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Ⅳ(穿越)——朱砂

作者:朱砂  录入:07-30

王皙阳一声不出,接过草根就往嘴里塞。一口嚼下去说不出是涩是苦,他知道自己若是嚼烂了肯定会吐出来,干脆不去咀嚼,直着脖子就往下咽。李越看着他,眼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自己也拔了几根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天快黑了,前面有个山坡,我们去过一夜。明天路上说不定会遇到能吃的东西。”

这一夜对王皙阳来说好比一年那么长。没有火,没有食物,两人蜷缩在李越扒出的雪窝里,紧紧挤成一团,不停地搓着手脚。身下垫了一层树枝,虽然扎得厉害,好歹能离开那冰冻的地面。王皙阳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坠了块石头,几次落下去又强撑起来,抬头看看天上,仍然是满天冰凉的星斗。

李越看他一会,伸手把他搂了过来,将他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双脚也夹到自己腿间:“睡一会吧。时间不能太长,我会叫你。”

王皙阳茫然地看他,头脑有些昏乱。李越摇了摇头,把他的头也按在自己肩上:“快睡!”

王皙阳喃喃道:“我没……”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沉进了深眠之中。

李越搂着他,感觉他的呼吸吹在自己胸前,带着少得可怜的暖气,睡着了还在瑟瑟发抖,是冷的,也是饿的。一天两夜没进食,他受得了,王皙阳受不了。走出万山至少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他可以一直不进食,可是王皙阳不行。必须找点东西给他吃,否则他会先饿死在这雪地里。

王皙阳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在他自己的感觉里,似乎才闭上眼睛就被李越摇醒了。他拼命把脸往李越怀里钻,想靠近那点温暖再睡一会,却被李越干脆地拉着坐起来,用力地搓他的手脚和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李越的手很重,王皙阳被他搓了几下就觉得皮都要被搓下来,想不清醒也不行了。

李越看他醒过来,就放开他:“自己搓!”

王皙阳有气无力地搓搓手,抬头看看天,还是墨色的,不过星星少了许多,看起来快天亮了。离开李越的怀抱,冷气立刻往毛孔里钻,针扎似的,全身上下都成了冰。李越伸出手来,手里还是一小把草根:“吃了,天亮上路。”

王皙阳觉得自己仅仅是看见这些东西就想吐了,可还是抓过来就往嘴里填。李越微微弯起眼睛,夸奖了一句:“不错。”然后抬头看看天,“走吧。”

这一天比上一天更漫长。李越一路上边走边扒草根,王皙阳就东歪西倒地跟在他后面,一会儿往嘴里塞几根草。走上几个小时,李越就要叫他把鞋子脱下来搓脚。他其实不想搓。因为脚冻木了反而不觉得冷,倒是搓热了之后如同针扎,然后再踩进雪中时几乎不敢落脚。所以他搓脚的时候有点敷衍。李越搓完自己的脚,看看他有气无力的动作,一把拽过来,双手狠狠落在他冰冷的脚上。王皙阳疼得几乎想跳起来,李越却将他狠狠按在地上:“你不想要这双脚了是不是!”

王皙阳茫然地望着他。李越反手轻轻一记耳光落在他脸上:“听着!不照这样搓,走不出万山你的脚就会冻掉!”

王皙阳耳朵里嗡嗡地响,胃已经叫不出声了,只是紧紧缩着,真正是前胸贴到了后背:“冻掉就冻掉吧,反正我也会饿死,走不出去了……”

李越眉头一挑,一记比方才力道重些的巴掌落到王皙阳另一边脸上:“你说什么!清醒点!”

王皙阳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头脑反倒明白了些,摸摸冻得冰冷几乎觉不到疼的脸颊,轻声说:“我饿。”

李越心里颤了一下,把鞋子给他穿上:“走。这里没东西吃,前面可能有。”

这个可能实在是太不可信,但事实是如果呆在这里,就肯定没东西可吃。于是王皙阳再次站起身摇晃着跟在李越背后。不过,一直走到晚上再次休息的时候,他能送进肚子的还是只有一把草根。

这一夜长得像过不完。王皙阳已经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了,只是胃在不停地抽搐紧缩,一阵阵的痛到全身。他只希望自己睡着了就不要醒来,可是每次刚刚迷糊过去就被李越毫不留情地摇醒,不许他睡,然后就用力搓他的手脚脸颊,力道之大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第一百零一次被摇醒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刚刚流下来就被李越抹了去:“不许哭!会冻伤脸。”

王皙阳不管不顾地哭泣,发泄着心里的绝望和委屈。李越最终放弃地叹了口气,把他泪水涟涟的脸按到怀里,免得被冷风吹伤,一面轻轻拍他的后背。王皙阳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哽咽着道:“我会不会饿死在山里?”

李越尽量轻松地笑:“不会。真要是饿极了我就从身上割块肉给你吃。”

王皙阳虽然在哭泣,也不由笑了出来,用一种简直是绿幽幽的眼光在他身上仔细地看:“哪一块肉最好吃?”

李越摸摸身上,很自豪地宣布:“哪一块都挺新鲜。”他身上伤痕累累,自从逃出来就再也没药可上,好在天气冷,伤口反而没有溃烂,的确是挺新鲜的。

王皙阳用手指轻轻摸摸他的伤口,笑容收敛起来。李越拍掉他的手:“现在还不能吃。”

王皙阳没有笑出来,只是把脸轻轻靠在他胸前,喃喃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李越望望周围,连绵起伏,看不到头。目前下山对他们来说反而比较方便,因为雪面平坦的话可以用薄铁盾滑行一段距离,或者干脆就和身滚下去,但是上山只能靠两条腿爬。如果是李越自己走,最多五天一定能走出去。可是现在带着王皙阳,又没有食物,别说五天走不出去,就是能走出去,王皙阳也挨不了这么久。

“五天,如果你快点走的话。”

王皙阳原本苹果般的圆圆脸已经瘦得像个啃过的苹果核。从北军被逼退进万山他就没吃饱过,体力原本已经不足,更何况这几天一步不停地走,却没有半颗粮食下肚。李越摸摸他的脸,触手粗糙冰凉,再不是当初的娇嫩,有的地方已经出现冻伤的痕迹,眼神也有些散了。

“他们回东平要多久?”

李越知道他问的是谁:“他们也快不了。人多反而是个累赘,尤其在这种时候,很容易内讧。一旦闹起来,反而大家都走不了。”

王皙阳静静听着,眼睛里微微燃起一点火焰:“我们能赶在他们前面?”

李越断然回答:“能!”

王皙阳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勉强支起头来看看天空:“天快亮了。”

天果然快亮了。黎明的鱼肚白渐渐渲染开来,天边出现一线微红。李越翻身站起,拉着王皙阳的手把他带起来:“走。”

王皙阳顺从地迈开步子。他们走的方向正迎着太阳,初升的冬日是鲜艳无比的红,圆润得像质量最好的咸鸭蛋黄。李越知道自己这个比喻很煞风景,但他清楚地听见王皙阳吞咽口水的声音,于是知道有这种想法的并非自己一人。

或者是饿得麻木了。王皙阳虽然走得比昨天还慢,却能坚持一直在走。如果李越不叫他停下来搓热双脚,他似乎都不知道要休息。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脚都是在雪地上拖过,再也抬高不了一寸。一切都说明,如果没有食物,他的身体马上就要崩溃了。

李越游目四望。前面出现了稀疏的树木,但都是针叶树,冬天的叶子冷硬如针,不可能吃到肚子里。偶然有几丛灌木,也是光裸着冻硬的枝条,找不到什么可以咀嚼的叶子。没有蛇,没有青蛙,没有松鼠兔子,甚至找不到条虫子。一望无际的只有白色的雪,冰冷松软,吸收着人的力气和热量。

王皙阳觉察到他的动作,也抬起头来。他的脖子似乎已经支不住自己的头,眼前飞着一点点的金星:“算了,还是走吧。”如果有吃的东西,李越早就给他吃了。

李越的目光突然定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小点,正向着他们两人移动过来。李越集中目力望去,等到那几个小点近到可以辨认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狼!”

果然是狼,一共五条,灰色的毛皮没有什么光泽,瘪瘪的肚皮能看得出一条条肋骨,十只绿眼睛里射出饥饿和贪婪的目光,向雪地上这两个猎物包围过来。王皙阳只觉从头冷到了脚,扑地坐倒下去,低声道:“你走吧,别管我了。”

李越回头,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快走!到灌木丛那里去!”

王皙阳被他拖着走,苦笑道:“不用管我了,你自己逃,还能走得掉。”

“逃?”李越居然笑了,眼睛里竟然闪动着类似于兴奋的光芒,“这是食物送上门了,你还要逃?”

“食物?”王皙阳几乎是瞠目结舌。这是食物?在狼眼里,他们两个才是食物吧?

“当然是食物,虽然瘦了点,但还能吃!”李越直拽着王皙阳退到灌木丛前面,把他安置在灌木丛里,将薄铁盾递给他:“拿着,保护自己。”

王皙阳着急道:“你怎么办?”

李越从腰间解下当初用来绑王皙阳的牛筋绳,挽成三股,在手里用力一登,发出啪地一声,眼睛紧紧盯着半圆形包围过来的五条瘦狼,语气中饱含着对食物的狂热:“等着,我们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96.狭路相逢 

张老三清早起来,扛着猎叉走出屋门,想去看看昨晚设下的套子有没有套住什么。他是东平边境上的一个猎户,独自一人住在山中,最近的邻居也住在十几里地以外的山脚下,素来是只见野物不见活人,不想今天早上刚一打开屋门,就看见山上走下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嗯,张老三最初以为是野人,要不然就是鬼,只因这两人不但面容憔悴,头发如同蓬草,而且身上的衣裳碎得一丝一片的,外面还裹着狼皮,乍一看过去真会吓人一跳。

张老三第一反应是想躲回屋里去。这里已经算是深山了,蛇虫野兽都多,普通人家都不敢住在这里。张老三因是世代猎户,才能在这里讨生活。这许多年来,偶尔可见有人从山下上来,可从来没看见有人从深山里出来的。这两人,莫不会是什么山鬼变化的吧?只是这山鬼,似乎该是夜里出来,不该大白天的出来吓人吧?

只是这两个山鬼显然不作如是想,居然大步就走到了张老三门口,吓得张老三攥紧了猎叉,准备若是他们闯进门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他们一叉再说。

李越早看见这个猎户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看自己和王皙阳身上,也不由无奈,走上前去敲了敲屋门,尽量放柔声音道:“老乡,麻烦开一下门,我们是在山里遇了强盗的客商,想在这里讨点吃的。”

张老三到底是个猎户胆子不小,听见人声,终于把门打开,露出半边脸来仔细察看门外这两人,最终断定他们是人不是山鬼,虽然那高个子脸上有道被什么野兽撕拉过的伤疤,但那矮个子的一个其实还是眉清目秀的,只是好像十几天没洗脸没吃饱饭的样子,若是弄干净了还是很像人的。

李越看他终于打开门,松了口气,脱下身上的狼皮递过去:“能否再给我们找几件衣裳?”

虽然是瘦狼,但完整的狼皮还是值点钱的,张老三是猎户,自然知道。不过他能拿出来的,至多也只是几件布衣,几块干肉罢了。

王皙阳连喝了三碗菜粥才觉得缓过了劲来,这才顾得上洗脸梳头换衣裳。肉干他没动。吃了七八天的狼肉,他现在看到肉就想吐!李越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把自己弄得像个人样了,才道:“你认识回碧丘的路吧?”

王皙阳点点头。李越从靴子里抠出一点东西递给他:“到山下去换点钱。你认识路,我就放心了。”那是一粒金豆子,亏他还一直留着。

王皙阳一惊:“你,你不和我一起?”

李越淡淡道:“我已经送你回了东平,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事了。现在我们肯定赶在王皙云前面,但进了东平,你能不能抢先就靠你自己了。我要回南祁。”

王皙阳急得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却又不知说什么。李越掰开他的手,把金豆子放在他手心里,转身推开门走了。王皙阳追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看着李越快步走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南祁京城里最华丽的建筑其实不是皇宫,而是摄政王府。人人都传说那摄政王府中地砖都是用金子铺的,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还装了各色美人。寻常的人,连往那条街上走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去看看那高大的门楣上张狂的赤色匾额了。

不过,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如今这座豪华的建筑已经易主,门楣上的匾额已经摘下,换了较小的黑底金字:襄国侯府。

襄国侯,便是如今南祁国中最炙手可热,也是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人之一。

南祁国中,同姓封王,异姓封侯。王与侯的品阶在名义上是相同的,至于其中的奥妙,就要看封号了。比如说当年的太平侯安定侯,一听就知道是从东平西定来的质子,名义上是侯,其实全无权势。再比如说如今的端宁王,就是血统上的王室中人,虽然身份高贵,却也不过是天生的幸运而已。而最高的封号是要带个“国”字,一带这个字,就说明是有大功于国家,不论是王是侯,都是至高无上的荣宠。比如这位襄国侯,南祁人一听他的封号,就知道此人的功劳尊荣有多么高,就连如今王室中硕果仅存的端宁王爷,也要让他三分。

南祁国中谁人不知,这位襄国侯姓卫,出身世家,一十七岁便以精湛武艺连败五名内宫侍卫,少年英雄,名声已达天子之听。他父亲本是于国有功的将军,当年先帝还是太子之时,身边有佞幸之人秽乱东宫,便是卫老将军独力将之格杀。可惜先帝糊涂,挟嫌报复,竟将一位尽忠国家的将军扣了莫须有的通敌之罪满门抄斩了。所幸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为保忠良一线之嗣,悄悄将其独子,也便是现在的襄国侯偷换出来,为掩人耳目,藏于天牢之中。后来摄政王挟平定二国之功逼宫乱政,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不能敌,这位襄国侯毅然请缨,潜入摄政王身边为宠,隐忍多年,终于助幼主一举击溃此不臣之人,更击退东平北骁二国联军的偷袭,当真是心如日月,功重山河,因此敕封襄国侯,官高极品,禄加双俸,并将原摄政王的宅子赐于他居住,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这样的人,若在街上行走,普通百姓自然闻风而避,就是各部尚书,立有战功的将军们,也要为之让路才是。只是现在,却还真出了个不识相的人!

新任城卫将军齐帜身穿赤红色豹纹朝服,金鞍白马,当风而立。左右亲军十余人,堵在朝明街街口,对面则是襄国侯的马车。朝明街是官员上朝的必经之路,道路狭窄,显然不可能同时过去两队人马。名义上说,将军与王侯不过差了一级,但从封号上看,城卫将军不过是守卫京城的守军将军,比之襄国侯便有云泥之别了。如今两人争路,自然该是城卫将军退让才是。只是这位新上任的城卫将军却没有半点谦让的意思,如此看来,传说中新任城卫将军与襄国侯素有积怨的事就是真的了。

齐帜的亲军张望一下前方,小声提醒自己的主将:“将军,前面是襄国侯的马车。”

齐帜丝毫不动:“知道。”

亲军犹豫一下:“按规矩,将军虽然来早一步,可……也得给襄国侯让路才是。”

齐帜冷笑一声:“规矩?本将军今天还就是不让了!”

亲军跟随他的时间还短,平日里总觉得这位将军虽然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却还是十分和气近人的,想不到今日里竟然会毫不讲理起来。亲军摸不着头脑,抓抓耳朵,退到一边去了。

推书 20234-07-31 :风卷云天 第二部 》: .....