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羽扬(第一&二部)————吉琉璃

作者:吉琉璃  录入:05-23

这世间除了宁,可还有第二个……配得上我如斯深切挣扎的人?
即使不愿承认,方才这人的一番直言,却如一石激起千波澜,
纵然昔日冷情如我,数百年来对他的冷漠一直都能视而不见的那颗平常之心,只怕再也回不去了……
我记忆中的宁,不会露出那么毫无防备的笑容;
我记忆中的宁,不应该有那么凄楚哀伤的表情;
我记忆中的宁,永远不可能对相貌平庸的男子一见倾心;
我现在给他的,只是一个温柔的错觉罢了。
不是不肯信他病重之时流露出来的脆弱,而是不敢。
回想着那人绝美的睡颜,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个男子,撇去比我年长的千年,也绝不会是什么孤独无依的孩子,
纵使败者为贼,他终究还是日升之主——天帝宁。
他的城府他的心计他的野心他的一切……都足以扰乱我平静的生活。
不以真实身份相告,只是真心不愿与他瓜葛太深……
我们的生命已经纠缠了三百年,却像是曾经交叉过的两条直线,彼此愈行愈远……
今后自然也不该……再有交集。
思量再三,唤来扶风,细细询问那人的伤势;
思索片刻,我写下几张调养滋补的方子,又将装着毗罗丹的盒子交托,再三嘱咐每隔半月用忘忧花根熬水为他调食一颗。
我眉目间的反常,没有逃过扶风的眼睛,可是事到如今,也唯有以寒衣之约搪塞于他。
记不清楚已经过了多少年,这是一次我竟无心去计较日出。
天明之前,我已匆匆出谷……
落英如雨。
片片绚丽花瓣被山风吹出墙外,抹抹轻红浅黄,缓缓飘落进我的衣襟;淡淡馨香,慢慢透入我低低扬起的发梢……
眼前这绽放着美丽的府第,由下而上,顺着被碧湖围绕着的高山蜿蜒,
寒衣——我在人世间唯一的挚友,就是这寒冥山庄的主人。
数百年来,这儿一直被世人尊为“化外仙乡”
——因为即使近在眼前,却从来没有凡人能够穿越那片湖泊结界,来到山庄的大门前。
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所四季缤纷的宅子里,其实只有一个心甘情愿禁锢着自己的清雅男子。
因为在那白雪皑皑终年寂静的山颠禁地里,沉眠着一个男子。
——对于寒衣来说,那人是他恨侧心扉的仇人,也是他薰神噬骨的爱人,
数百年来,他就在这儿守护着他。自 由 自 在
“我们两个人的故事,说起来真的很长……
我只觉得,几百年来,我们始终没有好好相爱过……
为什么他在追逐我的时候,我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脱;当我决定好好爱他时,他却不肯回答我一个字?”
“爱我……他总是说他爱我……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不是会接受这份感情?
……他的确是真的爱惨了我,那么霸道的,那么蛮横的爱着我……他赢了……
有一天我终于发现我其实也爱着他……深深的爱着他……可是他却不会再对我说一个‘爱’字……”
   
记得就是在一个风里有栀子花香的夜晚,寒衣很少喝酒却把自己灌得烂醉,
他说他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一个不喝醉就不敢相见的人。
他拽着我跑到山颠,一路上跌跌撞撞却不肯停下脚步,
他趴在冰棺上看那个人的样子,仿佛就要这么天长地久的永远永远着。
冰面下的人儿似乎只是在酣然入梦,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冰面上,却化作一阵一阵的轻烟,四散而去,残痕了无……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寒衣为什么永远愁眉不展;
我给他的欢乐,为什么总像是寒冬里乍现的阳光,无论如何也融化不了冰雪……
弥散在四围的淡淡荧蓝色雾缭和那人周身笼罩的银色碎光告诉我,棺中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上次天界与鬼界的战纪元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重伤昏迷的鬼帝——暗秋冥。
那是一张英俊霸气的脸,年轻的脸上略带着稚气;
此刻,无涯无际的沉睡并没有夺去他的表情,
微微蹙起的眉头,那紧紧抿起的嘴角,是掩不住的不甘、牵挂……和无奈。
长久以来,对于寒衣身世的猜测,总算有了答案……
他的情人,居然是这个此时应当还在鬼界皇宫里休养的鬼帝!
即使身为魔界皇宫里的小公主,我对他们的故事也已耳熟能详,
那曾经是年纪尚幼的我,在华月皇宫里万般无聊的宫廷生活中,对于爱情的一段憧憬……
从来没有想到,传说中暗秋冥那个执拗的情人,竟是我相交已近知心的挚友——寒衣。
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身上隐隐约约透出灵气的来路,那是不该出现在凡人身上的;
及至他随随便便就看到了芳渡崖的入口,我的心中不是不好奇的;
只是朋友相交既是有缘,缘深则聚缘尽则散,你谁我谁,于我心中并不重要,何必定要将来龙去脉了然于心?
我本就是个随喜随性之至的人,最不喜究人隐私的,何况他又非有心瞒我,到底不如说还是我瞒他多一点子呢,
所以他不说,我就不问,有些时候,心照不宣也是一种意境。
其实,初与这个气息干净得一如秋日长空的男子见面,我就被他温婉和煦却又总是带着一丝浅蓝忧愁的气质所吸引。
相处日久,愈发觉得这个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文弱男子,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能给我带来一种久违的感觉——安心。
与他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品茗下棋,或是调弦弄韵、筝箫相和。
仙山灵草温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
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从来佳茗似佳人。
寒衣个性平和,自然静由心生,茶道上的造诣极高,于是闲暇时分,我便向他学习烹茗煮茶。即便只是待在他的左右,看着他举手投足间的一丝不苟,闻着从他手底飘出的淡淡茶香,心里也会觉得无比的恬静安宁……

闲庭午后,月上枝头。自 由 自 在
寒衣从不追问我的来历,对于我的身份,他其实知之甚少。
我曾无意中提起,自己几乎从未在人间游历,所以偶尔,他也会将世间百相,为我娓娓叙来。
寒衣不常喝酒,有时却也抵挡不住“无梦” 的香醇诱惑,陪我浅酌一盏……
只是,他的体质,往往沾杯即醉。
微醺之时,他就会向我提起他的家乡,简简单单的几句描绘,足令我对他的身世更加惊奇
——那个地方,并不是在这一时空,当初躲避宁时,我就曾栖身那处。
一年前,八月十五,正逢人间的蟾宫之节、亲人聚首之期,
是夜,我留在寒冥山庄陪他赏月。
——万顷寒光一夕铺,水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
在庭院的水榭里坐下,仰头但见皎皎明月悬于半空,月光透过松影,点点洒落白石小径,如雪似霜,若银赛玉,
微风拂过,松林轻吟,仿佛有些乐声夹在夜风中过水飘来,侧耳聆听宛若梵音轻起,却又若有若无……
这样的夜里,最是能够勾起思念之情。
寒衣坐在我的对面,周围一片清雅幽寂,我们二人也出奇的沉默。
我的心中,是幼时父王领着我在宫中赏月的情形;
可是不知又是何人,令他于不自知中,已叹息良久……
“羽弟,今夕良夜难得,可愿陪我畅饮一番?” 寒衣如是说。
于是,那一夜,俯身冰棺之上的低低倾诉,使我终于知道,他的伤心……由何而生。
一百年的相处,五百年的相思,为了晚出口的一句话,近在咫尺却不能感受彼此手心的温度,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虽然,我其实是有足够能力帮他的。
可是这个世上,总有很多禁区是我们不可碰触的,
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不能做。
自那以后,每每看着他迷惘、悲伤,我却一言难发,心中愧疚愈深……
10 、
赴了品茗之约,我又依着性子在寒衣府中盘亘了些时日,
这人平日实在寂寞的紧,难得有机会好好陪他;何况我是有心外避,一劳二效,何乐不为?
扶风每隔半月便用火羚传书一封来寒冥山庄。
一开始不过交待些日常事务,末尾按我嘱咐勉强带上一句宁的情况,用词倒也平淡;
一月以后,见我久留不归,言语间已有催促之意,提到那人,言语间已是极不耐烦,不过那人看来恢复得是极好的;
及至两月过后,来信内容已是直截了当催我归谷,就差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
展信读罢,只淡淡一笑。自 由 自 在
交代火羚转告扶风精心照顾那人,伤好之后速速打发了出谷便是,
而且以后也不用再写信来,一切我自有打算。
扶风是极聪明的,见我迟迟不归,料着有些缘故,竟又打发些衣物送来,还有日常种种,果然是贴心之极。
决定启程回芳渡崖时,我居住在寒衣的府邸已有整整三月之期。
算算时间,扶风应当早已将那人打发走了,
且不管他用了什么借口,或哄或骗也罢,端的是这人我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
天下哪里有这个道理,仇人一般的关系,倒像是我欠了他的一样。
唉,到底是不该心软……
黄昏时辰,来到谷口。
此时已近初冬,世间当真是万物凋零,金色斜阳一照,居然有一种出奇的荒凉;
进得谷来,却是两番天地,且不说花开不落的忘忧在冬日夕阳之下流光耀彩,一片璨银缀金的将朱离湖畔装点得如幻如梦;
其它凡品花木,借着地气之机、忘忧之力,依旧郁郁葱葱,甚至花艳如昔,竟是无一丝半点的颓败之势……
心中赞了一声,步伐更是加快了些,三月不见扶风,着实想念。
一路穿杨过柳,沿廊转角,远远就见着“品芳厅” 灯火一片通明,果然是扶风知我归期,赶着置办家宴为我接风洗尘。
还未进厅,淡淡菜肴的香味顺风飘来,闻得我食指大动,已是欢欣无限。
“扶风~~扶风,我回来了!” 大叫着一脚踏了进去,全然不掩满脸娇赖。
扶风正在布安筷箸,见着我时,立时眉开眼笑:“到底回来了,我的大公子!也不知道人家在家里记挂着呢。”
言罢,扶风身子一移,已是向我迈来,
我抢上一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拉拉晃晃,喜不自禁。
这个家伙,三月不见,居然有些见长,以后只怕我终日都要仰视他了。
心里真是高兴,竟如避了一场大难归来,劫后余生,又有美酒佳肴,自然是高兴得不能再高兴的了。
好半天方从扶风怀里抬起头来,正要开口,眼角却扫着对面桌边提着食盒静静立着的一人。
他虽嘴角含笑,一脸谦恭。看在我的眼中,竟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晴天霹雳!我吃的这一惊,倒简直比晴天霹雳还绰绰有余。
不是已经嘱咐扶风打发他走人么?怎么如今倒是一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他给吓了个半死呢。
“这位宁公子,承蒙主子赐药,身子已是大好。不过记念主子的恩德,誓要见找您才肯出谷的,竟为这个,也不知打了我多少饥荒。主子竟然回来了,就见见吧,也好让他死心走人。”
扶风拿出了为人仆从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向我禀报,不过语气很是不屑那人,说完就走到了一旁。他是不知,我此刻竟是恨不得立时纵身飞了出去,也省得见着这人。
“原来公子就是谷中主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公子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今日初见,已是大为折服。在下前些日子不幸遭遇意外,幸得公子援手,捡回贱命一条,虽说是公子高义,施恩不望报,到底该让区区表些心意。从今往后,不才愿为公子车前鞍后,略尽绵力。”
这人口中清音朗朗,目光炯炯直视我的眼底,一席话更是说得我目瞪口呆。
除了呆立,还是呆立,我是不知该拿什么来回他的了。
他的言语听在扶风耳中是谦卑已极,对我却无异于莫大讽刺:何谓初见,何谓贱命,大家心知肚明。
偏偏他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我要驳他留意,竟似我不知好歹了。
难得他肯这么用心,怪不得性子单纯的扶风不是他的对手,
这三个月来就算明明知道他是仇家,只怕也被他温言软语磨动几分,到底误了我的大事。
扶风啊扶风,你平日的那些雷厉风行呢?
怎关键时刻,竟是不抵用的……自 由 自 在
“万万不可,谷中从来容不得外人。主子救你,已是莫大的恩德,切不可得陇望蜀,速速出谷方是正理。”
一声断喝,回视扶风正是义正词严。片刻,他缓了缓语气,以情动人:“再说了,主子的饮食起居,那里轮得到别人插一指头?公子亦是千金之子,何苦自甘为仆?”
不愧是我的扶风,维护起我来跟烟罗一样,都是毫不含糊的。这样看来,宁这三个月来,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此刻再看那人,原本见着我时熠熠发光的双眸竟是暗了下去,沮丧之情渐渐从那张俊脸上显了出来。
只怕他方才的提议到不真是居心叵测,我们过于防范,可是伤了人心。
何况现在,只怕哥哥们还在满世界找他,他虽伤愈,到底动了元气,此时遇着无异于送死呵……
看他依旧瘦削的脸庞,单薄的双肩,
一时间我心底竟是一痛,来不及细细分辨那感觉到底为何,不知怎么就开口应了一句:
“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此处穷乡僻壤,有缘救着公子,是我们修真之人的福分。在下向来不惯仆役成群,生活有扶风打点即可,何况公子生得通体贵气,绝非居于人下之人,若是不嫌弃,谷中别无长物,倒是风景还雅致些,公子可以留在府上再散几天心,我们定以贵宾之礼相待,您看可好?”

硬着头皮将一席话说完,那人果真眼中立即光华复现,连说“相扰” !
于是宾主就席,一顿饭吃的我已全无胃口,早早便散了。
不顾扶风力阻,我仍将宁安排在掬月轩内,只等数月之后他调养恢复,就要恭送大驾。
满心以为事情完满解决,最多不过为先前欺骗之语向宁赔个不是。
他在谷中,凡事仍由扶风经手,等事情过去,我依旧是我,一个隐居之人,全不与世事有半点相干;
他要做什么,只要不在我的眼前,至此都不再与我有何干系。
奇怪的是,每每思及至此,心中的莫名伤感一回胜似一回,只是酸酸绵绵的发痛,不知为何?
11、
转眼间,已是深冬。
谷中花木再怎么茂盛,究竟是阻不住寒风料峭的,阳光也总慵慵懒懒的提不起力气来;
湖心岛上的暖阁里,茶盏静静搁置在璇玉几上,杯盖斜着,一缕淡淡的白雾悠悠哉哉摇曳上升。
“唉……” 半晌,又是一声。
眼睛看着正在湖边花丛里仔细收拾着的那人,下意识的,我发出了今早以来不知第几次的长叹。
这个人,自留下那日起,就兢兢业业的帮着扶风打理起宅子;
他似乎极满意这个半仆半客的身份,又像算计好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理由搪塞着出谷的日子,
时至今日,竟还没有一丝去意。
随手拉过暖榻上一只金花凤彤织锦的驼绒靠枕抱在怀里,蜷起在含香毡上搁得发麻的双腿,
我开始看着窗棂上的蚨桃花纹发呆……
当日说是留他散心,其实是顾忌他有去无回;
赶不赶他走,于我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留下他,我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
这个人是谁自 由 自 在
——堂堂的天界之尊,即便是兵临城下,单打独斗哥哥们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呢。
这样一个劲敌,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只怕遗祸无穷。
难怪自从数月前他负伤逃亡之后,魔界的追杀令就下发了各处;如今虽已过去数月,风头竟没有过去,只一个劲的重赏捉拿,大抵三哥心中清楚,这人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若不是我设法掩去了他身上的气息,只怕三哥早已登门来要。

推书 20234-05-24 :情天裂————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