定。
“嗯,老师知道你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规定还是非遵守不可——”
“我给老师带来困扰了吗?”
“老师没这么说。”
“那您觉得高兴吗?”
虽然觉得谈话方向好像有点改变,但叶月还是点头了。
恭介看到叶月的反应高兴得眼睛都发亮了。
“我喜欢老师。”
“咦?啊……谢谢。”
无意识地说出谢谢的叶月,看着突然站起身来的恭介,停止手上转动的笔,疑惑地看着他。
虽然以十六岁的年龄来说,恭介算是长得比较成熟的,但是看在叶月的眼里还是像个孩子。他的脸颊和下巴的轮廓仍存
留着少年青涩的模样,灵活的眼神更衬托出脸上丰富的表情。
“我想听听老师对我的感觉。”
“嗯……啊啊,虽然你不算个模范生,但还算是一个好学生——”
慎重地选择形容词的叶月,被对方突如其来地一把抱住。
“你……你……你……”
一瞬间浮上叶月脑海里的只有“校园暴力”四个字。叶月记得自己还是高一年纪的时候,校园暴力和家庭暴力在社会上
是被广泛讨论的话题。
下意识想要抵抗的叶月,却被恭介一步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线吓呆了。——恭介扶住叶月的头,把自己的唇贴在叶月的
唇上。
叶月拼命扭动四肢试图挣脱,等到恭介终于放开他时,他已经呈现缺氧的状态了。
“你……你……你……”
“老师,这该不会是您的初吻吧!”
在叶月还没开口斥责之前,恭介已先满脸笑容的发问。
叶月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晕眩,当然不只是缺氧的因素而已。
“如果是,那我就太高兴了。”
“你……你——”
“听说得到别人的第一次会延年益寿哩。”
言不及义的话题让叶月转移了刚才被吻的事。
“这根本是以讹传讹——”
看着忙不迭纠正恭介错误观念的叶月,恭介愉快地微笑了。
“除了初吻之外,我还想要您其他的第一次呢。”
“啊……?”
乍听之下还弄不清恭介所言这意的叶月,想了几秒之后才恍然大悟,随即羞红了双颊。
“川岛…!”
“啊…上课铃响了。”
铃响得正是时候。
身为老师怎么能让学生上课迟到?叶月的职业道德让他点头同意恭介的离去。
目送恭介快活离去的身影,叶月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长气。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啊。
“——啊。我忘了花的事……!”
叶月本想严厉地告诉他以后不可以再送东西给老师,没想到竟被他牵着鼻子走,还被“哇哇哇……”
一想到刚才的吻,叶月的脸又红得几乎喷出火来。
滑雪冬令营的日程表中,首先必须依据组别来分配房间。
参与作业的有被选为(被强迫担任?)执行委的六名学生,和这次参加的教师中最年轻的叶月,他同时也兼监督委员的
职务。
训练课程的内容几乎都是在滑雪教练的带领下进行实地练习。所以参与的学生不是依班级来分组,而是以实际会滑雪的
程度来区分。
叶月的班上有三个学生被分到高级组。一看到名单里有川岛恭介的名字,叶月的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老师,分配房间非要以组别来区分不可吗?”
围着大桌子作业的其中一名学生转过身来向瞪着组别表发呆的叶月发问。
“啊……?是啊。因为各组结束课程的时间不样,所以每年都是采用这种方式来分配。”
叶月赶紧松开眉头回答学生的话。发问的学生有点不满的回头看看其他同伴。
“学长说去年只有高级组可以参加滑雪课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