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只有三师叔这样的奇女子,才能体味的出。你使这剑法时,虽然无法如三师叔一般情由剑出,但那九虚一实的境地
、真真假假的揣度,轻若无力的剑腕,飘移不定的剑尖,却是这剑法的垓心。”他指着天空中缓缓飘飞的杨絮道:“你
看这个。”说罢伸手一抓,那杨絮却仿佛活物一般,轻飘飘向后飘开数寸。然而待他放开手去,那杨絮却似乎又眷恋他
似的,慢慢地、犹豫地靠近过来,最后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袖上。
路永澈心中一动,杨花白苹剑中的许多招式中想不明白之处,全然茅塞顿开。顾雨溪续道:“这杨花飘零遇水,便化身
为萍。萍也是飘零无根的东西,想必三师叔是将这杨花白苹全都比做了自己的身世遭遇。其实我们自幼便阖家全丧,若
不是蒙叶叔叔和师父们救助抚养,便也与这飘萍飞絮无异了。”
顾雨溪这一番话正触动路永澈心中感慨,当下对这剑法招式口诀都有了更切身的体会。他连忙道:“三哥,你再给我念
念那杨花白苹的诗句,我再将这套剑法使一遍给你看看!”
于是两人白天在这山间吟诗练剑,晚上便在山间小庙内抵足而谈。两人越说越是投机,越耽越是亲昵,片刻也离不得彼
此,压根将什么时刻日程都忘在脑后,恨不得这一生便在这松风白露间相携而过。直到一日,顾雨溪望见庙门角处生出
了净白色的玉雕一般的小花,这种花名为木香,香气扑鼻,高雅素净,被诗人赞为“月中仙子”。顾雨溪生性喜素爱净
,当下便摘了一些,寻思着用来熏衣,却突然记起这木香只在夏初绽放,于是便转身问路永澈道:“木香开了,眼下是
夏初了,澈儿你不用回去应付季考么?”
他这一提,路永澈这才恍然记起这一档事,从神仙般的日子里扯回一点儿理智,大叫一声:“我却忘了!也不知今日是
几日了?”待要奔去重露宫中,却舍不得顾雨溪,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三哥,你不会走么?不会又和几年前那样,
待我一切定规,转头来时,你却消失不见了么?”
顾雨溪微微笑道:“傻孩子。”伸出双臂,将路永澈揽进怀中。他将下颌枕在路永澈日渐宽阔的肩膀上,感到他颈弯处
传来的炙热温暖,缓缓地道:“三哥这条命都是你的,又走到哪里去?”
路永澈却不明白他话中深意,只叫道:“不成,你答应我,不准不见我,否则……”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要挟的话语来
,便伸手环紧了顾雨溪的背,笃然说道:“否则我便不放开你,无论如何也不放,这一生一世也不放!”
暖风微醺,带着点木香花的氤氲淡香,在空山古庙、碧草镜潭间悠悠寰转,空灵的山野间除了恰才的言语,便是那些机
灵的小雀儿们,有些嫉妒似的叽喳吵个不休。
顾雨溪脸上便仿佛扯起了风箱,烙铁似的猛地透红起来。这些年他在山野古庙栖身,和雀儿灵猿玩耍,与巨瀑深潭相伴
,心境早已一片澄明,罕见情感起伏波动;然而却也是天与造化,自打那天瞥见了路永澈练剑,便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
很满当却又很空落,很欢欣却又很寂寥,便似乎是一种病,只有见上他的笑,携着他的手,才觉得这症状有那么些减轻
,这煎熬有那么点消退,却不知这病因何在。而今听见路永澈有意无意地说出这些话来,陡然有些什么在朦胧中被削切
分明,只觉得一颗心敲得如同擂鼓,奏成混有苦涩的佳音。
“傻孩子。”他反反复复便只会说这三个字了,再也掖藏不起嘴角欢喜的笑容,道:“傻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抛下你
?这样罢。我也有许久没有拜见过师父师叔们了,我便和你一道回去,也看看大家这些年都长进如何。”
路永澈大喜,道:“如此最好!当年我负着三哥奔回重露宫去,险些跑掉了我半条小命;如今却让三哥看看本事,别说
澈儿总是那么没用。”当下负起顾雨溪,施展轻身功夫,就在山道上奔跑如飞,虽然山道崎岖,但顾雨溪在他背上只觉
得既平又稳,听他呼吸绵长悠久,跑了一顿饭时间,已到了重露宫隘口,他身上不过微微起汗。顾雨溪笑道:“不光是
内力、剑术,你轻身功夫上也大有长进了,若假以时日,怕连大哥二哥都不是你对手。”
路永澈微微一笑,道:“三哥谬赞了,你若见着大哥二哥的身手……”他话未说完却顿在那里,隐隐听见重露宫无声殿
里传来激烈的剑刃交加的声响。
第六回弹指间、红尘十载
重露宫中剑声大作,兵刃相交,怎么听着也不似一对一的比武较量。顾雨溪和路永澈心下一凛,暗道莫非有仇家找上门
来了?当下不敢多耽,直奔入殿中,向那演武场看去,却同时呆了一呆。
演武场里,三人正手执长剑,围攻一人。那三人长剑相互辉映,舞得滴水不漏,便如一张天罗地网,恢然而落,向那被
围攻之人劈面罩下。那人不慌不忙,长剑反转刺空,身形拔地而起,那剑便如硬弓之弩,刺穿那三人所织剑网,跃出圈
子。那三人脚下灵动,辨明方位,又将那人困在垓心。
顾雨溪这才看清楚,哪里有什么仇家,这使剑阵的三人,乃是凌翎、魏青鸾和安墨瑕,而以一对三的,则是大哥郝文。
许久不见,这四人都变得身长体健,一表人才,俨然剑术大家风范,也难怪顾雨溪一时认不出来。齐红粉和游箬、向飞
坐在演武场旁的屋檐下边,品着茶,对弟子们的功夫指指点点。他们身旁有三名少年垂手而立,正是俞信、解鼎勋和李
羡仙。他们偶尔低下身子,听师父对恰才的招式作些点评。
顾雨溪心中暗道:“兄弟们都长大了,师父们也都老了。”游箬已蓄起了山羊须,而齐红粉的满面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眼
角的皱纹了。只有向飞仍然是一张青白相间的死人脸,看不出什么变化。
突然听郝文叫道:“二子,撤剑!”断魂剑第七十三式“痛怜深惜”同声而出,那剑尖本来指向面庞,却突然用内劲拗
转,身子向后一飘,那剑尖便削向魏青鸾的手腕,这一下变故既快又巧,按理说魏青鸾只得撤剑避让,才不至于受伤。
魏青鸾却笑道:“你故意让我,我偏不撤!”眼见着郝文的剑锋已到手腕,他使个粘字诀,将那剑锋一粘一带,偏开数
寸,自己侧身一让,便在这一霎眼的空隙里钻出身来,轻轻巧巧地跃到郝文身后,避开了这一下杀招。然而他这一避让
,剑阵登时不完备,又被郝文抢出破绽,跃出圈子。
齐红粉摇头笑道:“三个没用的,这一顿饭时间已让你们大哥破了三次剑阵啦。下来歇歇罢。”又看着魏青鸾道:“我
真拿你没法,你还这么胡搅,总也不用心,今晚可没你的饭吃。”魏青鸾笑道:“还有比我更胡搅的呢。”转脸叫道:
“澈儿,这时间才来,还不快点向师父们赔罪!”
路永澈和顾雨溪本先以为是仇家来扰,因此躲在殿旁的廊柱后边,如今听到呼唤,便走出来。路永澈来迟,兄弟们本不
讶异,然而看到他身后跟出来一人,俊美非凡,神仙风采,都张大了嘴巴。顾雨溪微微一笑,走到游箬面前磕头道:“
不肖弟子顾雨溪,前来拜见您老人家了。”游箬皱起眉头,看了顾雨溪一眼,又看了路永澈一眼,道:“你怎么想起来
回来了?”
兄弟们中好些这时才知这神仙下凡似的人物竟然是自己三哥,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魏青鸾笑道:“你们三哥本先
就是神仙坯子,如今得道升仙了,你们还诧异什么?”顾雨溪苦笑道:“二哥还拿雨溪玩笑么?雨溪眼下肩不能挑手不
能抬,简直废人一个,普天之下也没有这么不成器的神仙。”魏青鸾霎了霎眼笑道:“普天之下,哪里有神仙需要做肩
挑手扛的活计。玉帝定是妒你美貌,才将你赐落凡间,要你吃些苦头。”
兄弟中许多人已经五六年没有见过顾雨溪的面,更别提和他说话了,因此眼下都亲热得很,围在一起说说笑笑。解鼎勋
却突然记起什么,朝路永澈大叫道:“五哥,我可等你到现在,便要和你比试呢!你想蒙混过去,那可不成!”
齐红粉也应道:“是了,我只看着雨溪欢喜,却忘了你这个小鬼头。”她搂过了路永澈,笑道:“这次再不给我把那两
套剑法参熟了,我可不对你客气!”将路永澈往场子里一推,自个儿往藤竹椅里一歪,又补上一句道:“恰才你二哥气
死我啦,他心里便只有他大哥,没我这师父。哼,你要再输,你们便从此不要叫我做师父啦!”
路永澈和魏青鸾都是齐红粉的嫡传弟子,郝文和解鼎勋却是向飞亲授的徒儿。刚刚虽然是以三人剑阵对郝文一人,但三
人中占“星”位的是魏青鸾,整个剑阵的调度全在他一身。因此这剑阵既奈何不了郝文,那便是齐红粉的弟子输了向飞
的徒儿一回。齐红粉虽为女流,却好强争胜,不然也不能身列重露三公之位,但她奈何不了魏青鸾,只得拿话来压路永
澈,盼望他替自己扳回一城。
魏青鸾笑道:“师父别欺负澈儿,恰才赢不了大哥,可不是我私心!大哥那一招‘痛怜深惜’可是要废了我的右手哪,
徒儿又不傻,当然得避一避了。”齐红粉哼了一声,道:“你明知道他舍不得废你右手!若你迎上去,擦着他剑身使一
招‘泪尽啼湘’,指他双眼,他便动弹不得了。”魏青鸾轻笑一声道:“大哥既然舍不得废我右手,我又怎舍得去伤他
双眼?”齐红粉怒道:“真是没用!武场上打打杀杀,又有什么舍不舍得!”转过脸去不理睬他,只一个劲催促路永澈
道:“快点赢他!”
路永澈跳入场内,解鼎勋已在那相候多时。路永澈想:“若使大家都会的剑法,不显得本事。多亏三哥指点,我那杨花
白苹剑和薄暮空潭剑法都已熟习,正巧来试一试效果。”当下剑尖一颤,斜斜下指,正是杨花白苹剑的起手式“杨花陌
上”。耳边登时仿佛回荡起当初顾雨溪念那诗句“陌上杨花正纷纷,扑衣笑煞懒慵人”的语调来,微微一笑,剑身轻抖
,撒出万点晕圈,当即将解鼎勋罩在里面。
众人都“咦”了一声,游箬点头道:“这小子找到法门了。”齐红粉笑道:“名师自然是出高徒的,永澈倒没辜负了我
写这剑谱时的辛苦。”这时已改口叫了“永澈”,而不是“小鬼头”了。
当下路永澈将一套杨花白苹剑使得一时间风花雪月,解鼎勋被他抢了先手,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之功。然而他是个
硬性的,却是越激越强,凝神细观,找出空隙,堪堪一插,使得正是向飞“断魂剑”中的第二式“魂梦越关山”。向飞
的剑法讲求扎实苦干,因此解鼎勋的功力还差着郝文一节,但饶是如此,长剑却也擦着路永澈的臂膊险险滑下。
路永澈心下一凛,当下更为用心,与解鼎勋拆招。然而杨花白苹剑本来就是凄怆的剑法,旨在心剑合一,于无形中伤人
,路永澈不愿伤了解鼎勋,因此剑上不敢多半分内力,也不愿出杀招,更是缚手缚脚。齐红粉看了他的杨花白苹剑,很
是满意,却也见他掣肘,心道:“小孩子还拿捏不到分寸,也难怪他不敢出杀招。却不晓得换一套剑法,愚拙得紧。”
想要提示,咳嗽了几声,却也不好当真出口,怕被游箬和向飞说她不公道。
顾雨溪见路永澈渐陷险境,处处掣肘,知是他晓得杨花白苹剑威力甚大,怕伤了解鼎勋;然而解鼎勋所使得断魂剑又何
尝不是一流的剑术,他一心求胜,却不理会太多,几处剑法使得又狠又准,博了满堂彩。路永澈一个不慎,衣服被嗤地
一声撕出了好大一个口子。
解鼎勋笑道:“五哥,我做新的赔你。”手下剑却不停,接连数招使过。路永澈避开剑锋,回了两招,道:“那也不必
。”
顾雨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道若澈儿不使杨花白苹剑里的杀招,断然是赢不了的,然而他的性子,却也决计不会对
兄弟下手使那么狠辣的招数。他忧心澈儿受伤,也管不到那么多规矩方圆,提声叫道:“大道疑无路,别步换新天。”
路永澈与顾雨溪两人在山中朝夕相对,参习剑法,便总是顾雨溪随着情景感触而念些诗句,路永澈则和着诗句而使剑招
,两人心意相通,剑势愈发凌厉多变。因此此时顾雨溪吟出声来,众人不过一愣,尚且思索他所言诗句的含义,路永澈
却心念电转,知道三哥是在教自己换一路剑法,当下剑锋一转,一招“暮望汀洲”缓缓递出,正是“薄暮空潭剑”的招
式。
相比剑招繁复、扰人耳目的杨花白苹剑,薄暮空潭剑则是以静制动,剑招重而朴素,以慢打快,以大化小,以不变应万
变。解鼎勋一轮急攻,却也奈何他不得。
顾雨溪此刻已瞧出解鼎勋所使得断魂剑法的套路,暗道断魂剑法是一门恨重仇深、心狠手辣的剑法,解鼎勋小小年纪,
怎能参到这一层,这剑法必不完备,正好用薄暮空潭剑中所藏含的机锋来压制。当即吟道:“随缘时为性,欲断尚缠绵
。”路永澈心领神会,回身递剑,使个缠诀,一招“薄暮枕江南”绵绵不尽,袭向解鼎勋胸口大穴。这一下变招看似缓
慢,却从无中生有,令人猝不及防。解鼎勋不愿撒手撤剑,向后滑开数步,意欲卷土重来。路永澈抢上几步,缠住他剑
,教他不能重整旗鼓。顾雨溪见路永澈又占上风,心下欢喜,微笑续道:“眼阖花明灭,心开动旗幡。”登时剑光一盛
,将所有退路封死。解鼎勋无奈,又不肯就此服输,却将身一猱,又抢攻过来,刺路永澈的下盘。顾雨溪急忙叫道:“
身本无来处,又去向何边?”路永澈当即立定不动,一招“一阵梅雨”使得剑若流星,将解鼎勋的偷袭招数尽皆挡下。
齐红粉大笑拍手,道:“不用比了。”两人这才同时撤剑,跳出圈子。解鼎勋一揖到地,红着脸道:“五哥剑术精妙,
老六不是对手,输得心服口服。这下回去勤学苦练,下一季季考,非得赢上五哥一招半式不可!”
路永澈微笑道:“不敢,刚才你已赢了不少招式,若不是三哥出声相助,我也没法赢你。”众人闻言愕然,本已隐约猜
到顾雨溪可能是出声提醒,然而听到后来,他分明念的是一首诗,哪有出声提醒的暗语能念成诗的道理?他们却想不到
,顾雨溪的诗不过是以意攻意,而路永澈才是化意为术,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还有人心道顾雨溪虽然武功全废,
但武学要义却没放下,登时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三好生佩服。
齐红粉知道这回是自己的弟子赢了一场,满脸堆欢,开心得不得了,向飞脸上罕见表情起伏变化,只是叫过了解鼎勋,
又叫郝文和他拆解适才的攻防。游箬却板起了那张瘦削的面孔,双眉微锁,脸上是捉摸不定的神情。他站起身,对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